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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安娜·卡列宁娜-第71章

小说: 安娜·卡列宁娜 字数: 每页3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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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同僚,英武的将军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公爵健康。乌拉!”

跟在联队长后面,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含着微笑,手里拿着酒杯走到台阶上来。

“你越来越年轻了,邦达连科,”他对正站在他面前的两颊红润、风度潇洒的军需官说,那位军需官虽然在服第二期的兵役,却还是显得那么年轻。

弗龙斯基有三年没有见到谢尔普霍夫斯科伊了。他看上去好像更健壮了,蓄起了颊髭,但风采却依旧不减当年,他的面貌和身姿的动人之处与其说在于它们的漂亮仪表,毋宁说是在于它们的文雅高贵风度。弗龙斯基在他身上看出的唯一的变化就是那种功成名就、并且确信自己的成功为世人所公认的人的脸上所表露出的沉静的、不变的光辉。弗龙斯基知道那种光辉,因此立刻在谢尔普霍夫斯科伊身上觉察出来。

谢尔普霍夫斯科伊走下台阶的时候,他看到了弗龙斯基。欢喜的微笑使他容光焕发。他猛然仰起头,举起手里的酒杯,和弗龙斯基招呼,而且用这姿势表示他得先去和军需官周旋一下,那军需官已挺直了身子,噘着嘴唇在等待着接吻。

“他来了!”联队长叫着。“亚什温告诉我说你又在忧郁呢。”

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吻了吻那风度潇洒的军需官的濡润、鲜嫩的嘴唇,用手帕揩拭了一下自己的嘴,就走到弗龙斯基面前去。

“我真高兴!”他说,紧握着他的手,把他拉到一边。

“您照顾他吧,”联队长指着弗龙斯基对亚什温叫了一声,就走到下面兵士们那里去了。

“你昨天为什么没有去看赛马?我原来希望在那里看到你的,”弗龙斯基说,打量着谢尔普霍夫斯科伊。

“我去了,但是迟到了,对不起!”他补充说,转向副官说:“请尽这点钱平分给大家吧。”

说着,他急忙从皮夹里取出三张一百卢布的纸币,微微涨红了脸。

“弗龙斯基!要吃点或是喝点什么吗?”亚什温问。“喂,拿点什么来给伯爵吃!噢,来了,喝一杯吧!”

联队长家的宴会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酒喝了不少。他们好几次把谢尔普霍夫斯科伊抬起来抛到空中又接住。接着,他们又抬起联队长往上抛。随后,在歌手们面前,联队长本人和彼得里茨基跳起舞来。后来,联队长已显出疲乏不支的模样,在院子里的长凳上坐下来,开始向亚什温说明俄国比普鲁士优越,特别是在骑兵冲锋方面,于是欢闹就暂时停息了。谢尔普霍夫斯科伊走进屋里盥洗室去洗手,看见弗龙斯基在那里;弗龙斯基正在用冷水冲洗。他脱了上衣,把他那晒红的、多毛的脖颈伸在龙头下面,用双手搓擦着脖颈和头。等他洗完了,弗龙斯基就在谢尔普霍夫斯科伊的身旁坐下。他们一同坐在盥洗室的小沙发上,开始谈起他们两人都非常感兴趣的话题。

“我总是从我妻子那里听到你的消息,”谢尔普霍夫斯科伊说。“我很高兴你时常看到她。”

“她和瓦里娅很要好,她们是彼得堡我乐于会见的唯一的女人,”弗龙斯基微笑着回答。他微笑是因为他预见到谈话趋向的题目,而他是喜欢那个题目的。

“唯一的,”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带着微笑反问。

“是的,我听到你的消息,可不单是从你夫人那里,”弗龙斯基说,用脸上的严峻表情阻止对方的暗示。“我听到你的成功非常高兴,但一点也不惊奇。我期望的还要大呢。”

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微微一笑。显然,弗龙斯基对他这种看法使他很高兴,他不觉得有掩饰这种心情的必要。

“相反,我原来期望的还要小呢——我坦白地承认。但是我高兴,非常高兴。我是有野心的,这是我的缺点,我承认这一点。”

“要是你没有成功的话,你大概不会承认这一点的。”弗龙斯基说。

“我不这样想,”谢尔普霍夫斯科伊说,又微笑了。“我倒不是说没有成功就不值得活下去,只觉得那会很沉闷罢了。自然我也许错了,但是我感觉得我在我所选定的活动圈内有些才能,而且任何权力只要落到我手里,总比落到我认识的许多人的手里要好一些,”谢尔普霍夫斯科伊意识到自己辉煌的成功,这样说。“因此我越接近权力,我就越觉得高兴。”

“这在你也许是实情,但是不见得每个人都这样。我也曾那样想过,但是现在我生活着,而且觉得人不值得仅仅为此而活着。”

“正是这话!正是这话!”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大笑着说。

“我开始就说我听到你的事情,听到你拒绝接受……自然,我赞成你做的事。但是做任何事情都要讲求方法。我以为你的行为本身是很对的,但是你的做法却不太妥当。”

“事情做过就算了,你知道我做事从不翻悔。而且,我现在也还过得去。”

“还过得去——暂时的。但是你不会这样就满足的。我对你哥哥不会说这种话。他是一个可爱的小伙子,就像我们这里的主人一样。这就是他!”他补充说,听着“乌拉!”的叫声。“他是快乐的,你可不会这样就满足的。”

“我并没有说我这样就满足了。”

“是的;但是不仅如此,需要像你这样的人啊。”

“谁需要?”

