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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心灵的焦灼-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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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有各式各样的阔少在服役,还有那些志愿兵,他们有的 出身名门贵族,有的是工厂主的子弟——只要及时溜号,就可以乘五点的火 车上维也纳,然后乘两点半的夜车赶回来,他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上剧院, 在环城马路①上溜达,扮演一下骑士的角色,偶尔还可以寻芳逐艳;最最受人 艳羡的人当中有几个甚至于在维也纳留着个小公馆,或者一个落脚地。可惜 凭我每月菲薄的收入,这种使人心旷神怡的风流插曲我都无福消受。只剩下 进咖啡馆或者点心铺作为我仅有的消遣,既然我觉得玩纸牌往往输赢太大, 我就在那儿打打弹子或者再便宜些,下下象棋。
有一天,大概是一九一四年五月中的一个下午,我正好这样坐在点心铺 里和人对奔。和我下棋的碰巧是黄金天使药房的老板,同时也是我们驻防的 那个小城的副市长。例行的三盘棋我们早已下完,只是因为懒得动弹,还坐 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在这个无聊的小窝里还能上哪儿去呢?可是谈话 也没精打采,就像一支快灭的烟卷,有气无力地冒着烟。这时候突然有人打 开店门,一袭迎风飞舞向四下飘开的大裙子,夹着一股新鲜空气,把一个漂 亮的姑娘带进屋来:这个姑娘长着一双褐色的杏仁眼,黑黑的皮肤,衣着讲 究,丝毫不显得土气,重要的是,在这可怜的平板单调的环境里,竟出现了 一张崭新的面孔。可惜这位俊俏的仙女对于我们这些满怀敬意凝神注视的人 看也不看一眼;她迈着急促矫健的步伐,从铺子里的九张大理石的小桌旁走 过,径直走向柜台,在那里马上订了十几个各式蛋糕和一打烧酒。我立刻注 意到,蛋糕师傅格罗斯迈耶先生①在她面前毕恭毕敬地鞠躬行礼,我从来没有 看见过他燕尾服背后的衣缝绷得这佯紧。甚至他的太太,这位长得丰满结实 的外省维纳斯,平时军官们向她献殷勤(往往一到月底,大家都欠她好几笔 小小的账目)她都爱理不理,这时候也从她出纳台的位置上站起身来,彬彬 有礼,满脸堆笑。蛋糕师傅在账簿上记下订货的时候,那位漂亮姑娘心不在 焉地嚼着夹心巧克力糖,并且和格罗斯迈那太太随便聊天。我们两个也许不 大得体地拚命伸长脖子傻瞧,她可是一次也没看过我们,当然这位年轻小姐 不会去拿一个点心盒子来增加她那纤纤玉手的负担;格罗斯迈耶太太已经十 分巴结地连连保证,所有的订货都将送到小姐府上,不会出任何差错,这位 小姐当然一丝一毫也没有想到,要像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样到那台钢制的自 动收款机那里去交纳现金。我们大家马上就明白了:这是位无比阔气、极其 高贵的顾客!
等她订完货转身要走,格罗斯迈耶先生赶紧抢到前面给她开门。我的药 剂师先生②也从座位上站起,恭恭敬敬地向这位从旁飘然而过的姑娘问好。她 以雍容大方的态度客气地致谢。好 家伙,好一双天鹅绒一样的褐色小鹿眼睛!
等她饱受恭维,刚一离开点心铺,我就迫不及待、好奇心切地向我的伙 伴打听这位鹤立鸡群的人物是谁。

