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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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皆溺爱之,讳言其鬼,人亦不之辨也。无何,宁妻亡。母隐有纳女意,然恐于子不利。
女微窥之,乘间告母曰:〃居年余,当知儿肝膈。为不欲祸行人,故从郎君来。区区无他
意,止以公子光明磊落,为天人所钦瞩,实欲依赞三数年,借博封诰,以光泉壤。〃母亦
知无恶,但惧不能延宗嗣。女曰:〃子女惟天所授。郎君注福籍,有亢宗子三,不以鬼妻
而遂夺也。〃母信之,与子议。宁喜,因列筵告戚党。或请觌新妇,女慨然华妆出,一堂
尽眙,反不疑其鬼,疑为仙。由是五党诸内眷,咸执贽以贺,争拜识之。女善画兰梅,辄
以尺幅酬答,得者藏什袭,以为荣。
一日,俯颈窗前,怊怅若失。忽问:〃革囊何在?〃曰:〃以卿畏之,故缄置他所。〃
曰:〃妾受生气已久,当不复畏,宜取挂订头。〃宁诘其意,曰:〃三日来,心怔忡无停
息,意金华妖物,恨妾远遁,恐旦晚寻及也。〃宁果携革囊来。女反复审视,曰:〃此剑
仙将盛人头者也。敝败至此,不知杀人几何许!妾今日视之,肌犹粟忄栗。〃乃悬之。
次日,又命移悬户上。夜对烛坐,约宁勿寝。炎欠有一物,如飞鸟堕。女惊匿夹幕间。
宁视之,物如夜叉状,电目血舌,目炎闪攫拿而前。至门却步;逡巡久之,渐近革囊,
以爪摘取,似将抓裂。囊忽格然一响,大可合篑;恍惚有鬼物,突出半身,揪夜叉入,声
遂寂然,囊亦顿缩如故。宁骇诧。女亦出,大喜曰:〃无恙矣!〃共视囊中,清水数斗而
已。后数年,宁果登进士。女举一男。纳妾后,又各生一男,皆仕进有声。
义鼠
杨天一言:见二鼠出,其一为蛇所吞;其一瞪目如椒,似甚恨怒,然遥望不敢前。蛇
果腹,蜿蜒入穴;方将过半,鼠奔来,力嚼其尾。蛇怒,退身出。鼠故便捷,炎欠然
遁去。蛇追不及而返。及入穴,鼠又来,嚼如前状。蛇入则来,蛇出则往,如是者久。蛇
出,吐死鼠于地上。鼠来嗅之,啾啾如悼息,衔之而去。友人张历友为作《义鼠行》。
地震
康熙七年六月十七日戌刻,地大震。余适客稷下,方与表兄李笃之对烛饮。忽闻有声
如雷,自东南来,向西北去。众骇异,不解其故。俄而几案摆簸,酒杯倾覆;屋梁椽柱,
错折有声。相顾失色。久之,方知地震,各疾趋出。见楼阁房舍,仆而复起;墙倾屋塌之
声,与儿啼女号,喧如鼎沸。人眩晕不能立,坐地上,随地转侧。河水倾泼丈余,鸭鸣犬
吠满城中。逾一时许,始稍定。视街上,则男女裸聚,竞相告语,并忘其未衣也。后闻某
处井倾仄,不可汲;某家楼台南北易向;栖霞山裂;沂水陷穴,广数亩。此真非常之奇变
也。
有邑人妇,夜起溲溺,回则狼衔其子,妇急与狼争。狼一缓颊,妇夺儿出,携抱中。
狼蹲不去。妇大号,邻人奔集,狼乃去。妇惊定作喜,指天画地,述狼衔儿状,己夺儿状。
良久,忽悟一身未着寸缕,乃奔。此与地震时男妇两忘者,同一情状也。人之惶急无谋,
一何可笑!
