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顿河-第2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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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全身都在痒痒啊。”
“大家都痒痒,现在有什么办法呢?忍耐一点儿。等咱们赶到叶卡捷琳诺达尔——到那儿好好洗个澡。”
“现在是穿不止于净衣服啦,”阿克西妮亚叹了口气说。“咱们要叫虱于吃啦,葛利沙!”
“睡吧,咱们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葛利高里好久也不能人睡。阿克西妮亚也睡不着。她用皮袄襟蒙上脑袋,哭了好几次,后来又辗转反侧,叹气不止,直到葛利高里转过身来,抱着她,才睡去。
半夜,葛利高里被猛烈的敲门声惊醒。有人想破门而人,大声地在叫喊:“喂喂,开门哪!不然我可要把门砸啦!该死的东西,都睡死啦!…。”
房主人是个上点年纪的和蔼的哥萨克,他走到门廊里问:“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如果想在这里过夜,我们这儿可没有地方啦,已经满而又满,连转身的地方也没有啦。”
“开开门,跟你说哪!”院子里的人们在叫喊。
门敞开以后,有五个武装的哥萨克冲进了堂屋。
“谁在你这儿住宿?”其中一个脸冻成铁青色的哥萨克艰难地翕动着冻僵的嘴唇问。
“难民。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人也不回答主人的问话,闯进了内室,喊道:“喂,你们这些家伙!睡得满舒服呀!立刻从这儿滚开!现在这儿要驻军队啦。起来,起来!快点儿,不然,我们立刻就把你们赶出去!”
“你是什么人,于吗这样大喊大叫?”葛利高里睡意朦胧,沙哑地问,慢慢地站了起来。
“我现在就叫你看看我是什么人!”一个哥萨克朝葛利高里走过去,在煤油灯昏暗的光亮里,乌黑的手枪筒在他的手里闪着暗淡的光泽。
“你真够伶俐……”葛利高里稳住他说,“好吧,把你的小玩意儿给我吧!”
他一把抓住哥萨克的手腕子,使劲一攥,哥萨克哎呀叫了一声,手指头松开了。手枪轻声落在草垫于上。葛利高里推开哥萨克,弯腰捡起了手枪,放进口袋,然后镇静地说:“现在咱们来谈谈吧。你是哪个部队的?像你们这么机灵的人还有多少?”
哥萨克从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中清醒过来以后,大声喊叫:“弟兄们!到这儿来!”
“葛利高里走到门口,站在门当中,背靠在门框上说:”我是顿河第十九团的中尉。小点声!别大喊大叫!这是谁在那儿哇哇地叫呀?亲爱的乡亲们,折腾够了吧?你们要把谁赶出去呀?这是谁给了你们这样的权力呀?好,现在给我开步走,离开这儿!“
“你叫嚷什么呀?”一个哥萨克大声说。“什么样的中尉我们都见识过!怎么,难道叫我们睡在院子里吗?快把屋于腾出来!上级是这样命令我们的——把所有的难民都从屋子里赶出去,你们明白吗?看你,嚷嚷个没有完!你们这号人我们见得多啦!”
葛利高里径直朝说话的那个人走去,咬着牙傲慢地说:“你还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人呢。你想变成两个傻瓜吗?我来变给你看!你往后退什么呀!这不是我的手枪,这是我才从你们的人手中缴来的。哪,你还给他,趁我还没有动手揍你们,赶快从这儿滚出去,不然,我立刻就把你们身上的毛都拔下来!”葛利高里轻而易举地把哥萨克扭过身去,推到门口。
“教训他一下,好吗?”一个脸裹在驼绒风帽里的强壮的哥萨克迟疑不决地问。
他站在葛利高里身后,仔细打量着他,倒动着两脚,缝着皮底的大毡靴咯吱咯吱直响。
葛利高里转过脸,正对着他,已经忍耐不住攥摄起了拳头,但是哥萨克却举起一只手,很和气地说:“你听我说,老爷,也许还可以称呼你别的什么的;你等等,别磨拳擦掌的!我们走,不跟你斗。不过如今这样的时候,你也不要把哥萨克们逼得太甚啦。马上又是一九一七年那样的时代啦。如果碰上些冒失鬼,他们不仅会把你变成别说是两个,就是五个傻瓜也容易得很!我们看你是一个很勇敢的军官,而且,听你说话,我觉得你是从我们这样的人中爬上去的,那你现在还是检点些儿好,不然,你会倒霉的……”
那个被葛利高里缴过手枪的哥萨克愤怒地说:“你别给他唱颂歌啦!走,咱们到隔壁去。”他头一个往门口走去,在走过葛利高里面前的时候,斜了他一眼,遗憾地说:“军官老爷,我们不想跟你斗啦,否则,我们早就送你上天堂啦!”
葛利高里藐视地撒了撇嘴说:“你何不把自己先送上天堂呢?趁我还没有扒你的裤子,赶快走吧,走吧!真是个好汉!可惜我把手枪还给你啦,像你这样的冒失鬼,是不配挎手枪的,只配挂一把羊毛梳子!”
“走吧,弟兄们,叫他见鬼去吧!不动他,也就不会放臭味儿啦!”一个没有参加谈话的哥萨克好心肠地笑着说。
哥萨克们骂着,乱踏着结上冰的靴子,一起向门廊里拥去。葛利高里严厉地吩咐房主人说:“下回不许开门啦!他们敲一会儿就会走的,如果不走,就叫醒我。”
被吵闹声惊醒的霍皮奥尔河上游逃难的人们都低低地交谈起来。
“纪律简直败坏得不成样子啦!”一个老头子伤心地叹了口气说。“这些狗崽子,跟军官怎么说话呀……这要是在过去,那还了得呀?一定要送他们去服苦役!”
