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第4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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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惨败,经名家大手笔轻轻一描,立即转败为胜,皆大欢喜。苦只苦了静卧溪边的那三十多具无头尸首,不单永远没有跟亲人相会团聚之日,而且除了受一陌孤魂纸、喝一口孤魂粥之外,也永远得不到亲人的祭奠,只有在这旷野荒郊的清流旁边,留下一座用人体堆成的丰功牌坊,让后人们去遥想凭吊了。
第八十六回
来讲闲话,小婶婶信口开河谈果报
去赴庙会,大奶奶得子心切烧高香
时光易过,岁月难留。柔风拂面、百花吐香的春天,总是短暂的,匆忙的,刚刚吃过了端午节的粽子,盛夏就严厉地控制了江南的整片土地。
酷暑炎天,到处都一样热:站在太阳地儿里,就好像钻进了炉膛,烤得人流油;坐在荫凉地儿里,又好像装进了蒸笼,闷得人冒汗。大中午的时候,连狗都不上街,只是躺在后门口张着大嘴吐着舌头咻咻地喘气儿。
尽管是酷暑盛夏,热得连鸡狗都受不了,但是庄稼汉们为了一家的温饱,却不能不顶着大毒的太阳去夏收,去夏播,去夏锄。赶上荒年旱月,还不能不淌着热汗去浇水保苗,那赤日炎炎的直晒,那星空朗朗的闷热,一天十二个时辰,日夜一样难于打发,那滴在地上的汗跟浇在地上的水,也相差不了多少。对于老爷、太大、相公、小姐们说来,有几个人知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上”是个什么滋味儿,又有几个人真正明白“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是个什么涵义呢?
有人说:“寒冬属穷汉,暑夏属大家。”因为寒冬腊月,富翁显贵们可以身穿轻裘,围坐炭炉,吃他的羊羔美酒;穷苦黎民只能身披麻袋、蜷伏屋角,瑟缩着忍饥挨冻;而盛夏暑天,不论贫富,谁都难逃那没处躲没处藏的暑气蒸腾。所以乍一看起来,倒好像灸夏比寒冬待人要公平一些似的。但若仔细一考察,就知道其实大谬不然了:一到夏天,皇上娘娘们不是到热河避暑山庄去避暑,就是到京西颐和园夏宫去消夏,哪儿热得到他们?如果说他们是皇家,不能拿他们跟老百姓比,那就拿家里稍有几个臭钱的土财主们来说,每逢夏天,不也都是在四面通风的阴凉地儿里一坐,穿着丝绸的裤褂,喝着冰镇的凉粉儿,还有丫头老妈子轮着番儿地替他们搧扇子,又何尝有一个人在大毒太阳地儿里汗流浃背地卖苦力的呢!
过了六月,就是七月。中午时分,固然依旧热得连鸡都躲在墙根儿底下懒得动弹,连狗都伸长了舌头喘不过气儿来,可是一早一晚已经颇感凉爽,正是不愁柴米油盐的富贵人家早上睡懒觉、夜晚乘风凉的最好时光。
林炳自打伤愈进城以后,只在年节和端午回家来多住了一些日子,平常时候偶尔回来一趟,也是有公务在身,住不到三五天就又进城去了。入夏以来,一者天气炎热,不想回家;二者营里忙于招兵练兵,也不得闲空回家。因此这半年多来,瑞春多半儿是独守空房,带着两个贴身丫头和一个烧火做饭的厨嫂过日子。
这一天,天气特别闷热,什么也不干清坐着搧扇子,脊梁背儿上还是汗水涔涔的,没个干的时候。瑞春吃过了晚饭,丫头们伺候着洗过了澡,就在前院儿金鱼池旁边搁了张竹躺椅、两张小杌子乘凉,让凤妹、喜妹一左一右拿着芭蕉扇替她轻轻地搧着风,也轰走那敢于飞近身来嘤嗡叫着的花腿儿蚊子。瑞春懒洋洋地斜躺在竹躺椅上,眼看着白灿灿的一天星斗,不觉想开了心思:
她想起了自己从小受到父母的百般宠爱,做了二十年大姑娘,没有听过爹爹一句呵责,也没有挨过妈妈一下轻打。读了书,识了字,带了那么多的嫁妆,嫁到这所前后三进的大宅院里来,男人又是自己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小表兄,当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功名成就,做了恩爱夫妻。更可心的是自己进门儿不久,公婆就双双逝世,连唯一多余的小叔子,竟也会让城隍老爷抢走了老婆,负气外出,至今生死不明。偌大一份儿家业如今统统归自己一人掌管,居家过日子也是呼奴唤婢,不用动手,要什么就有什么,可以说得上是称心如意,万事皆足了。
但是近半年多来,她的心中渐渐萌发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的感觉。尽管她生活在真真实实的世界上,吃的也是人间烟火食,但是每夜上床拥衾独卧的时候,就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假象,是冥冥之中由哪位天神在那里施展魔法演化出来的太虚幻境,专用来迷惑她的。做姑娘的时候,她也曾经为自己的日后作过设想,也像多数娇生惯养的小姐那样,做过不知多少富丽堂皇的离奇美梦。如果单从物质享受来说,她的美梦可以说大半都已经实现了;但若从精神享受来说,她的美梦似乎连一半儿也没有达到过。做姑娘的时候,她可以从父母那里领受到一份儿爱,还可以从哥嫂那里领受到另一份儿爱。她的心中,由于有了那么多的爱而充满了欢乐,她的心中,由于有了太多的爱而感到无法承受,不得不最大限度地拿出一部份去分给她那一对儿胖得可爱的小侄子和小侄女儿。在娘家,尽管她也有噘着嘴不顺心甚至大发脾气的时候,但她实实在在从内心心深处感受到了天伦之乐,感受到了作为一个人所绝对不可缺少的那么一种乐趣。
回想婚后近三年来所过的日子,只有洞房花烛到公婆故去这短短不足一个月中,闺房里清晨画眉,夜晚调笑,似乎也有过一阵子颇为甜蜜的夫妻之爱和颇为浓郁的人伦之乐;但是一个月之后,随着林国栋把一条黄牯牛牵进门来,大小事端接连而至,这朵刚刚开放的夫妇花就像昙花一现似的,转眼之间就枯萎凋谢了。直到现在为止,她依旧摸不准林炳的心究竟挂在什么地方。要说“千里做官只为财”,他这个只管几百人的芝麻绿豆官儿不单从来没往家里拿过一文钱,反倒从家里拿出大捧大捧的银子去送给别人用。自己辛辛苦苦地从佃户们手中收进租子来,再委托粮商卖出去,一年所得也不过千把两银子,要都像他前一阵子那么个花法,不动老本儿,真还不够他一个人花的呢!
