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顿河-第2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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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你早就复员了吗、‘”早就复员啦,已经安好家啦。“
“听说你又是安家立业,又是娶亲,是吗?那你还装什么蒜呀?来,多喝几杯吧!”
“我不想再喝啦。我来找你有点事儿,”
“这可不行!你别胡闹!我今天不谈正事。今天我要跟朋友们痛饮一场。如果你有事儿,那就请明天再来吧。”
米什卡从桌边站起来,很镇静地笑着说:“事情嘛,小事一桩,可是不能拖延,咱们到外边去谈吧。”
基里尔抚摸着精心卷起的小黑胡子,沉默了片刻,然后站了起来。
“就在这谈谈可以吗?咱们为什么要扫大家的兴呢?”
“不,咱们还是出去谈吧,”米什卡很沉着,但是坚持地要求说。
“你就跟他出去吧,有什么可说的呀?”那个米哈伊尔不认识的。宽肩膀的哥萨克说。
基里尔很不情愿地走进厨房、对正在炉坑前忙活的妻子说:“你出去一下,卡捷琳娜!”然后,往长板凳上一坐,冷冷地问:“什么事儿?”
“你在家住了多少天啦!”
“怎么!”
“我问你,在家住了几天啦?”
“大概是第四天啦。”
“到革命委员会去过吗?”
“还没有去过。”
“你要去维申斯克军事革命委员会吗?”
“你问这些干什么?你是有事情来的,那就谈事情吧。”
“我就是在谈事情呀。”
“那就见你的鬼去吧!你算是哪棵葱,我要向你汇报呀、‘”我是村革命委员会主席。请把部队的证明文件给我看看。“
“原来是这样!”基里尔拉着长声说,用锐利。清醒过来的眼睛盯着米哈伊尔的眼珠儿看了一眼。“原来是为了这个!”
“就是为了这个。把证件拿出来看看吧!”
“我今天就到苏维埃去,我会带去的。”
“现在就拿来看看!”
“我不记得把文件放到什么地方去啦,”
“去找找”
“不行,现在我不能找。你回家去吧,米哈伊尔,免得吵闹、”
“我跟你没有什么可吵闹的……”米哈伊尔一只手伸进右面的日袋里,命令说,“穿上衣服!”
“算啦吧,米哈伊尔!你最好不要惹我……”
“咱们走吧,我对你说哪?”
“上哪儿去!”
“上革命委员会去。”
“我可不怎么想去。”基里尔脸色变得煞白,但是还嘲讽地微笑着说。
米什卡往左面一歪身子,从日袋里掏出手枪,扳起机头。
“你走不走?”他小声问。
基里尔一声不响地往内室迈了一步,但是米什卡拦住了他的去路,用眼睛朝门洞的门示意。
“弟兄们!”基里尔故意装得从容不迫地喊。“我好像是被逮捕啦!不必等我啦,你们自己在这儿喝吧!”
内室的门哗地一声敞开了。阿赫瓦特金正要迈门限,一看到正瞄着他的手枪,立刻就躲到门框后面去了。
“走,”米什卡命令基里尔说。
基里尔晃晃悠悠往门口走去,懒洋洋地抓住门把,突然一蹿,跃出了门洞,猛地把外边的门关上,跳下台阶。在他弯着腰,穿过院子向果园里跑的时候,米什卡朝他打了两枪,但是没有打中。米什卡大叉开腿,把手枪放在弯起的左胳膊肘上,仔细地瞄准、第三枪响过以后,基里尔好像踉跄了一下,但是站稳了以后,轻捷地跳过了篱笆。
米什卡跑下了台阶、他身后响起了从屋子里发出的单调、断续的步枪射击声,于弹打在前面板棚的白墙上,打下了一块墙皮,啪一声,地上落了一片灰色的石头碴子。
基里尔很轻捷。迅速地跑去。他那弯着的身影在苹果树的绿阴下闪动。科舍沃伊跃过篱笆,摔倒在地,就趴在地上、朝逃跑的人开了两枪,然后转过脸儿看屋于里的动静。外边的门已经大敞开。基里尔的母亲上站在台阶上、用手巴掌搭在眼睛上,在向果园里眺望“应该什么话都不说,当场把他打死!”米什卡迟钝地想。他在篱也卜面又躺了几分钟,不断地观察着房子,不紧不慢地、机械地往下排着粘在膝盖上的烂泥,然后站起来,困难地爬过篱笆,放下机头,朝屋子里走去。
第八卷 第五章
阿赫瓦特金和那个科舍沃伊在格罗莫夫家看到的、不认识的哥萨克,都跟基里尔。格罗莫夫一起逃走了。夜里又有两个哥萨克逃离了村子。一个顿河肃反委员会的工作队从维申斯克来到鞑靼材,逮捕了四个从部队回来。然而没有证明文件的哥萨克,把他们送到维申斯克的惩罚连里去。
科舍沃伊整天地待在革命委员会里,傍晚才回家,把上好子弹的步枪放在床头,手枪塞在枕头底下,睡觉连衣服也不脱。跟基里尔的事情发生后第三天,他对杜妮亚什卡说:“咱们到门洞里去睡吧。”
“这是为什么?”杜妮亚什卡惊讶地问。
“他们会朝窗户开枪的。咱们的床正好在窗前,”
杜妮亚什卡默默地把床搬到门洞里去,晚上却问:“怎么,咱们就像兔子似的这样过下去吗?到冬天咱们也这样给在门洞里?”
