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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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左半边路面没有照到阳光;还很潮湿阴凉;中间的路面已经干了。沉重的载货马车不停地在街上隆隆驶过;四轮轻便马车辘辘地行驶着;公共马车不断发出叮叮的响声。四面八方响起教堂错落有致的钟声;震得空气不住地颤抖;号召人们去参加和监狱教堂一样的礼拜。人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向各自的教区走去。
聂赫留朵夫所雇的马车没有把他送到监狱门口;而在通往监狱的路口停下。
在这通往监狱的路口;在离监狱大约一百步的地方;站着一些男人和女人;手里多半拿着包袱。右边有几所不高的木屋;左边是一座两层的楼房;门口挂着招牌。用石块砌成的巨大监狱就在前面;但探监的人不得走近。一个持枪的哨兵走来走去;谁想从他身旁绕过;他就向谁吆喝。
木屋小门旁边;在岗哨对面的右边长凳上坐着一个看守。他身穿镶丝绦的制服;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来探监的人都走到他跟前;报了他们要探望的人的姓名;他就记下来。聂赫留朵夫也走到他跟前;报了玛丝洛娃的姓名;穿制服的看守也记了下来。
〃为什么还不让人进去?〃聂赫留朵夫问。
〃他们正在做礼拜。等做完礼拜;就放你们进去。〃
聂赫留朵夫走到探监的人群那里。人群中走出一个人;衣服褴褛;帽子揉皱;光脚上套着一双破鞋;脸上布满一道道伤痕;向监狱走去。
〃你往哪儿溜?〃持枪的哨兵对他吆喝道。
〃你嚷嚷什么呀?〃衣服褴褛的人全没被哨兵的吆喝吓倒;顶嘴说;然后走回来。〃你不放;我等着就是。何必大声嚷嚷;倒象个将军似的。〃
人群发出赞许的笑声。探监的人大都穿得很寒酸;甚至破破烂烂;但也有一些男女衣着很体面。聂赫留朵夫旁边站着一个服饰讲究的男人;脸色红润;胡子刮得精光;手里拿着一个包袱;显然是衬衣裤。聂赫留朵夫问他是不是第一次来探监。那人回答说;他每星期日都来。他们就这样攀谈起来。原来他是银行的看门人;是来探望犯制造伪证罪的弟弟的。这人和蔼可亲;把自己的身世全都讲给了聂赫留朵夫听;还想打听聂赫留朵夫的情况;但这时来了一辆橡胶轮胎的轻便马车;由一匹高大的良种黑马拉着;车上坐着一个大学生和一个戴面纱的小姐。这样;他们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了。大学生手里抱着一个大包袱;走到聂赫留朵夫跟前;向他打听;可不可以散发施舍物(他带来的白面包);以及为此要办什么手续。
〃这是未婚妻要我来办的。她就是我的未婚妻。她的爹妈要我们把东西散发给犯人。〃
〃我也是头一次来;我不知道;但我想应该问问那个人。〃聂赫留朵夫说;指指身穿制服。手里拿着小本子的看守。
就在聂赫留朵夫同大学生谈话的时候;正中开有小窗洞的监狱大铁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穿军服的军官和另一个看守。那个手拿小本子的看守就宣布探监开始。哨兵退到一边;所有探监的人都争先恐后;有的甚至跑步;纷纷向监狱大门涌去。站在门口的看守高声数着从他身边走过的探监人:〃十六;十七。。。。。。〃在监狱里面;另一个看守用手拍着每个进入二道门的人;也在点数;目的是避免让任何探监的人留在狱里;也不致跑掉一个犯人。这个点数的看守;眼睛不看走过去的人;在聂赫留朵夫的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看守这一拍起初使聂赫留朵夫感到屈辱;但他立刻想到他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事。这种屈辱使他感到害臊。
二道门里面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拱形大房间;房间里有几个不大的窗子;上面装着铁栅栏。在这个称为聚会厅的房子里;聂赫留朵夫怎么也没有料到;壁龛里竟会有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的巨像。
〃挂这个干什么?〃他想;情不自觉地把耶稣像同自由人联系起来;却怎么也无法把他同囚犯联系在一起。
聂赫留朵夫慢吞吞地走着;让急于探监的人走在前面。他百感交集;想到关在这里的恶人就感到不寒而栗;对昨天的男孩和卡秋莎那样的无辜者则满怀同情;而想到即将同卡秋莎见面;不禁又觉得胆怯和爱怜。他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听见看守在那一头说着些什么。但聂赫留朵夫心事重重;没有理会看守的话;继续往多数探监人走的方向走去;也就是走往男监;而不是他要去的女监。