“他们要只是说说——那又算得了什么!没看见,他们还想动手呢!有个家伙还说,‘教训他一下,好吗?’就是那个戴驼绒风帽、像棵从未砍伐过的杨树似的家伙。这些坏家伙,已经坏到什么地步啦!”
“你就这样饶了他们啦,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有一个哥萨克问。
葛利高里把军大衣盖在身上,脸上带着毫无恶意的笑容听着大家的谈话,回答说:“对他们有什么办法呢?他们现在已经脱离了部队,谁也管不了;他们自己结伙,没有指挥人员,无法无天,谁是头头?谁有力量,谁就是他们的头头。大概,他们的队伍里连一个军官都没有剩下。我见过这样的连队,就像一群没爹没妈的孤儿!好,咱们睡觉吧。”
阿克西妮亚悄悄地嘟哝说:“你跟他们纠缠什么呀,葛利沙?别惹这些人吧,看在基督面上!这些疯子,他们会打死你的。”
“你快睡吧,睡吧,咱们明天还要起早哩。你觉得怎样?是不是好受一点儿啦?”
“还是那样。”
“头疼吗?”
“疼。看来我是起不来啦……”
葛利高里把手掌放在阿克西妮亚的额角上,叹了口气说:“你身上烧得简直像刚出炉似的。好,没关系,别泄气!你身体结实,会好起来的。”
阿克西妮亚不做声了。她干渴得要命,到厨房里去了好几次,喝些很难喝的温吞水,恶心、头晕,她勉强支持着,又躺到草垫子L 去。
夜间又来了四批找地方过夜的人。他们用枪托子敲门,打开百叶窗,在窗户上乒乓乱敲,直到葛利高里教导过的房主人骂着,在门廊里叫喊:“请你们到别处去吧!旅部住在这儿!”他们才走开了。
黎明时分,普罗霍尔和葛利高里套上爬犁。阿克西妮亚很费劲地穿上衣服,走出屋子。太阳升起来了。烟囱里冒出灰色的炊烟,升上蓝色的天空。被太阳从下面照耀着的红艳的云块在高空飘移。篱笆上。板棚顶上都结了一层厚霜。马身上冒着热气。
葛利高里扶着阿克西妮亚坐上爬犁,问道:“你是不是躺下?这样你可以舒服些儿。”
阿克西妮亚肯定地点了点头。葛利高里关怀地给她盖好腿,她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无声的感激神情,又闭上了眼睛。
中午,在离大道约两俄里的新米哈伊洛夫斯基村停下来喂马的时候,阿克西妮亚已经不能从爬犁上站起来了。葛利高里把她扶进屋子,让她躺在热情的女主人腾出来的床上。
“你不好受吗,亲爱的?”他弯下身子,对着面色灰白的阿克西妮亚的脸涧道。
她困难地睁开眼睛,视线模糊地看了看,又昏迷过去。葛利高里手哆嗦着给她解下头巾。阿克西妮亚的脸颊像冰一样凉,额角却烫得很,太阳穴边出的虚汗结成了冰丝。傍晚,阿克西妮亚完全失去了知觉。在这以前,她曾经要求喝水,嘟哝说:“要凉水,雪水。”她沉默了一会儿,又清晰地说:“请把葛利沙叫来。”
“我在这儿哪。你要什么,克秀莎?”葛利高里抓住她的手,笨拙。羞怯地抚摸着。
“别扔下我,葛利申卡!”
“我不会扔下你的,怎么会这样想呢?”
“不要把我扔在外乡……我会死在这儿。”
普罗霍尔端来水。阿克西妮亚贪婪地把于裂的嘴唇放到钢杯子边上,喝了几口,又呻吟着把脑袋伏到枕头上。过了五分钟,她又不连贯地、模糊不清地说起胡话。
葛利高里坐在她的头这边,听清了几句:“应该洗一下……弄点儿淡蓝色的水漂…
…还早……“她的模糊不清的话变成了耳语。普罗霍尔摇了摇头,责备说:”我劝过你,别带着她上路!好啦,现在咱们怎么办?简直是活受罪,没有说的,真的!
咱们在这儿过夜吗?你聋啦,还是怎么的?我问你,咱们要在这儿过夜呢,还是继续赶路?“
葛利高里沉默不语。他弯腰坐在那里,眼睛死盯着阿克西妮亚的灰白的脸。女主人是个热情、善良的女人,她看了看阿克西妮亚,小声问普罗霍尔:“是他的妻子吗?有孩子吗?”
“有孩子,什么都有,我们就是没有运气,”普罗霍尔嘟哝说。
葛利高里走到院子里,坐在爬犁上,抽了半天烟。应该把阿克西妮亚留在这个小村子里,继续赶路会加速她的死亡。葛利高里心里很清楚。他走进屋子,又坐到床前。
“咱们在这里住下来吗,还是怎么的?”普罗霍尔问。
“住下。也许明天还要住一天。”
不久,房主人就回来了,是个矮小、瘦弱的庄稼人,目光闪烁不定,一看就知道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他的一条假木腿(腿是从膝盖地方截去的)戳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