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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静静的顿河-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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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来的,爸爸?”葛利高里问道。

“坐爬犁来的,套的小骡马和彼得罗的战马。”

“你套一匹,再把我那匹马套上。”

“不用,让它空着走吧。倒是一匹好马。”

“你看过啦?”

“略微看了看。”

由于他们俩都被同样的思想所困扰,就越去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阿克西妮亚坐在床上,就像浸在水里一样,没有插嘴说话。胀得硬邦邦的奶子把上衣的扣子都撑开了。生孩于以后,她明显地胖了,增添了一种充满信心的、新的幸福神韵。

他们睡得很晚。阿克西妮亚紧靠着葛利高里,眼泪和没有吃完奶的奶子流出的乳汗浸湿了他的衬衣,她低语道:“我想你都会想死的……我一个人怎么过呀!”

“别怕,”葛利高里也同样地低声安慰她说。

“夜长……孩子又不睡……我会想你想瘦的……你想想吧,葛利沙,要整整苦守四年呀!”

“听说,古时候要服役二十五年呢。”

“古时候与我有甚相干……”

“好,别说啦!”

“这该死的军役,拆散人家的魔鬼!”

“休假的时候我会回来的。”

“休假,”阿克西妮亚说,“顿河要流去多少水,才能把你等回来……”

“别哭啦……看你就像秋天的毛毛雨:哭起来就没有完啦。”

“叫你换成我来试试看!”

葛利高里在天快亮的时候睡着了。阿克西妮亚喂过孩子,用胳膊支撑着身子,不眨眼地瞅着葛利高里脸上朦胧的黑线条,心里在跟他告别。她想起了在她卧房里劝葛利高里上库班去的那天夜晚,也是这样,只是那天晚上有月亮,把窗外的院子照得雪亮。

此情依旧,葛利高里还是那个,又不是那个了。背后已经拖了一条漫长的、日复一日踏出的羊肠小道……

葛利高里翻了一下身,模糊地说:“在赤杨村……”又不做声了。

阿克西妮亚也想人睡,但思潮澎湃,就像风吹干草堆一样肥一丝睡意,全卷走了。一直到天亮她都在反复思量那句没头没尾的梦话,寻思它的含义……结满霜花的窗上刚一透亮,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就醒了。

“葛利高里,起来吧,天快亮啦!”

阿克西妮亚爬起来,穿上裙子;叹着气,找了半天火柴。

等到吃完早饭,收拾停当的时候——天已破晓。曙光像蓝色的波浪,在晴空荡漾。篱笆好像栽在雪里似的,清晰地、参差有致排列在那里,黑乎乎的马棚顶上,笼罩着一片温柔的紫色烟雾。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去套爬犁。葛利高里挣开疯狂亲吻她的阿克西妮亚,去跟萨什卡爷爷和其他的人告别。

阿克西妮亚把孩子裹好,出来送行。

葛利高里亲了亲女儿的湿润的额角,朝马匹走去。

“坐爬犁吧!”父亲一面策动马匹,一面喊叫。

“不,我骑马。”

葛利高里故意慢腾腾地勒了勒马肚带,骑上马去,理着缰绳。阿克西妮亚用手指头摸着他的腿,不住地说:“葛利沙,等等……我好像还有什么话忘了跟你说…

…“她茫然地浑身哆嗦着,皱着眉头在苦思。

“好,再见吧!好好照看孩子……饿得上路啦,你看爸爸已经走远了……”

‘等一等,亲爱的!……“阿克西妮亚左手抓住冰冷的马镫,右手紧抱着怀里的孩子,恋恋不舍地看着他,腾不出手去擦那从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的眼睛里涌出来的满面泪水。

韦尼阿明走到台阶上来喊道:“葛利高里,老爷叫你!”

葛利高里骂了一声,扬鞭策马,冲出院子。阿克西妮亚跟在他后面跑,深陷进院子里的雪堆里,笨拙地往外拔着穿毡靴子的脚。

葛利高里在山顶上追上了父亲。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他回头看了看。阿克西妮亚依然紧抱着怀里的孩子,仁立在大门口。寒风吹舞着她那艳红的头巾角儿,在她的肩头飘舞。

葛利高里追到爬犁旁边。爷俩都缓缰而行。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扭过身子,背朝着马问道:“这么说,你是不想和你妻子一起过了?”

“这些旧话……别再提啦……”

“果真一点也不想?

“当然啦。”

“你没听说,她寻过短见吗?”

“听说啦。”

“听谁说的?”

“有一回送老爷到镇上去,遇到咱村里的人,他们说的。”

“你不怕上帝怪罪吗?”

“爸爸,说实在的,这有什么法子……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啦。”

“别跟我讲他妈的鬼话!我是好心好意和你说,”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怒气冲冲,脱口骂道。

“你也看见了,我已经有了孩子,还有什么说的?现在已经不能破镜重圆啦。”

“当心,养活的是不是别人的孩子?”