聂赫留朵夫让性急的人走在前头;自己最后一个走进会面的房间。他推开门;走进房间;首先使他吃惊的是一片喧闹声;那是由几百个人的叫嚷声汇合成的震耳欲聋的声音。直到他走过去;看见房间被一道铁丝网隔成两半;人们象苍蝇钉在糖上那样紧贴在铁丝网上;他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这个后墙上开有几个窗洞的房间;不是由一道铁丝网而是由两道铁丝网隔成两半;而且铁丝网都是从天花板一直挂到地板上。有几个看守在这两道铁丝网之间来回监视。铁丝网那边是囚犯;这边是探监的人;中间隔着两道铁丝网;距离有三俄尺宽;因此双方不但无法私相授受什么东西;连要看清对方的脸都很困难;特别是近视眼。谈话也很困难;一定要拚命叫嚷;才能使对方听见。两边的人都把脸贴在铁丝网上;做妻子的;做丈夫的;做父母的;做子女的;大家都想看清对方的脸;说出要说的话。大家都想让对方听见;但他们的声音相互干扰;因此大家都放开嗓门大叫;要压倒别人的声音。聂赫留朵夫一走进这个房间;就被这片大叫大嚷的喧闹声吓呆了。要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能从脸部表情上判断他们在谈些什么;彼此是什么关系。聂赫留朵夫旁边有个扎头巾的老太婆;脸贴紧铁丝网;下巴哆嗦;正对一个脸色惨白。剃阴阳头的年轻人大声说话。那男犯扬起眉毛;皱紧眉头;用心听着她的话。老太婆旁边是一个穿农民外衣的年轻人;双手遮在耳朵后边;听一个面貌同他相象。脸色憔悴。胡子花白的男犯说话;不住地摇头。再过去一点;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挥动一条胳膊;一边叫嚷一边笑。他旁边的地上坐着一个手抱婴儿的女人;头上包着一块上等羊毛头巾;放声痛哭;显然是第一次看到对面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穿着囚衣;剃了阴阳头;戴着脚镣。这个女人后边站着同聂赫留朵夫谈过话的银行看门人;他正竭力向对面一个头上光秃。眼睛明亮的男犯叫嚷着。当聂赫留朵夫明白他只能在这样的条件下说话时;对规定并实行这套办法的人不由得产生了满腔愤恨。他感到奇怪的是;这种可怕的状况;这种对人类感情的亵渎;竟没有人感到屈辱。士兵也罢;典狱长也罢;探监的人也罢;囚犯也罢;都在这样做;仿佛认为这样做是天经地义的。
聂赫留朵夫在这个房间里待了五分钟;心里感到说不出的痛苦;觉得自己软弱无能;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他在精神上感到极其厌恶;难受得仿佛晕船一般。
四十二
〃不过;该办的事还是要办。〃聂赫留朵夫鼓励自己说;〃可是该怎么办呢?〃
他用眼睛找寻长官。他看见一个佩军官肩章。留小胡子。身材瘦小的人在人群后面走来走去;就对他说:
〃先生;请问;女犯关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可以同她们见面?〃他非常紧张而又谦恭地问。
〃难道您要探望女监吗?〃
〃是的;我希望同一个关在这里的女人见面。〃聂赫留朵夫依旧那么紧张而谦恭地回答。
〃您刚才在聚会厅里就该这么说了。那么您要见什么人?〃
〃我要见玛丝洛娃。〃
〃她是政治犯吗?〃副典狱长问。
〃不;她只不过是。。。。。。〃
〃她怎么;判决了吗?〃
〃是的;她前天判决了。〃聂赫留朵夫恭顺地回答;生怕破坏这个似乎同情他的副典狱长的情绪。
〃既然您要探女监;那就请到这里来。〃副典狱长说;显然从聂赫留朵夫的外表上看出为他效劳是值得的。〃西多罗夫。〃他吩咐胸前挂着几个奖章的留小胡子军士说;〃把这位先生带到女监探望室去。〃
〃是;长官。〃
这当儿;铁栅栏那边传来一阵令人心碎的痛哭声。
聂赫留朵夫觉得一切都很古怪;而最古怪的是;他还得感激典狱长和看守长;感激在这座房子里干着种种暴行的人;还得认为他承受了他们的恩惠。
看守长把聂赫留朵夫从男监探望室领到走廊里;随即打开对面的房门;又把他领进女监探望室。
这个房间也象男监探望室一样;由两道铁丝网隔成三部分;但地方要小得多;来探监的人和囚犯也都少些;不过里面的喧闹声同男监一样。在两道铁丝网中间也有个长官在来回踱步。不过;这里的长官是一个女看守;也穿着制服;袖口上镶有丝绦;滚着蓝边;腰里也象男看守一样系一条宽腰带。两边铁丝网上;也象男监探望室一样;贴满了人:这边是穿着各式衣服的城里居民;那边是穿着白色囚衣或便服的女犯。整个铁丝网上都挤满了人。有人踮起脚;这样可以超过人家的头说话;使对方听得清楚些;有人坐在地板上同对方交谈。
在所有女犯中间有一个女人特别显眼;她的叫嚷和模样也特别引人注意。这是一个头发蓬乱。身体瘦弱的吉卜赛女犯;头巾从她那鬈曲的头发上滑了下来。她站在铁丝网那边;挨近柱子;几乎就在房间中央;对一个身穿蓝上衣。腰里紧束着皮带的吉卜赛男人嚷着什么;同时迅速地做着手势。在吉卜赛男人旁边;蹲着一个士兵;正同一个女犯说话。再过去;站着一个穿树皮鞋的矮小农民;留着浅色胡子;脸涨得通红;显然好不容易才忍住眼泪。同他谈话的是一个头发浅黄。相貌好看的女犯。她用一双明亮的蓝眼睛瞅着对方。这就是费多霞和她的丈夫。他们旁边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正同一个披头散发的宽脸膛女人说话。再过去是两个女人;一个男人;又是一个女人;他们各自都同对面的女犯说着话。在女犯中没见到玛丝洛娃。但在那一边;在那些女犯后面还站着一个女人。聂赫留朵夫立刻认出那个女人就是她;他的心怦怦直跳;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到了。他走到铁丝网旁边;认清了是她。她站在蓝眼睛的费多霞后面;笑眯眯地听她说话。她不象前天那样穿着囚袍;只穿着一件腰带紧束的白上衣;高耸着胸部。头巾里露出鬈曲的黑发;就象那天在法庭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