悲惨世界-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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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一种强烈的光辉的照耀,可是大家都感到自己的心腑已被照亮了。
立在众人眼前的是冉阿让,这已很显明了。这简直是光的辐射。这个人的出现已足使方才还那样迷离的案情大白。以后也用不着任何说明,这群人全都好象受到闪电般迅速的启示,并且立即懂得,也一眼看清楚了这个舍身昭雪冤情的人的简单壮丽的历史。他曾经历过的种种小事、种种迟疑、可能有过的小小抗拒心情,全在这种光明磊落的浩气中消逝了。
这种印象固然一下就过去了,但是在那一刹那间是锐不可当的。
〃我不愿意再扰乱公堂,〃冉阿让接着说,〃你们既然不逮捕我,我就走了。我还有好几件事要办。检察官先生知道我是谁,他知道我要去什么地方,他随时都可以派人逮捕我。〃
他向着出口走去。谁也没有开口,谁也没有伸出胳膊来阻拦他。大家都向两旁分立。他在当时有一种说不出的神威,使群众往后退,并且排着队让他过去,他缓缓地一步一步穿过人群。永远没有人知道谁推开了门,但是他走到门前,门确是开了。他到了门边,回转身来说:
〃检察官先生,我静候您的处理。〃
随后他又向听众说:
〃你们在这里的每个人,你们觉得我可怜,不是吗?我的上帝!当我想到我刚才正是在做这件事时,我觉得自己是值得羡慕的。但是我更希望最好是这些事都不曾发生过。〃
他出去了,门又自动关上,如同刚才它自动开开一样,作风正大的人总可以在群众中找到为他服务的人。
不到一个钟头,陪审团的决议撤消了对商马第的全部控告,立即被释放的商马第惊奇到莫名其妙地走了,以为在场的人全是疯子,他一点也不了解他所见到的是怎么一回事。
第八卷波及
一马德兰先生在什么样的镜子里看自己的头发
曙光初露。芳汀发了一夜烧,并且失眠,可是这一夜却充满了种种快乐的幻象,到早晨,她睡着了。守夜的散普丽斯姆姆乘她睡着时,便又跑去预备了一份奎宁水。这位勤恳的姆姆待在疗养室的药房里已经好一会了,她弯着腰,仔细看她那些药品和药瓶,因为天还没有大亮,有层迷雾蒙着这些东西。她忽然转过身来,细声叫了一下。马德兰先生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刚静悄悄地走了进来。
〃是您,市长先生!〃她叫道。
他低声回答说:
〃那可怜的妇人怎样了?〃
〃现在还好。我们很担了番心呢!〃
她把经过情形告诉他,她说这一晚芳汀的状况很不好,现在已经好些,因为她以为市长先生到孟费郿去领她的孩子了。姆姆不敢问市长先生,但是她看神气,知道他不是从那里来的。
〃这样很好,〃他说,〃您没有道破她的幻想,做得妥当。〃
〃是的,〃姆姆接着说,〃但是现在,市长先生,她就会看见您,却看不见她的孩子,我们将怎样向她说呢?〃
他呆呆地想了一会。
〃上帝会启发我们的。〃他说。
〃可是我们总不能说谎。〃姆姆吞吞吐吐地细声说。
屋子里已大亮了。阳光正照着马德兰先生的脸。姆姆无意中抬起头来。
〃我的上帝,先生啊!〃她叫道,〃您遇见了什么事?您的头发全白了!〃
〃白了!〃他说。
散普丽斯姆姆从来没有镜子,她到一个药囊里去搜,取出一面小镜子,这镜子是病房里的医生用来检验病人是否已经气绝身亡的。
马德兰先生拿了这面镜子,照着他的头发,说了声〃怪事!〃
他随口说了这句话,仿佛他还在想着旁的事。
姆姆觉得离奇不可解,登时冷了半截。
他说:
〃我可以看她吗?〃
〃市长先生不打算把她孩子领回来吗?〃姆姆说,她连这样一句话也几乎不敢问。
〃我当然会把她领回来,但是至少非得有两三天的工夫不可。〃
〃假使她在孩子来之前见不到市长先生,〃姆姆战战兢兢地说,〃她就不会知道市长先生已经回来了,我们便容易安她的心;等到孩子到了,她自然会认为市长先生是和孩子一同来的。我们便不用说谎了。〃
马德兰先生好象思量了一会,随后他又带着他那种镇静沉重的态度说:
〃不行,我的姆姆,我应当去看看她。我的时间也许不多了。〃
〃也许〃两个字给了马德兰先生的话一种深奥奇特的意味,不过这女信徒好象没有注意到。她低着眼睛恭恭敬敬地回答:
〃既是这样,市长先生进去就是,她正在休息。〃
那扇门启闭不大灵,他怕有声音惊醒病人,他细心旋开,走进了芳汀的屋子,走到床前,把床帷稍微掀开一点。她正睡着。她胸中嘘出的呼吸声叫人听了心痛,那种声音是害着那种病的人所特有的,也是叫那些在夜间守护着无可挽救而仍然睡着的孩子的慈母们所不忍听的。但是在她脸上,有一种无可形容的安闲态度,使她在睡眠中显得另有一番神色,那种苦痛的呼吸并不怎么影响她。她的面容已由黄变白,两颊却绯红。她那两对纤长的金黄睫毛是从她童贞时期和青春时期留下的唯一的美色了,尽管是垂闭着的,却还频频颤动。她全身也都颤抖着,那种颤动别人是只能感到而看不见的、有如行将助她飞去的翅膀,欲展不展,待飞且住似的。看到她这种神态,我们永远不会相信躺在那里的竟是一个濒危的病人。与其说她象个命在旦夕的人,毋宁说她象个振翅待飞的鸟。
