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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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不摇。翁妪并怒,旦夕唾骂之,女亦安焉。无何,夜遭寇劫,黄夫妇炮烙几死,家
中席卷一空。荏苒三载,家益零替。有西贾闻女美,愿以五十金致聘。黄利而许之,
将强夺其志。女察知其谋,毁装涂面,乘衣遁去。丐食于途,阅两月,始达保定,方
和居址,直造其家。母以为乞人妇,故咄之。女呜咽自陈。母把手泣曰:〃儿何形骸
至此耶!〃女又惨然而告以故。母子俱哭。便为盥沐,颜色光泽,眉目焕映。母子俱
喜。然家三口,日仅一啖。母泣曰:〃吾母子固应尔;所怜者,负吾贤妇!〃女笑慰
之曰:〃新妇在乞人中,稔其况味,今日视之,觉有天堂地狱之别。〃母为解颐。
女一日入闲舍中,见断草丛丛,无隙地;渐入内室,尘埃积中,暗陬有物堆积,
蹴之迕足,拾视皆朱提。惊走告和。和同往验视,则宫往日所抛瓦砾,尽为白金。因
念儿时常与瘗石室中,得毋皆金?而故第已典于东家。急赎归。断砖残缺,所藏石子
俨然露焉。颇觉失望;及发他砖,则灿灿皆白镪也。顷刻间,数巨万矣。由是赎田产
,市奴仆,门庭华好过昔日。因自奋曰:〃若不自立,负我宫叔。〃刻志下帷,三年
中乡选。乃躬赍白金,往酬刘媪。鲜衣射目,仆十余辈,皆骑怒马如龙。媪仅一屋,
和便坐榻上。人哗马腾,充溢里巷。黄翁自女失亡,西贾逼退聘财,业已耗去殆半,
售居宅,始得偿。以故困窘如和曩日。闻旧婿烜耀,闭户自伤而已。媪沽酒备馔款和
,因述女贤,且惜女遁。问和:〃娶否?〃和曰:〃娶矣。〃食已,强媪往视新妇,
载与俱归。至家,女华妆出,群婢簇拥若仙。相见大骇,遂叙往旧,殷问父母起居。
居数日,款洽优厚,制好衣,上下一新,始送令返。
媪诣黄许报女耗,兼致存问。大妇大惊。媪劝往投女,黄有难色。既而冻馁难堪
,不得已如保定。既到门,见'门干'闳峻丽,阍人怒目张,终日不得通。一妇人出,
黄温色卑词,告以姓氏,求暗达女知。少间,妇出,导入耳舍,曰:〃娘子欲一觐;
然恐郎君知,尚候隙也。翁几时来此?得毋饥否?〃黄因诉所苦。妇人以酒一盛、馔
二簋,出置黄前。又赠五金,曰:〃郎君宴房中,娘子恐不得来。明旦,宜早去,勿
为郎闻。〃黄诺之。早起趣装,则管钥未启,止于门中,坐襆囊以待。忽哗主人出。
黄将敛避,和已睹之,怪问谁何。家人悉无以应。和怒曰:〃是必奸宄!可执有司。
〃众应声,出短绠,绷系树间。黄惭惧不知置词。未几,昨夕妇出,跪曰:〃是某舅
氏。以前夕来晚,故未告主人。〃和命释缚。妇送出门,曰:〃忘嘱门者,遂致参差
。娘子言:相思时,可使老夫人伪为卖花者,同刘媪来。〃黄诺,归述于妪。妪念女
若渴,以告刘媪,媪果与俱至和家。凡启十余关,始达女所。女着帔顶髻,珠翠绮纨
,散香气仆人;嘤咛一声,大小婢媪,奔入满侧。移金椅床,置双夹膝。慧婢瀹茗;
各以隐语道寒暄,相视泪荧。至晚,除室安二媪;裀褥温耎,并昔年富时所未经。居
三五日,女义殷渥。媪辄引空处,泣白前非。女曰:〃我子母有何过不忘?但郎忿不
解,妨他闻也。〃每和至,便走匿。一日,方促膝,和遽入,见之,怒诟曰:〃何物
