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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括苍山恩仇记-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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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景清走了之后,林国栋又拿出那卷图纸来,反复推敲了半天,越算计心里越狐疑:大大小小这么多的石活儿,得费多少钱哪?顺手抓过算盘,按图纸一张张估价加起来,按照最便宜的价码,再加上迁坟的花费,两千吊钱能够拿下来,就算是很不错的啦!林国栋算着算着,觉得有点儿善财难含了,一边扒拉着算盘珠子,一边对林炳兄弟俩算起流水账来:

“我毛估着算了算,单是这座花坟,就得两千吊钱呢!你爷爷贫寒出身,中年出仕,放了一任道台,当了几年散官,告老还乡的时候,都说有几十万雪花银子。你爷爷归天以后,账本子交到了我的手上,才知道你爷爷为官多年,宦囊空虚,带回家乡来的银子,满打满算一共也不足一个大数,刨去盖房买田置山的钱,剩下的也就没多少了。这田地山林上头,每年的出息说起来也不算少,可咱们家的花销有多大,一年得用多少两银子,你们操过心吗?年成好,租谷收得足,一年的收支对付着还能拉平;要是赶上年成不好,家里再办点儿喜事什么的,就不得不动用你爷爷留下的老本儿了。今年你中了头名武秀才,总算是祖上积下的阴德,唱戏酬神,谢天祭祖,多花几个钱,想来你爷爷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眼下张铁山又送来了这样一圹好坟地,总不能白白地让给别人吧?为了子孙生发,又是为你爷爷迁坟,别说是千把两银子了,就是上万,我能不花么?上个月在席间又答应国梁造座桥,这一宗,少说也得五六百吊钱。接下来,给你定亲行聘,打点你明年上省考举人,又是几百两银子。中了举人,定下的媳妇儿还能拖看不过门儿吗?你丈人是壶镇首富,他出多少钱办嫁妆,我就得出多少钱纳聘金。这一笔,恐怕还是个大龙头。你的事情一完,老二又该赶考娶亲了。算起来,这两三年之内是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又都是省不得的开销。你们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为你们兄弟俩,我是能省就省,能抠就抠,收租放债过秤跑腿全都是我自己干,连个账房先生都不请,差点儿把心都操碎了。这些难处,你们吃饭不管账,哪里知道哇?”

林炳听他爹的这一番话,知道他爹的老脾气:又要体面,又舍不得花钱。仔细想一想,这几年间家里的事儿一桩接一桩的,花钱多也是事实。怎么样想个办法,开源节流,叫他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钱还得少花,这才叫高招儿呢。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转过身去,小声在他父亲耳朵旁边嘀咕了几句。林国栋先是眉头一皱,听林炳把话说完,也醒过茬儿来了,眼望着这个比自己更聪明的儿子,笑面虎的脸上展现出一丝儿会心的笑意,接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当即喊过来旺儿来,叫他到石宕里去通知立志、立本兄弟俩,让他们吃过晚饭以后到林家来一趟,有事情面谈。

立志是吴家的长房,自从父亲故去以后,他们兄弟俩就承担起有关石宕的一应事务。今天接到了林国栋的通知,只以为林家要打什么石活儿,吃过晚饭以后,就一齐到林家来。

见到了林国栋,笑面虎还是跟每回一样,客客气气,满面笑容,让烟递火,先讲一些应酬的外场话,接着话锋一转,归到本题上来:

“自从壶镇建大桥,相中了北山青石宕采石头,到今天有五十多年了吧?太早以前的事情,我不大清楚,自打北山归到先父名下,他不止一次提起过,说是要把石宕收回来自开。先父故去以后,我一向穷忙,顾不到这上头,北山的石宕,也就一直赁给你们吴家开采。这两年,我家里的开销大了,年成不好,地里的收成一年少似一年,我也不得不活动活动心眼儿,多生息几个钱,填补填补亏空。实话告诉你们,眼下我们村子里打算修一座石桥,这是功德上的事情,说好了由我一家独资建造;另外,我还打算把先父的坟迁到蛤蟆岭头去。这两项,都得动用大批的石料。我盘算了一下,自己家里有现成的石宕,何苦花大把银子买石料去?这不是放着大河不洗马,倒去买水淋马头么?我的意思,想把石宕收回来,雇几个石匠师傅自己开石料,往后石桥修得了,祖坟也迁了,干脆就指着石宕开个石作坊,请个内行人领东管账。单这一项,一年怕不生发几百两银子?想到吴家赁我们石宕,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我这个人办事讲究合情合理,不能说撤就撤,说收就收,怎么的也得等你们开满了这一年。好在还有两三个月,你们是到我这里来当雇工呢,还是别处另找石宕去,你们也好商量商量,到时候别说我事先不告诉你们。”说着,嘿嘿地笑了一阵儿,眼晴斜瞅着立志兄弟俩,看他们的神色变化如何。

