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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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难。明日将取伴老母,此道所经。君伪为弟刀兄者,我假渴而求饮焉。君曰'驴子亡'
,则诺也。〃计已而别。
明日亭午,九郎果从女郎经门外过。公拱手絮絮与语。略睨女郎,娥眉秀曼,诚仙人
也。九郎索茶,公请入饮。九郎曰:〃三妹勿讶,此兄盟好,不妨少休止。〃扶之而下,
系驴于门而入。公自起瀹敬。因目九郎曰:〃君前言不足以尽,今得死所矣。〃女似悟其
言之为已者,离榻起立,嘤喔而言曰:〃去休!〃公外顾曰:〃驴子其亡!〃九郎火急驰
出,公拥女求合,女颜色紫变,窘若囚拘,大呼九兄,不应。曰:〃君自有妇,何丧人廉
耻也?〃公自陈无室,女曰:〃能矢山河,勿令秋扇见捐,则惟命是听。〃公乃誓以白
敫,音jiao3日。女不复拒。事已,九郎至。女色然怒让之。九郎曰:〃此何子萧,昔
之名士,今之太史。与兄最善,其人可依。即闻诸妗氏,当不相见罪。〃日向晚,公邀遮
不听去。女恐姑母骇怪。九郎锐身自任,跨驴径去。居数日,有妇携婢过,年四十许,神
情意致,雅似三娘。公呼女出窥,果母也。瞥睹女,怪问:〃何得在此?〃女惭不能对。
公邀入,拜而告之。母笑曰:〃九郎稚气,胡再不谋?〃女自入厨下,设食供母,食已乃
去。
公得丽偶,颇快心期;而恶绪萦怀,恒蹙蹙有忧色。女问之,公缅述颠末。女笑曰:
〃此九兄一人可得解,君何忧?〃公诘其故。女曰:〃闻抚公溺声歌而比顽童,此皆九兄
所长也。投所好而献之,怨可消,仇亦可复。〃公虑九郎不肯。女曰:〃但请哀之。〃越
日,公见九郎来,肘行而逆之。九郎惊曰:〃两世之交,但可自效,顶踵所不敢惜。何忽
作此态向人?〃公具以谋告。九郎有难色。女曰:〃妾失身于郎,谁实为之?脱令中途雕
丧,焉置妾也?〃九郎不得已,诺之。公阴与谋,驰书与所善之王太史,而致九郎焉。王
会其意,大设,招抚公饮。命九郎饰女郎,作天魔舞,宛然美女。抚惑之,亟请于王,欲
以重金购九郎,惟恐不得当。王故沉思以难之。迟之又久,始将公命以进。抚喜,前
谷阝顿释。自得九郎,动息不相离;侍妾十余,视同尘土。九郎饮食供具如王者;赐
金万计。半年,抚公病。九郎知其去冥路近也,遂辇金帛,假归公家。既而抚公薨。九郎
出资,起屋置器,畜婢仆,母子及妗并家焉。九郎出,舆马甚都,人不知其狐也。余有〃
笑判〃,并志之:
男女居室,为夫妇之大伦;燥湿互通,乃阴阳之正窍。迎风待月,尚有荡检之讥;断
袖分桃,难免掩鼻之丑。人必力士,鸟道乃敢生开;洞非桃源,渔篙宁许误入?今某从下
流而忘返,舍正路而不由。云雨未兴,辄尔上下其手;阴阳反背,居然表里为奸。华池置
无用之乡,谬说老僧入定;蛮洞乃不毛之地,遂使眇帅称戈。系赤兔于辕门,如将射戟;
探大弓于国库,直欲斩关。或是监内黄嬗,以鱼代女,通鳝,访知交于昨夜;分明王
家朱李,索钻报于来生。彼黑松林戎马顿来,固相安矣;设黄龙府潮水忽至,何以御之?