①  维也纳的环城马路是条繁华街道。
①  蛋糕师傅也就是这点心铺的老板;
②  即药房老板:在德国、奥地利,药房老板大多自己就是药剂师。

“什么,您不认识她?这就是??”呃,我将你他为开克斯法尔伐先生, 实际上他的真实姓名是另一种叫法。“开克斯法尔伐的外甥女啊开克斯 法尔伐这家子您总认识吧?”
开克斯法尔伐:他像扔出一张一千克朗的巨额钞票一样说出了这个姓 名,眼睛盯着我,仿佛他期待我用肃然起敬的口气。说一声:“原来如此! 当然认得!”作为对他说出的这个姓名的理所当然的回答。可是我是个新提 升的少尉,几个月以前才调到这个驻防地来,我不了解情况,对这位神秘的 天神一无所知,便十分客气地请他进一步介绍。药剂师先生也就以那种外省 人的自豪心情、安闲舒适的神气介绍了一番,——不言而喻,自然比我在这 里复述的要唠叨得多。详细得多。
他告诉我,开克斯法尔伐是这一带的首富。干脆说吧,什么都是他的产 业,远不止那座开克斯法尔伐府邪呢。——“您想必知道这座府邸,从练兵 场上就可以望见,就是公路左边那座拥有一个平顶塔楼的黄色府邸,四周是 座古老的花园,面积很大。”坐落在通往 R 去的大道旁那个大制糖厂,开在 勃鲁克的锯木厂,还有 M 地方的养马场,所有这一切全都为他所有,另外在 布达佩斯和维也纳还有六七幢房子,“可不是,大家简直不能相信,在我们 这几还有这种家财万贯的大富翁,这人可真会像个真正的达官贵人那样过日 子。冬天在雅尔金巷小巧玲珑的维也纳宫过冬,夏天在各个疗养地消夏,在 本地他只是春天住这么几个月,可是住的这所房子,我的老天爷,是什么样 的气派啊!从维也纳来的四重奏乐队,香槟酒和法国的各色葡萄酒,全是百 里挑一,千里挑一的珍品!”他说,如果我有兴趣,他将乐于为我引见,因 为——他做了一个满意的手势——他和封·开克斯法尔伐先生①是朋友,早年 和他有很多商业上的交往,深知他一向乐于结交军官;他只消说一句话,我 就会受到邀请。
何必拒绝呢?这样一个外省驻防地活像个发出霉味的虾米池塘,在这儿
都快把人憋死了。散步道上所有的女人你见了面全都认识,每个女人夏天戴 的帽子和冬天戴的帽子,出客的衣服和家常的衣服你也全都一目了然,因为 永远是那么一身。每年狗,每个使女和孩子们你看不看全都认识。军官食堂 里那位波希米亚胖厨娘的手艺你全部领教过,一看见饭馆里永远不变的那张 菜单,你的嘴就渐渐觉得淡而无味。每个人名,每个胡同里的每一块招牌、 每一张招贴你都可以倒背如流,还有每座屋子里开的每个铺子,每家商店里 陈列的每个橱窗你全部了如指掌。你几乎已经和侍者领班欧根知道得一样精 确,本地区法官先生几点钟在咖啡馆里露面,然后在左边靠窗的角落就座, 四点三十分正他将要一杯混合酒,而公证人先生总要晚十分钟才来,也就是 四点四十分正,然后因为胃弱,喝一杯加柠檬的茶——这可是换了个了不起 的花样了——接着一面抽他那永世不变的维吉尼亚雪茄,讲他那些千篇一律 的笑话。哎呀,整个地区所有的脸,所有的军装,所有的马,所有的马车夫, 所有的乞丐你全认识,尤其是你自己,你已熟悉到厌烦的地步。何不从这负 担沉重的磨台旁抽身出来一会儿呢?再说,还有这个漂亮的姑娘,那双小鹿 一样褐色的眼睛!于是我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千万别在这个卖药丸的家伙面 前显得喜出望外!)对我这位保护人说,若能结识开克斯法尔伐家,我肯定 会觉得非常愉快。

①  开克斯法尔伐姓氏前有“封”字。说明是贵族。

果然不错,瞧,这位能干的药剂师没有瞎吹牛!两天以后,他就得意洋 洋、带着骄傲的神气摆出施恩于我的架势把一张印好的卡片带到咖啡馆来给 我。上面用精美的书法填上了我的姓名。这张请帖上写明,拉约斯·封·开 克斯法尔伐先生敬请托尼·霍夫米勒少尉先生于下星期三晚上进晚餐。谢天 谢地,我们这些人也井非没见过世面,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采取什么态度。 星期天上午我就穿上我最讲究的那身军装,戴上白手套,穿上漆皮鞋,胡子 刮得干干净净,口髭上还洒上一滴科隆香水,然后驱车前去登门拜访。仆人 岁数很大,举止谨慎,穿了一身体面的号衣,接过我的名片,咕咕哝哝地向 我表示歉意,他说他家主人错过了接待少尉先生的机会,一定极端遗憾,可 是他们此刻全都在教堂里。我心里暗想,这样反而更好,初次登门拜访无论 是公事还是私事都是最叫人发憷的。反正我已经尽了我的本分。星期三晚上 你就去,但愿那晚上过得不错。我心想,开克斯法尔伐这桩事情到星期三为 止就算了结了。可是两天之后,也就是在星期二,我十分高兴地在我的房间 里发现有人送来封·开克斯法尔伐先生的一张叠好的名片。真是无可指摘, 我心里暗想,这种人做事真有派头。在我登门拜访后两天就对我这么一名小 军官来个回访——就是一位将军也不能指望人家会向他表示更多的礼貌和敬 意。我的确怀着美妙的预感,满心欢喜地等待星期三晚上。
可是从一开始,老天爷就对我恶作剧一番——其实我应该迷信一些,多
注意一些这些细小的预兆就好了。星期二晚上七点半我已打扮舒齐,穿上最 讲究的军装,戴上新手套,穿上漆皮鞋,裤子烫得笔挺,裤缝就像刮脸刀的 刀刃一样。我的勤务兵刚好给我把大衣的折纹弄平,从头到脚审视一遍,看 是否一切都无懈可击(我每次都需要勤务兵干这事,因为在我这间光线昏暗 的小屋里只有一面小手镜),这时有人猛敲房门:进来的是个传令兵。我的 朋友、值日军官施泰因许贝伯爵有请,让我到士兵营房去一下。两名轻骑兵 大概喝得酪酊大醉,突然吵起架来,结果一个用卡宾枪猛击另一个的头部。 现在这个蠢货就躺在那里,血流不止,神志昏迷,张开大嘴。也不知道他的 脑袋是否打碎了。团里的军医已经到维也纳去休假;上校也遍寻不得;好心 的施泰因许贝走投无路,他妈的,别人不找,偏偏把我叫来帮忙。他自己去 抢救那个流血不止的士兵,我得去作谈话记录,并且向各处派出传令兵,以 便在咖啡馆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迅速找到一个医生,这一阵忙过,已经七点三 刻了。我看出来,一时半会儿我别想脱身。真他妈该死,不早不晚,偏偏今 天会出这么一档子倒楣事,偏偏今天我又被人邀请!我一个劲地看表,越看 心里越着急。我哪怕在这里再瞎忙五分钟,也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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