村妪,敢引身与娘子接坐!宜撮鬓毛令尽!〃刘媪急进曰:〃此老身瓜葛王嫂卖花者
。幸勿罪责。〃和乃上手谢过。即坐曰:〃姥来数日,我大忙,未得展叙。黄家老畜
产尚在否?〃笑去〃都佳。但是贫不可过。官人大富贵,何不一念翁婿情也?〃和击
桌曰:〃曩年非姥怜赐一瓯粥,更何得旋乡土!今欲得而寝处之,何念焉!〃言至忿
际,辄顿足起骂。女恚曰:〃彼即不仁,是我父母。我迢迢远来,手皴瘃,足趾皆穿
亦自谓无负郎君。何乃对子骂父,使人难堪?〃和始敛怒,起身去。
黄妪愧丧无色。辞欲归。女以二十金私付之。既归,旷绝音问,女深以念。和乃
遣人招之。夫妻至,惭怍无以自容。和谢曰:〃旧岁辱临,又不明告,遂是开罪良多
。〃黄但唯唯。和为更易衣履。留月余,黄心终不自安,数告归。和遗白金百两,曰
:〃西贾五十金,我今倍之。〃黄汗颜受之。和以舆马送还,暮岁称小丰焉。
异史氏曰:〃雍门泣后,珠履杳然,令人愤气杜门,不欲复交一客。然良朋葬骨
,化石为金,不可谓非慷慨好客之报也。闺中人坐享高奉,俨然如嫔嫱,非贞异如黄
卿,孰克当此而无愧者乎?造物之不妄降福泽也如是。〃
乡有富者,居积取盈,搜算入骨。窖镪数百,惟恐人知,故衣败絮、啖糠秕以示
贫。亲友偶来,亦曾无作鸡黍之事。或言其家不贫,便瞋目作怒,其仇如不共戴天。
暮年,日餐榆屑一升,臂上皮摺垂一寸长,而所窖终不肯发。后渐尪羸。濒死,两子
环问之,犹未遽告;迨觉果危急,欲告子,子至,已舌蹇不能声,惟爬抓心头,呵呵
而已。死后,子孙不能具棺木,遂藁葬焉。呜呼!若窖金而以为富,则大努数千万,
何不可指为我有哉!愚已!
鸲鹆
王汾滨言:其乡有养八哥者,教以语言,甚狎习,出游必与之俱,相将数年矣。
一日,将过绛州,而资斧已罄,其人愁苦无策。鸟云:〃何不售我?送我王邸,当得
善价,不愁归路无资也。〃其人云:〃我安忍。〃鸟言:〃不妨。主人得价疾行,待
我城西二十里林树下。〃其人从之。携至城,相问答,观者渐众。有中贵见之,闻诸
王。王召入,欲买之。其人曰:〃小人相依为命,不愿卖。〃王问鸟:〃汝愿住否?
〃言:〃愿住。〃王喜。鸟又言:〃给价十金,勿多予。〃王益喜,立畀十金。其人
故作懊恨状而去。王与鸟言,应对便捷。呼肉啖之。食已,鸟曰:〃臣要浴。〃王命
金盆贮水,开笼令浴。浴已,飞檐间,梳翎抖羽,尚与王喋喋不休。顷之,羽燥,翩
跹而起,操晋声曰:〃臣去呀!〃顾盼已失所在。王及内侍,仰面咨嗟。急觅其人,
则已渺矣。后有往秦中者,见其人携鸟在西安市上。毕载积先生记。
刘海石
刘海石,蒲台人,避乱于滨州。时十四岁,与滨州生刘沧客同函丈,因相善,订
为昆季。无何,海石失怙恃,奉丧而归,音问遂阙。沧客家颇裕。年四十,生二子:
长子吉,十七岁,为邑名士;次子亦慧。沧客又内邑中倪氏女,大嬖之。后半年,长
子患脑痛卒,夫妻大惨。无几何,妻病又卒;逾数月,长媳又死;而婢仆之丧亡,且
相继也;沧客哀悼,殆不能堪。
一日,方坐愁间,忽阍人通海石至。沧客喜,急出门迎以入。方欲展寒温,海石
忽惊曰:〃兄有灭门之祸,不知耶?〃沧客愕然,莫解所以。海石曰:〃久失闻问,
窃疑近况未必佳也。〃沧客泫然,因以状对。海石欷殻А<榷υ唬骸ㄔ盅晡窗
初为兄吊也。然幸而遇仆,请为兄贺。〃沧客曰:〃久不晤,岂近精'越人术'耶?