宜断其钻刺之根,兼塞其送迎之路。
金陵女子
沂水居民赵某,以故自城中归,见女子白衣哭路侧,甚哀。睨之,美。悦之,凝注不
去。女垂涕曰:〃夫夫也,路不行而顾我!〃赵曰:〃我以旷野无人,而子哭之恸,实怆
于心。〃女曰:〃夫死无路,是以哀耳。〃赵劝其复择良匹。曰:〃渺此一身,其何能择
?如得所托,媵之可也。〃赵忻然自荐,女从之。赵以去家远,将觅代步。女曰:〃无庸
。〃乃先行,飘若仙奔。至家,操井臼甚勤。积二年余,谓赵曰:〃感君恋恋,猥相从,
忽已三年。今宜且去。〃赵曰:〃曩言无家,今焉往?〃曰:〃彼时漫为是言耳。何得无
家?身父货药金陵。倘欲再晤,可载药往,可助资斧〃赵经营,为贳舆马。女辞之,出门
径去;追之不及,瞬息遂杳。
居久之,颇涉怀想,因市药诣金陵。寄货旅邸,访诸衢市。忽药肆一翁望见,曰:〃
婿至矣。〃延之入。女方浣裳庭中,见之不言亦不笑,浣不辍。赵衔恨遽出。翁又曳之返
。女不顾如初。翁命治具作饭,谋厚赠之,女止之曰:〃渠福薄,多将不任;宜少慰其苦
辛,再检十数医方与之,便吃著不尽矣。〃翁问所载药,女云:〃已售之矣,直在此。〃
翁乃出方付金,送赵归。试其方,有奇验。沂水尚有能知其方者。以蒜臼接茅檐雨水,洗
瘊赘,其方之一也,良效。
汤公
汤公名聘,辛丑进士。抱病弥留。忽觉下部热气,渐升而上:至股,则足死;至腹,
则股又死;至心,心之死最难。凡自童稚以及琐屑久忘之事,都随心血来,一一潮过。如
一善,则心中清净宁贴;一恶,则懊忄农烦燥,似油沸鼎中,其难堪之状,口不能肖
似之。犹忆七八岁时,曾探雀雏而毙之,只此一事,心头热血潮涌,食顷方过。直待平生
所为,一一潮尽,乃觉热气缕缕然,穿喉入脑,自顶颠出,腾上如炊,逾数十刻期,魂乃
离窍,忘躯壳矣。
而渺渺无归,漂泊郊路间。一巨人来,高几盈寻,掇拾之,纳诸袖中。入袖,则叠肩
压股,其人甚伙,薅恼闷气,殆不可过。公顿思惟佛能解厄,因宣佛号,才三四声,飘堕
袖外。巨人复纳之。三纳三堕,巨人乃去之。公独立彳旁徨,未知何往之善。忆佛在
西土,乃遂西。无何,见路侧一僧趺坐,趋拜问途。僧曰:〃凡士子生死录,文昌及孔圣
司之,必两处销名,乃可他适。〃公问其居,僧示以途,奔赴。
无几,至圣庙,见宣圣南面坐。拜祷如前。宣圣言:〃名籍之落,仍得帝君。〃因指
以路。公又趋之。见一殿阁,如王者居。俯身入,果有神人,如世所传帝君像。伏祝之。
帝君检名曰:〃汝心诚正,宜复有生理。但皮囊腐矣,非菩萨莫能为力。〃因指示令急往
。公从其数。俄见茂林修竹,殿宇华好。入,见螺髻庄严,金容满月;瓶浸杨柳,翠碧垂
烟。公肃然稽首,拜述帝君言。菩萨难之。公哀祷不已。旁有尊者白言:〃菩萨施大法力
,撮土可以为肉,折柳可以为骨。〃菩萨即如所请,手断柳枝,倾瓶中水,合净土为泥,
拍附公体。使童子携送灵所,推而合之。棺中呻动,霍然病已。家人骇然集,扶而出之,
计气绝已断七矣。
阎罗
莱芜秀才李中之,性直谅不阿,每数日,辄死去,僵然如尸,三四日始醒。或问所见
,则隐秘不泄。时邑有张生者,亦数日一死。语人曰:〃李中之,阎罗也。余至阴司,亦