海公子
东海古迹岛,有五色耐冬花,四时不凋。而岛中古无居人,人亦罕到之。登州张生,
好奇,喜游猎。闻其佳胜,备酒食,自掉扁舟而往。至则花正繁,香闻数里;树有大至十
余围者。反复留连,甚慊所好。开尊自酌,恨无同游。忽花中一丽人来,红裳眩目,略无
伦比。见张,笑曰:〃妾自谓兴致不凡,不图先有同调。〃张惊问:〃何人?〃曰:〃我
胶娼也。适从海公子来。彼寻胜翱翔,妾以艰于步履,故留此耳。〃张方苦寂,得美人,
大悦,招坐共饮。女言词温婉,荡人神志。张爱好之,恐海公子来,不得尽欢,因挽与乱。
女忻从之。相狎未已,忽闻风肃肃,草木偃折有声。女急推张起,曰:〃海公子至矣。〃
张束衣愕顾,女已失去,旋见一大蛇,自丛树中出,粗于巨筒。张惧,幛身大树后,冀蛇
不睹。蛇近前,以身绕人并树,纠缠数匝;两臂直束胯间,不可少屈。昂其首,以舌刺张
鼻。鼻血下注,流地上成洼,乃俯就饮之。张自分必死,忽忆腰中佩荷囊,有毒狐药,因
以二指夹出,破裹堆掌中;又侧颈自顾其掌,令血滴药上,顷刻盈把。蛇果就掌吸饮。饮
未及尽,遽伸其体,摆尾若霹雳声,触树,树半体崩落,蛇卧地如梁而毙矣。张亦眩,莫
能起,移时方苏。载蛇而归,大病月余,疑女子亦蛇精也。
丁前溪
丁前溪,诸城人。富有钱谷。游侠好义,慕郭解之为人。御史行台按访之。丁亡去。
至安丘,遇雨,避身逆旅。雨日中不止。有少年来,馆谷丰隆。既而昏暮,止宿其家;上
艹,下坐豆饲畜,给食周至。问其姓字,少年云:〃主人杨姓,我其内侄也。主人好交
游,适他出,家惟娘子在。贫不能厚客给,幸能垂谅。〃问主人何业,则家无资产,惟日
设博场,以谋升斗。次日,雨仍不止,供给弗懈。至暮,坐刂刍;煞束湿,颇极参差。
丁怪之。少年曰:〃实告客:家贫无以饲畜,适娘子撤屋上茅草。〃丁益异之,谓其意在
得直。天明,付之金,不受;强付,少年持入。俄了,仍出以反客,云:〃娘子言:我非
业此猎食者。主人在外,尝数日不携一钱;客至吾家,何遂索偿乎?〃丁叹赞而别。嘱曰:
〃我诸城丁某,主人归,宜告之。暇幸见顾。〃
数年无耗。值岁大饥,杨困甚,无所为计。妻漫劝诣丁,从之。至诸,通姓名于门者。
丁茫不忆。申言始忆之。足丽履而出,揖客入。见其衣敝踵决,居之温室,设筵相款,
宠礼异常。明日,为制冠服,表里温暖。杨义之;而内顾增忧,褊心不能无少望。居数日,
殊不言赠别。杨意甚亟,告丁曰:〃顾不敢隐:仆来时,米不满升。今过蒙推解,固乐;
妻子如何矣!〃丁曰:〃是无烦虑,已代经纪矣。幸舒意少留,当助资斧。〃走亻平
招诸博徒,使杨坐而乞头,终夜得百金,乃送之还。归见室人,衣履鲜整,小婢侍焉。惊
问之。妻言:〃自若去后,次日即有车徒赍送布帛菽粟,堆积满屋,云是丁客所赠。又婢
十指,为妾驱使。〃杨感不自已。由此小康,不屑旧业矣。
异史氏曰:〃贫而好客,饮博浮荡者优为之;最异者,独其妻耳。受之施而不报,岂
人也哉?然一饭之德不忘,丁其有焉?