一想起前一阵子,自然而然又连想到里巷闲谈中人所共知的那桩风流案子上去。尽管翠花儿如今已经再也施展不了她的本事,再也不能从他的手中拿到一个小钱儿了,但是自己不在他身边,收买的来旺儿这个耳报神又是他的心腹,不可能有真实的消息出卖给她,因此,他署理守备进城以后的这些日子当中,谁又能保得齐他不去寻花问柳、重演翠花儿那样的风流故事呢?可怜自己正当青春,徒有一个管家大奶奶的空名儿,一年三百六十天,倒有三百来天独守空房,实际上跟庵堂里的姑子也差不多。这时候,她才领会到公婆死得过早不是自己的福气,而是自己的晦气了。要不然,家里的产业有公公一手掌管,自己完全可以跟着丈夫到他守备任上当一名现成的太太,坐享清福,何至于像今天似的让产业给拴住了甩也甩不开,走也走不脱,守着空房还要替他管家务呢!
瑞春越想越气恼,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苦。要是能让林炳回心转意,不去当这个劳什子的官儿,回家来守着祖遗的这一份儿产业,一年的收入就是花天酒地地享用,也够他夫妻二人吃喝穿着不尽的,该有多好?为什么撇下花朵儿似的娇妻有福不享,却要去担惊受怕在刀枪丛中觅生活?她忽然想起“闺中少妇不知愁”那首词来,也有点儿“悔教夫婿觅封侯”了。再说去年那一箭,幸亏射偏了些,要是正中后心呢?岂不是撇下了万贯家财,连个继承产业的人都没有,两眼一闭,连碗热羹饭①都吃不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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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羹饭──节日或死者的生日、死日等由子孙祭奠祖先所做的饭菜,缙云方言叫做“羹饭”,祭祖仪式则称为“做羹饭”。
想到这里,她又一次心中一动,为自己婚后将近三年竟然没有生下一男半女而疑虑了。跟自己上下年纪的小姐妹们,谁不是出嫁一两年之后都抱着娃娃回娘家的,为什么自己到今天连一点儿要怀孕的影子也没有呢?
常听人家说:不生儿子的原因,不外乎一种是祖先缺了大德,受到了天谴,命中该当无子;一种是男人不能人道或者女人有暗疾不能生育。想想林炳,在夫妇一章上不单精力充沛,而且还有余力去偷鸡摸狗,更不是不能人道的天阉;想想自己,自打十五岁月事初潮,七八年来从未间断,也不像是有什么不育之症。那么,剩下来的一条因头,会不会是祖先缺德,注定后世要断子绝孙,香火不继呢?
这么一想,她不禁有些害怕起来了。尽管她对道台老爷的德政不大清楚,但对于林国栋的刻薄起家、林炳的心狠手辣,却是明镜似的十分清楚。不过她也相信风水,林国栋葬在那么好的一块风水宝地上,又有童男童女镇住了龙脉,这封侯拜相的高官厚禄要不落在子孙头上,又怎么解释这个“好”字呢?也许是大器晚成,时候未到吧?赶明儿有工夫了,是不是到大桥头去问问赛神仙,或是请大先生来号号脉吃两剂药呢?
瑞春正在冥思遐想中出神儿,忽然听得大门外门环声响,接着传来了开门声、关门声和沉重短促的脚步声。根据习惯推测,知道这是她近年来唯一可以说得上话解得心烦的近亲兼芳邻“高脚灯台”来了。
林家的深宅大院儿,一向很少有人能够随便进出,林国栋在世的时候,除了交租的八月和收账的年下之外,村里只有族长林步雪和地保林国梁能够常来走走;如今林步雪已经故去,林炳又不在家,就连林国梁也无事不登三宝殿,很少来走动了。瑞春从小就娇惯得高傲非常,一向只有别人来巴结她,她是从来不肯先跟街坊邻舍说一句话的。加上自打林炳高升之后,为防宵小觊觎,前门有岗,后门有哨,她深居内宅,除了回娘家,也难得有走出大门外去的时候。因此,她嫁到林村来的三年当中,全村大小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