其属曹。〃其门殿对联,俱能述之。或问:〃李昨赴阴司何事?〃张曰:〃不能具述。惟
提勘曹操,笞二十。〃
异史氏曰:〃阿瞒一案,想更数十阎罗矣。畜道、剑山,种种具在,宜得何罪,不劳
挹取;乃数千年不决,何也?岂以临刑之囚,快于速割,故使之求死不得也?异已!〃
连琐
杨于畏,移居泗水之滨。斋临旷野,墙外多古墓,夜闻白杨萧萧,声如涛涌。夜阑秉
烛,方复凄断。忽墙外有人吟曰:〃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反复吟诵,其
声哀楚。听之,细婉似女子。疑之。明日,视墙外,并无人迹。惟有紫带一条,遗荆棘中
;拾归,置诸窗上。向夜二更许,又吟如昨。杨移杌登望,吟顿辍。悟其为鬼,然心向慕
之。
次夜,伏伺墙头。一更向尽,有女子珊珊自草中出,手扶小树,低首哀吟。杨微嗽,
女忽入荒草而没。杨由是伺诸墙下,听其吟毕,乃隔壁而续之曰:〃幽情苦绪何人见?翠
袖单寒月上时。〃久之,寂然。杨乃入室。方坐,忽见丽者自外来,敛衽曰:〃君子固风
雅士,妾乃多所畏避。〃杨喜,拉坐。瘦怯凝寒,若不胜衣。问:〃何居里,久寄此间?
〃答曰:〃妾陇西人,随父流寓。十七暴疾殂谢,今二十余年矣。九泉荒野,孤寂如鹜。
所吟,乃妾自作,以寄幽恨者。思久不属;蒙君代续,欢生泉壤。〃杨欲与欢。蹙然曰:
〃夜台朽骨,不比生人,如有幽欢,促人寿数。妾不忍祸君子也。〃杨乃止。戏以手探胸
,则鸡头之肉,依然处子。又欲视其裙下双钩。女俯首笑曰:〃狂生太罗唣矣!〃杨把玩
之,则见月色锦袜,约彩线一缕。更视其一,则紫带系之。问:〃何不俱带?〃曰:〃昨
宵畏君而避,不知遗落何所。〃杨曰:〃为卿易之。〃遂即窗上取以授女。女惊问何来,
因以实告。女乃去线束带。既翻案上书,忽见《连昌宫词》,慨然曰:〃妾生时最爱读此
,今视之,殆如梦寐!〃与谈诗文,慧黠可爱。剪烛西窗,如得良友。自此每夜但闻微吟
,少顷即至。辄嘱曰:〃君秘勿宣。妾少胆怯,恐有恶客见侵。〃杨诺之。两人欢同鱼水
,虽不至乱,而闺阁之中,诚有甚于画眉者。女每于灯下为杨写书,字态端媚。又自选宫
词百首,录诵之。使杨治棋枰,购琵琶。每夜教杨手谈,不则挑弄弦索。作〃蕉窗零雨〃
之曲,酸人胸臆;杨不忍卒听,则为〃晓苑莺声〃之调,顿觉心怀畅适。挑灯作剧,乐辄
忘晓。视窗上有曙色,则张皇遁去。
一日,薛生造访,值杨昼寝。视其室,琵琶、棋枰俱在,知非所善。又翻书得宫词,
见字迹端好,益疑之。杨醒,薛问:〃戏具何来?〃答:〃欲学之。〃又问诗卷,托以假
诸友人。薛反复检玩,见最后一叶细字一行云:〃某月日连琐书。〃笑曰:〃此是女郎小
字,何相欺之甚?〃杨大窘,不能置词。薛诘之益苦,杨不以告。薛卷挟,杨益窘,遂告
之。薛求一见。杨因述所嘱。薛仰慕殷切;杨不得已,诺之。夜分,女至,为致意焉。女
怒曰:〃所言伊何?乃已喋喋向人!〃杨以实情自白。女曰:〃与君缘尽矣!〃杨百词慰
解,终不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