〃海石曰:〃是非所长。阳宅风鉴,颇能习之。〃沧客喜,便求相宅。
海石入宅,内外遍观之。已而请睹诸眷口;沧客从其数,使子媳婢妾,俱见于堂
。沧客一一指示。至倪,海石仰天而视,大笑不已。众方惊疑,但见倪女战慄无色,
身暴缩,短仅二尽余。海石以界方击其首,作石缶声。海石揪其发,检脑后,见白发
数茎,欲拔之。女缩项跪啼,言即去,但求勿拔。海石怒曰:〃汝凶心尚未死耶?〃
就项后拔去之。女随手而变,黑色如狸。众大骇。
海石掇纳袖中,顾子妇曰:〃媳受毒已深,背上当有异,请验之。〃妇羞,不肯
袒示。刘子固强之,见背上白毛,长四指许。海石以针挑出,曰:〃此毛已老,七日
即不可救。〃又视刘子,亦有毛,才二指。曰:〃似此可月余死耳。〃沧客以及婢仆
,并刺之。曰:〃仆适不来,一门无噍类矣。〃问:〃此何物?〃曰:〃亦狐属。吸
人神气以为灵,最利人死。〃沧客曰:〃久不见君,何能神异如此!无乃仙乎?〃笑
曰:〃特从师习小技耳,何遽云仙。〃问其师,答云:〃山石道人。适此物,我不能
死之,将归献俘于师。〃
言已,告别。觉袖中空空,骇曰:〃忘之矣!尾末有大毛未去,今已遁去。〃众
俱骇然。海石曰:〃领毛已尽,不能化人,止能化兽,遁当不远。〃于是入室而相其
猫,出门而嗾其犬,皆曰无之。启圈笑曰:〃在此矣。〃沧客视之,多一豕。闻海石
笑,遂伏,不敢少动。提耳捉起,视尾上白毛一茎,硬如针。方将检拔,而豕转侧哀
鸣,不听拔。海石曰:〃汝造孽既多,拔一毛犹不肯耶?〃执而拔之,随手复化为狸
。
纳袖欲出。沧客苦留,乃为一饭。问后会,曰:〃此难预定。我师立愿弘,常使
我等遨世上,拔救众生,未必无再见时。〃及别后,细思其名,始悟曰:〃海石殆仙
矣!'山石'合一'岩'字,盖吕仙讳也。〃
谕鬼
青州石尚书茂华为诸生时,郡门外有大渊,不雨亦不涸。邑中获大寇数十名,
刑于渊上。鬼聚为祟,经过者辄被曳入。一日,有某甲正遭困厄,忽闻群鬼惶窜曰
:〃石尚书至矣!〃未几,公至,甲以状告。公以垩灰题壁示云:〃石某为禁约事
:照得厥念无良,致婴雷霆之怒;所谋不轨,遂遭鈇?之诛。只宜返罔两之心,争
相忏悔;庶几洗髑髅之血,脱此沉沦。尔乃生已极刑,死犹聚恶。跳踉而至,披发
成群;踯躅以前,搏膺作厉。黄泥塞耳,辄逞鬼子之凶;白昼为妖,几断行人之路
!彼丘陵三尺,管辖由人;岂乾坤两大中,凶顽任尔?谕后各宜潜踪,勿犹怙恶。
无定河边之骨,静待轮回;金闺梦里之魂,还践乡土。如蹈前愆,必贻后悔!〃自
此鬼患遂绝,渊亦寻干。
泥鬼
余乡唐太史济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