‘“到冬天还早得很呢,现在暂时只好这样了。”
“这‘暂时’要到什么时候才了呀?”
“到我把基留什卡打死为止。”
“他才不会伸出脑袋来叫你打呢!”
“到时候会伸出来的,”米什卡很有把握地回答说。
但是他的打算落空了:基里尔。格罗莫夫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儿躲到顿河对岸的什么地方去了,一听说马赫诺的队伍已经逼近,就又回到顿河右岸来,奔到克拉斯诺库特斯克镇去,传说,马赫诺匪帮的先头部队已经到了那里。夜里,基里尔有时回村子里来,偶然在街上遇到普罗霍尔。济科夫,叫他转告科舍沃伊,说格罗莫夫问候他,并请他等候着客人光临。第二大早晨,普罗霍尔把怎么遇到了格罗莫夫以及跟他的谈话都告诉了米什卡。
“好吧。请他来吧。头一次逃掉了,下一次可就逃不掉啦。他教育了我,使我懂得了应该怎样对付他们这些家伙,在这一点上,我是应该感谢他的,”米什卡听完普罗霍尔的话以后说一马赫诺的确来到顿河上游军区境内。在孔科沃村附近,经过短促的战斗,打垮了从维申斯克派去截击他的一个步兵营,但是并没有进军到本区的中心市镇来,而是向米列罗沃车站方面开去,在米列罗沃车站北边一点越过铁路线,向斯塔罗别尔斯克方面窜去。特别积极的白卫军哥萨克都投奔到他的队伍里去了,不过大多数哥萨克都留在家里,作壁上观。
科舍沃伊仍旧是十分警惕地过着日子,留意地观察着村子里发生的一切。可是鞑靼村的生活实在很不美满。哥萨克们由于不得不忍受种种生活必需品的匿乏,而大骂苏维埃政权。不久前在一个小杂货铺子的基础上建立的统一消费合作社里,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肥皂。糖、盐、煤油、火柴、烟丝和车轴油——所有这些头等重要的生活日用品全都没有,空货架子上只是可怜地摆着些昂贵的阿斯莫洛夫工厂的香烟和一些小五金商品,这些东西一个月也遇不上个买主。 没有煤油,夜里就只好在碟子上倒些炼过的牛油、猪油或者羊油来照明。没有烟丝,就抽自己家种的叶子烟。没有火柴,所以火石和铁匠匆忙打出的火镰得以风行一时。为了容易点燃,人们把火绒跟向日葵茎灰一起放在开水里煎熬后晒于,但是由于不习惯,取火还是非常困难。有好几次,米什卡黄昏时候从革命委员会回来,看见几个烟鬼在胡同里围成一圈,在齐心协力地用人石打火,低声咒骂着,嘟味着:“苏维埃政权,给火吧!”最后,总算有一个人打出的火星落在干火绒上,燃了起来,于是大家就一起儿吹起冒烟的火绒来,抽着烟,一声不响地蹲下去,就交谈起新闻来。卷烟的纸也没有了。教堂更房里保存的出生、死亡登记册全被拿光了,等把这些东西也都用完了,家家户户把什么纸张都用来卷烟,连孩于的旧教科书和老头子的《圣经》也都用上了。
普罗霍尔。济科夫时常到麦列霍夫家的老宅里来,从米哈伊尔那里弄些卷烟用的纸,伤心地诉苦说:“我老婆的箱盖子上糊了些旧报纸——我都撕下来卷烟抽啦。
有本《新约》,这么神圣的书——也抽掉啦。《旧约》也抽掉啦。这些圣徒们写的新旧约未免太少啦……我老婆有本生死簿,上面记着她所有亲属的名字,活着的和死去的,——我也给抽掉啦。怎么,现在叫我用白菜叶于卷烟抽,还是把牛蒂叶子晒干当纸用呢?不,米哈伊尔,不管怎样,请你给我张报纸吧。我不抽烟是不行的。
在德国战场上,我有时拿自己的一分面包去换一了八分之一磅烟丝。“
这年秋天,鞑靼村的日于过得很不美满……车辆的轮轴上因为没有上油走起来就吱扭吱扭地响得厉害,马套和皮靴子因为没有焦油干裂了,但是最使人难熬的是没有盐吃。鞑靼村的人们在维申斯克用几只肥羊才换了五磅食盐,一路咒骂着苏维埃政权和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回到家里、这该死的食盐可没叫米哈伊尔少吃苦头……
有一天,有几个老头子来到村苏维埃。他们彬彬有礼地向主席问候后,摘下帽子,在长板凳上落座。
“没有盐啦,主席老爷,”一位老头子说。
“现在没有老爷啦,”米什卡纠正说。
“请你原谅,这都是因为叫习惯啦……没有老爷嘛是可以过日于的,可是没有盐可不成。”
“诸位老人家,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呀!”
“你是主席,请你想想办法,叫他们运盐来、不能用牛车从马内奇运盐来呀。”
“我把这个问题报告区上啦。那儿了解这种情况。他们很快就会运来的。”
“远水救不得近火啊,”一个老头子眼看着地说。
米什卡发火了,从桌子边站起来。气得满脸通红,把衣服日袋翻过来说:“我也没有盐呀。你们看见吗?我身上也没有带着盐,也不能从手指头上给你们变出盐来,明白吗,诸位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