“谁需要?社会需要,俄国需要。俄国需要人才,需要一个政党,要不然一切都成泡影。”

“你是什么意思?说的是反对俄国共产党人的别尔捷涅夫党吗?”

“不,”谢尔普霍夫斯科伊说,因为猜疑他有那种荒谬的意见而恼怒了,皱起了眉头。

“Toutcaestuneblague①。那一向是如此,将来也会如此。本来没有什么共产党。但是玩弄阴谋的人们总是要捏造出一个什么有害的、危险的政党。这是他们的惯技。不,需要的是有力的政党,像你我这样独立的人所组成的。”

“但是为什么呢?”弗龙斯基举出了几个当权者的名字。

“他们为什么不算是独立的人呢?”

“只因为他们没有,或是生来就没有独立的财产,他们没有门第,他们不像我们一样出生在和太阳接近的世界。他们是可以用金钱或恩惠收买的。他们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就只好想出一种政策。于是他们想出一种什么花样,一种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的、有害无益的政策,而那整个的政策实际上不过是一种谋得高官厚禄的手段罢了。你且窥看一下他们的内幕,Celan’estpasplusfinqueca②。也许我不如他们,或是比他们更蠢,虽说我看不出我为什么不如他们。不管怎样说,你我有一种比他们强得多的地方,那就是我们可不那么容易被人收买。而这样的人现在比什么时候都更需要哩。”

……………………

①法语:那全是胡诌。

②法语:不过如此而已。

弗龙斯基用心地听着,但是引起他的兴味的与其说是那番话的内容,毋宁说是谢尔普霍夫斯科伊的态度,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已在考虑和当权的人们斗争,在那权力的领域里已有了他的好恶,而弗龙斯基自己对于权力的兴味却没有超出他的联队以外。弗龙斯基还感觉到,谢尔普霍夫斯科伊以他那思考和理解事物的显著的能力,以他那在他所处的社会里实不多见的聪明和口才,将会成为一位多么有力的人物。他有点嫉妒起来了,虽然他觉得有那种情感是可耻的。

“但是我在这方面缺少一种最重要的东西,”他回答说,“我没有权力的欲望。我曾经有过,但是过去了。”

“对不起,这不是真的,”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微笑着说。

“是的,这是真的,这是真的……说句老实话,至少现在是这样!”弗龙斯基补充说。

“是的,现在这是真的,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但是这个现在是不会持久的啊。”

“也许,”弗龙斯基回答说。

“你说也许,”谢尔普霍夫斯利伊继续说,好像猜着了他的心思一样,“但是我却要说一定。我之所以想要见你也就是为了这缘故。你的行为是正当的。这我是理解的,但是你却不能总是这样。我只请求你给我carteblanche①。我并不是要来保护你……但是,说起来,我为什么不能保护你呢?你曾经庇护过我那么多次!我希望我们的友谊超过这个。是的,”他说,像女人一样温柔地对他微笑着。“给我carteblanche,退出联队,我会让人觉察不出地把你提升。”

……………………

①法语:全权委托书。

“但是你要明白我什么都不需要,”弗龙斯基说,“只愿一切都照原样。”

谢尔普霍夫斯科伊立起身来,面对着他站着。

“你说只愿一切都照原样。我懂得这意思。但是你听我说:我们是同样年纪,你认识的女人恐怕要比我多得多。”谢尔普霍夫斯科伊的微笑和姿势告诉弗龙斯基不用惧怕,他会很斯文地、细心地去触那痛处的。“但是我是结过婚的人,相信我吧,正像什么人所说的那样,只要了解了你所爱的妻子,你就会比认识一千个女人的人更了解所有的女人。”

“我们马上就来了!”弗龙斯基对一个向房间里张望的士官叫道,那士官是来唤他们到联队长那里去的。

弗龙斯基现在想听到底,听听谢尔普霍夫斯科伊究竟会对他说些什么话。

“这就是我对你说出的意见。女人是男子前程上的一个大障碍。爱上一个女人,再要有所作为就很难了。要轻松自在地爱一个女人,不受一点阻碍,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结婚。我怎样对你表达我的意思呢?”欢喜打比喻的谢尔普霍夫斯科伊说,“等一等,等一等!对啦,正好像你要拿着fardeau①,同时又要用两只手做事,那就只有把fardeau系在背上的时候才有可能,而那就是结婚。这就是我结了婚以后感觉到的。我的两只手突然腾出来了。但拖着fardeau而不结婚,你的手就会老给占着,你再也做不了什么事情了。看看马赞科夫吧,看看克鲁波夫吧!他们都是为了女人的缘故把自己的前途毁了。”

……………………

①法语: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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