立志和立本呢,本以为此来不过是接洽石料生意上的事情,没想到林国栋釜底抽薪,要把石宕收回自采,不觉嗡地一声,天旋地转,半天说不出话儿来。

北山的青岗岩石头,有一个特点:在石宕里面,石头很软,开采起来比较省劲儿;一旦石料开采出来,见了风雨就会变硬,而且随着时间的增加硬度也越来越大。所以吴石宕的石料名声很大,到处受欢迎。说到林家的这个石宕,自打壶镇建大桥那年开始采石头,采了五十多年,也不过只占了北山的一个角儿。如今是越开越深,石头也越来越好打。北山上到处都是青岗石,哪儿开不得石料?为什么偏要收回这个老石宕呢?用不着说,老财奴的意思,如果他真想经营石作坊,这个现成的石宕当然最理想,如果并不想真办石作坊,那就是要拿人一板儿,要吴石后人的好看,或者是要借机敲诈了。事情还不清楚么?吴家退了石宕,要是不改行呢,就得另找采石场,重打锣鼓另开张不要说起,即便能够找到像北山一样好的青岗岩,一切都要从头做起不说,弄得不好,全村都得搬走;要是改行呢,除了当林国栋的佃户,还有别的什么路可走?看起来,林国栋是有心欺负人,指不定憋的又是什么臭屁呢。退不退出石宕,关系到吴氏一门大小好几十口人吃饭穿衣的大事。兄弟俩点头不点头,牵扯到吴氏一门今后的命运,能这样稀里糊涂地给个圈套就往里钻么?立志跟立本交换了一下眼色,先开口说:

“这件事情,你说得可有点儿不贴谱。要说我们亏过你一年半载的租金,你要收回石宕自采,我们说不出什么来。远的不说,自打北山卖给你林家,到今天也有三十多年了,每年七十二吊租金,按季交清,哪年亏过你一个钱?看起来,每天二百钱的租金,好像不是什么大数,买米不过十斤,可架不住细水长流,积少成多。这三十多年来,单是交给你家的租金,一共就有两千多吊;加上前二十多年的租金,为这个石宕,我们吴家祖孙付给山主的钱,一共有四千来吊啦!说实在的,我们手艺人凭力气吃饭,挣一个吃一个,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来是真的,要不,拿上这四千吊钱,就是买下这样的石宕来,怕也有余了,哪儿还用得着一年四次向山主交租金?别逼得人太紧了,大家翻了秧子炸了窝儿,反倒不好说话。你家修桥迁坟,要用石料,若是愿意交给我们打,你是山主,按老规矩我们在工钱价码上不妨打点儿折扣。你愿意雇工自己打呢,我们也绝不会拦着,不叫别人做手艺。要是你想开个石作坊,我们也不是石霸,只许我们敲,不许别人打。北山上有的是石头,你爱在哪儿开就在哪儿开,我们管不着。不过,你想把这个我们祖孙四代开了五十多年的老石宕抽回去,那可办不到。这样不讲道理不近人情的事儿,你想想,我就是点了头了,大家能答应吗?”

立本见立志开了口,说得林国栋哑口无言,怕林国栋老羞成怒,耍起无赖来,事情一弄僵,以后就不好说话了。不如多少给他个台阶,让他也好就坡下驴,于是就换一种口气说:

“我们老辈子租下这个石宕的时候,双方订有合同,白纸黑字儿写得很清楚:租户不退,山主不收;山主有活儿,工钱九扣。如今你家要修桥迁坟,要是用得着我们呢,照老规矩办事;要是不用我们呢,你爱请谁就请谁去;要是你家雇工打石头自用,就在我们石宕里打也不碍事,我们准给你闪出一块地方来,保证质地不差,起运方便;要是你家想开石作坊,那只好各走各的道儿,请你们另择地点开一个新石宕去吧。”

林国栋没想到立志兄弟会这样强硬,碰了两个软钉子,几乎下不来台,可是又不能马上改口。听他们兄弟俩的口气,在工钱上头已经松了口了,目的总算达到,于是就抓住这个台阶,走上一步,以攻为守,要叫立志兄弟自己入于彀(ɡòu 够)中来:

“要照你们俩这么说起来,这个石宕,我当山主的说了不算,例要听你们租户的了?先父花了几千两银子买进这么一座荒山秃岭来,不从这树木石头上图点儿出息,难道还拿它当摆设不成?倒是立本师的话还勉强能够入耳。要说我们近村紧邻的,又是五十多年的老租户了,遇事商量着办,倒还有个通融的余地。要想跟我来硬的呀,山照在我手里,我说了话才算数,你们死赖硬犟都是白搭。这样吧,看在你们是多年老客户的份儿上,就按立本师说的那样,咱们一档子事情完了再提下一档子事儿。先撂下石作坊的事情不说,单说修桥迁坟吧:我打算正对祠堂大门修一座八尺宽带石栏杆的拱桥,你们自己去量一量尺寸,回去给我画一张图样来。桥要造得高大结实,样式还要新颖美观。再合计一下,一共要用多少个工,一个工合多少钱。我这里还有一套陵园的图纸,你们也拿回去估估工价。要是比较起来,比我雇工便宜,那就两项工程都交给你们去办;要是还不如我雇工合算,我还是要收回石宕,自己找人去修。”说着,拿出一卷图纸来递到了立志手中,就站起身来送客。

立志兄弟见再往下说也说不出什么新鲜的来了,只得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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