葛利高里脸色苍白:父亲正触动了他那还没有完全长好的伤口。自从孩子生下来以后,葛利高里瞒着阿克西妮亚,也瞒着自己,心里一直在痛苦地怀疑着。每天夜里,等阿克西妮亚睡了以后,他常常走到摇篮跟前去仔细察看,在孩子黝黑、红润的小脸上寻找跟自己相像的地方,但每次都是疑惑重重地离开摇篮。司捷潘的皮肤是深红色的,几乎也是黝黑的,——怎么能知道,是谁的血在小孩皮肤下面蓝色的血管里循流呢?有时候他觉得女孩儿像自己,有时候又伤心地发现,她太像司捷潘了。葛利高里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只有阿克西妮亚生她时,他从草原上把抽搐阵痛的阿克西妮亚拉回来的痛苦记忆。有一次(阿克西妮亚正在厨房里做饭),他把孩子从摇篮里抱出来换尿布,突然感到一种刺心的痛楚。他偷偷弯下身去,咬了咬孩子扎煞着的小红脚趾头。

父亲毫不怜惜地刺痛了他的伤处,葛利高里把手掌放在鞍头,沙哑地回答道:“不管是谁的,总不能把孩子扔了啊。”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用鞭子往马身上抽了一下,连头也没回说道:“那一回,娜塔莉亚的相貌就全毁啦……脑袋也歪了,像中了风似的。割断了一根大筋,所以脖子总是歪着。”

他不再做声了。爬犁的滑杠轧着积雪,吱吱响着;葛利高里的马打着滑儿,蹄子哒哒地响着。

“如今她怎么样啦?”葛利高里用心地从马鬃里往外抠着被汗渍透了的牛蒂花瓣。

“如今算是全好啦。躺了七个月。三一节的时候眼看就要死啦。潘克拉季神甫已经为她作了临终祈祷……但是后来又苏醒过来啦。从那时候起就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而且能够走路啦。她用镰刀向心窝里刺,可是因为手哆嗦,刺歪啦,要不就完啦……”

“快往山下赶吧。”葛利高里挥动鞭子,站在马镫上,驰马追过父亲,马蹄扬起的雪飞溅到爬犁上。

“我们要把娜塔莉亚接回来!”潘苦菜。普罗珂菲耶维奇跟在他后面喊道。

“她不愿意住在娘家啦。前几天我看到她,叫她回咱们家里来。”

葛利高里没有回答。爷儿俩一直沉默着跑到第一个村庄,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再没有提起这件事。

一天走了七十俄里。第二天傍晚掌灯时分,他们赶到了马尼科沃镇。

“请问维申斯克镇的人驻扎在哪一条街上?”潘苦菜。普罗珂菲耶维奇向遇到的第一个人问道。

“顺着大街往前走。”

他们住宿的房子里已经住了五个新兵和几个来送儿子人伍的父亲。

“你们是哪个村子的?”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往板棚檐下牵着马,询问道。

“奇尔河来的,”黑暗里有人粗声回答说。

“哪个村子的?”

“有卡尔金村的,有纳波洛夫村的,有利霍维多夫村的,你们是打哪儿来的呀?”

“我们是‘咕咕村’来的,”葛利高里卸着马鞍子,抚摸着马鞍子下面出了汗的马背笑着回答说。

第二天早晨,维申斯克镇的镇长杜达列夫把维申斯克区的新兵带到医务委员会去。葛利高里看到了本村同龄的青年们;米吉卡。科尔舒诺夫骑着一匹浅棕色的高头大马,备着一副崭新、铝亮、讲究的鞍子、华丽的肚带和银光闪闪的笼头,那天一清早,他骑马去井边饮马,看见葛利高里站在住所的大门口,他用左手扶着歪戴着的制帽,没打招呼就跑过去了。

新兵在区公所的冷屋子里依次脱光衣服检查身体。几个军队里的文书和军区兵站副长官助理在奔忙,穿着短筒漆皮靴的军区司令的副官在不停地来回遛;手指上镶黑宝石的戒指和美丽的黑眼睛里微肿的粉红色白眼珠,把洁白的皮肤和肩章衬得更加显眼。屋子里传出军医们的谈话和命令的片断。

“六十九。”

“帕维尔,伊万诺维奇,给我一支化学铅笔,”靠门口的一个醉醺醺的声音沙哑地说。

“胸围……”

“是,是,这是明显的遗传现像。”

“梅毒,记下来。”

“你用手捂什么呀?又不是大姑娘。”

“这体格有多壮……”

“……村庄是这种疾病的温床。必须采取断然措施。我已经报告了将军大人。”

“帕维尔。伊万诺维奇,请您看看这个家伙。体格有多壮,啊!”

“嗯……好……”

葛利高里和一个丘卡林斯克村的红头发高个青年一同脱了衣服。从门里走出一个文书,背上的制服皱着,清脆地喊道:“潘菲洛夫。谢瓦斯季扬和麦列霍夫。葛利高里。”

“快点!”葛利高里身旁的人红着脸,往下脱着袜子,害怕地耳语说。

葛利高里冻得背上全是鸡皮疙瘩,走了进去。他那黝黑的身子闪着老橡树皮般的光泽。屋角的磅秤上站着一个脱得精光、颧骨高高的小伙子。一个看来好像是医生的人移动着磅秤上的砝码,喊道:“四普特,十封特。下来。”

这种带侮辱性的体格检查使葛利高里很受刺激。一个穿着白衣服的白发医生,用听诊器听过他的内脏,另一个年轻点的医生翻了翻他的眼皮,看了看舌头,第三个戴着玳瑁边眼镜的医生搓着自己衣袖卷到胳膊肘上的手,在他背后转了半天,然后说了声:“到磅秤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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