海大鱼
海滨故无山。一日,忽见峻岭重迭,绵亘数里,众悉骇怪。又一日,山忽他徙,化而
乌有。相传海中大鱼,值清明节,则携眷口往拜其墓,故寒食时多见之。
张老相公
张老相公,晋人。适将嫁女,携眷至江南,躬市奁妆。舟抵金山,张先渡江,嘱家人
在舟,勿博,以火代十,音bo1,煎炒食物膻腥。盖江中有鼋怪,闻香辄出,坏舟吞
行人,为害已久。张去,家人忘之,炙肉舟中。忽巨浪覆舟,妻女皆没。张回棹,悼恨欲
死。因登金山,谒寺僧,询鼋之异,将以仇鼋。僧闻之,骇言:〃吾侪日与习近,惧为祸
殃,惟神明奉之,祈勿怒;时斩牲牢,投以半体,则跃吞而去。谁复能相仇哉!〃张闻,
顿思得计。便招铁工,起炉山半,冶赤铁,重百余斤。审知所常伏处,使二三健男子,以
大箝举投之,鼋跃出,疾吞而下。少时,波涌如山。顷之浪息,则鼋死已浮水上矣。行旅
寺僧并快之,建张老相公祠,肖像其中,以为小神,祷之辄应。
水莽草
水莽,毒草也。蔓生似葛;花紫,类扁豆。忄吴食之,立死,即为水莽鬼。俗传
此鬼不得轮回,必再有毒死者,始代之。以故楚中桃花江一带,此鬼尤多云。
楚人以同岁生者为同年,投刺相遏,呼庚兄庚弟,子侄呼庚伯,习俗然也。有祝生造
其同年某,中途燥渴思饮。俄见道旁一媪,张棚施饮,趋之。媪承迎入棚,给奉甚殷。嗅
之有异味,不类茶茗,置不饮,起而出。媪急止客,便唤:〃三娘,可将好茶一杯也。〃
俄有少女,捧茶自棚后出。年约十四五,姿容艳绝,指环臂钏,晶莹鉴影。生受盏神驰;
嗅其茶,芳烈无伦。吸尽再索。觑媪出,戏捉纤腕,脱指环一枚。女赤页颊微笑,生
益惑。略诘门户,女曰:〃郎暮来,妾犹在此也。〃生求茶叶一撮,并藏指环而去。至同
年家,觉心头作恶,疑茶为患,以情告某。某骇曰:〃殆矣!此水莽鬼也。先君死于是。
是不可救,且为奈何?〃生大惧,出茶叶验之,真水莽草也。又出指环,兼述女子情状。
某悬想曰:〃此必寇三娘也。〃生以其名确符,问:〃何故知?〃曰:〃南村富室寇氏女,
夙有艳名。数年前,忄吴食水莽而死,必此为魅。〃或言受魅者,若知鬼姓氏,求其
故裆,煮服可痊。某急诣寇所,实告以情,长跪哀恳;寇以其将代女死,故靳不与。某忿
而返,以告生。生亦切齿恨之,曰:〃我死,必不令彼女脱生!〃某舁送之,将至家门而
卒。母号涕葬之。遗一子,甫周岁。妻不能守柏舟节,半年改醮去。母留孤自哺,劬瘁不
堪,朝夕悲啼。一日,方抱儿哭室中,生消然忽入。母大骇,挥涕问之。答云:〃儿地下
闻母哭,甚怆于怀,故来奉晨昏耳。儿虽死,已有家室,即同来分母劳,母其勿悲。〃母
问:〃儿妇何人?〃曰:〃寇氏坐听儿死,儿甚恨之。死后欲寻三娘,而不知其处;近遇
某庚伯,始相指示。儿往,则三娘已投生任侍郎家;儿驰去,强捉之来,今为儿妇,亦相
得,颇无苦。〃移时,门外一女子入,华妆艳丽,伏地拜母。生曰:〃此寇三娘也。〃虽
非女人,母视之,情怀差慰。生便遣三娘操作。三娘雅不习惯,然承顺殊怜人。由此居故
室,遂留不去。女请母告诸家。生意勿告;而母承女意,卒告之。寇家翁媪,闻而大骇,
命车疾至。视之,果三娘。相向哭失声,女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