我们伸手采花时,花枝总半迎半拒地颤动着。鬼手摄人灵魂时,人的身体也有一种类似的战栗。
马德兰先生在床边呆呆地立了一会,望望病人,又望望那耶稣受难像,正如两个月前他初次到这屋子里来看她时的情景一样。那时他们俩,正和今日一样,一个熟睡,一个祈祷;不过现在,经过了两个月的光阴,她的头发已转成灰色,而他的头发则变成雪白的了。
姆姆没有和他一同进来。他立在床边,一个手指压在嘴上,仿佛他不这样做,屋子里就会有人要出声气似的。
她睁开眼睛,看见了他,带着微笑,安闲地说:
〃珂赛特呢?〃
二芳汀幸福了
她既没有惊讶的动作,也没有欢乐的动作,她便是欢乐的本身。她提出〃珂赛特呢?〃这个简单问题时,她的信心是那样真诚、那样坚定、那样绝无一丝疑虑,致使他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
她继续说:
〃我知道您到那里去过了。我睡着了,但是我看见了您。我早已看见了您。我的眼睛跟着您走了一整夜。一道神光围绕着您,在您的前后左右有各式各样的天仙。〃
他抬起眼睛望着那个耶稣受难像。
〃不过,〃她又说,〃请您告诉我珂赛特在哪里?为什么我醒来时,没有把她放在我的床上呢?〃
他机械地回答了几句,过后他从来没有回忆起他当时说的是什么。
幸而有人通知了医生,他赶来了。他来帮助马德兰先生。〃我的孩子,〃医生说,〃好好安静下来,您的孩子在这里了。〃
芳汀顿时两眼炯炯发光,喜溢眉宇。双手合十,这种神情具有祈祷所能包含的最强烈而同时又最柔和的一切情感。
〃呵,〃她喊道,〃把她抱来给我吧!〃
多么动人的慈母的幻想!珂赛特对她来说始终是个抱在怀里的孩子。
〃还不行,〃那医生接着说,〃现在还不行。您的热还没有退净。您看见孩子,会兴奋,会影响您的身体。非先把您的病养好不成。〃
她焦急地岔着说:
〃可是我的病已经好了!他真是头驴子,这医生!呀!我要看我的孩子,我!〃
〃您瞧,〃医生说,〃您多么容易动气。如果您永远这样,我便永远不许您见您的孩子。单看见她并不解决问题,您还得为她活下去才是。等到您不胡闹了,我亲自把她带来给您。〃
可怜的母亲低下了头。
〃医生先生,我请您原谅,我诚心诚意请您特别原谅。从前我决说不出刚才的那种话。我受的痛苦太多了,以至于我有时会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我懂,您担心情绪激动,您愿意我等多久我就等多久,但是我向您发誓,看看我的女儿对我是不会有害处的。我随时都看见她,从昨天晚上起,我的眼睛便没有离开过她。你们知道吗?你们现在把她抱来给我,我就可以好好地和她谈心。除此以外,不会再有什么的。人家特地到孟费郿去把我的孩子领来,我要看看她,这不是很自然的吗?我没有发脾气。我完全明白,我的快乐就在眼前。整整一夜,我看见一些洁白的东西,还有些人向我微笑。在医生先生高兴时,就可以把我的珂赛特抱给我。我已不发烧了,我的病早已好了,我心里明白我完全好了,但是我要装出有病的样子,一动也不动,这样才可以让这儿的女士们高兴。别人看见我安静下来,就会说:'现在应当给她孩子了。'〃
马德兰先生当时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她把脸转过去朝着他,她明明是要极力显出安静和〃乖乖的〃样子,正如她在这种类似稚气的病态里所说的,她的目的是要使人看到她平静了,便不再为难,把珂赛特送给她。但是她尽管强自镇静,但还是忍不住要向马德兰先生问东问西。
〃您一路上都好吧,市长先生?呵!您多么慈悲,为了我去找她!您只告诉我她是什么样子就够了。她一路来,没有太辛苦吧?可怜!她一定不认识我了!这么多年,她已经忘记我了,可怜的心肝!孩子们总是没有记性的。就和小鸟一样。今天看见这,明天看见那,结果一样也想不起来。至少她的换洗衣服总是白的吧?那德纳第家的总注意到她的清洁了吧?他们给她吃什么东西?呵!我从前在受难时,想到这些事心里多么痛苦,假使你们知道!现在这些事都已过去了。我已放心了。呵!我多么想看她!市长先生,您觉得她漂亮吗?我的女儿生得美,不是吗?你们在车子里没有受凉吧!你们让她到这儿来待一会儿也不成吗?你们可以立刻又把她带出去。请您说!您是主人,假使您愿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