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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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散(s ǎn 伞)戏:指折子戏如《打金枝》、《百寿图》和杂剧如《小放牛》、《小尼姑下山》(即《思凡》)等一类小戏。
戏班子主人不敢驳回,哭丧着脸,诺诺连声地回后台去了。
按习惯,散戏演完之后,要休息几袋儿烟的工夫再演正本,当地称为“讨添”。但是今天例外,台上驸马爷郭暧和升平公主言归于好,手拉手儿双双下场以后,却不休息,接着上演罚戏《三岔口》。
这时候,坐在台下最前排的刘浪,忽然觉得肚子有点儿隐隐作痛,只为贪恋看那武丑“赛时迁儿”的功夫,揉揉肚子强忍着又看了下去。
台上演到刘利华的刀被任堂惠夺走,任堂惠抡刀反砍刘利华的时候,刘利华应该连翻一串儿筋斗,借以博得观众的彩声。但是这一回,演刘利华的武丑“赛时迁儿”刚翻了一个筋斗,就站在那里叉着双手伸长了脖子不翻了。任堂惠用刀背儿砍他的后脖颈儿,打着官腔说:“翻哪!多翻两个筋斗,大爷不单饶了你,还大大的有赏呐,你怎么不翻啦?”
演刘利华的“赛时迁儿”歪着脑袋眨眨眼睛,对任堂惠一躬到地作了一个揖,打哈哈说:
“您老好酒好肉的吃饱了,拿我们穷人耍着玩儿!您老哪儿知道,我们吃的是一肚子白薯,刚才一通闹腾,早就变成了一溜儿屁,打后门开了小差了,哪儿还翻得动筋斗啊!您老要是饶不了我,干脆就赏我一刀,把我砍了得了:这样活受的日子,我早就活腻啦!谁叫我自己本事不济,输在人家手里,偏偏您老又是本地土生土长的,我想告您老一个‘冒籍’,都没地儿告去,又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一番插科打诨的话,正道着了林家父子的心病。在场的观众,谁不知道林国栋的刻薄?又有谁不知道林炳的头名武秀才是怎么来的?听“赛时迁儿”一番话揭了他们两个的秃疮疤,忍不住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林炳早已经无名火冒三千丈,睁圆了三角眼,勃然大怒地站起身来,大踏步地往后台走去。刘浪回头一看,心知不免又有一番唇舌,不想再看戏班子主人那张苦笑着扭曲得像魁星似的脸,另一方面自己的肚子也确实一阵紧似一阵地越疼越厉害起来,就向林国栋说明了原委,向宾客们告了失陪,起身挤出祠堂,回自己的房中去了。
进了林家大门,还没有走到自己的房间,就感到内急下坠,肚子里就好像肠子肚子全拧在一起似的,疼得直不起腰来,赶紧跑到厕所,噼哩啪啦地一通拉,约摸坐了有半个多时辰,大约肚子里拉空了,绞痛也略微止住了一些,这才提了一个空粪桶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四肢酸软,头重脚轻,顾不得脱衣服,只拉过一条被子来,就和衣躺下了。林炳无名火冒三千丈,睁圆了三角眼,大怒地站了起来,大踏步往后台走去。
第二天早上,太阳都出来老高了,林国栋还不见一向起早的刘教师开门出来。走到窗下隔着窗户纸的小破孔往里一瞧,还睡着呢,只当他看戏睡晚了,也没理会。
看看到了中午时分,还不见刘教师起来吃饭,林国栋觉得有点儿邪性,走去敲敲门,听不见回答,就手一推,却是虚掩着,没有下闩。林国栋一脚迈进房里,一股酸臭味儿扑鼻而来,再看看刘教师,已经是脸色焦黄,眼窝儿深陷,一夜之间,也不知道拉了多少次,把一个金刚一般的汉子,拉成面条也似的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
林国栋见刘教师这个样子,吃了一惊,还只当是昨天晚上多吃了点儿油腻,兴许又喝了点儿生水凉茶什么的,肠胃挂不住,拉的稀。忙安慰他几句,问他想吃点儿什么,叫人来把粪桶倒了,又熏上几支香,就打发来旺儿到壶镇去把当地最有名的大夫吕寿仙请来。
这个吕寿仙,是壶镇百年老店松鹤堂的老板,祖传的世医,深谙歧黄医理①,奇经八脉②,发卖参茸丸散,咀(j ǔ举)片膏丹。因他养生有道,调摄得法,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却是满面红光,魁伟肥胖,当地人称之为“大先生”,倒也切题靠谱儿。他的祖上,据说是金华名医朱震亨③的大弟子,是彦修先生最得意的门生,因此尽得丹溪翁的妙法真传和验方秘本并发扬光大。不过,“医者,意也”④,因此他自己并不著书立说,就是教他儿子,也是“意在不言之中”,心领神会而已。《礼记·曲礼》中说:“医不三世,不服其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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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歧黄医理──歧指歧伯,黄指黄帝:相传为我国古代医理的创始人。
② 奇经八脉──中医的说法,人身十二经脉之外,又有阴维、阳维、阴蹻、阳蹻、督、带、冲、任等名称,称为奇经八脉。
③ 朱震亨──元代著名的儒医,浙江金华人,字彦修,尊称丹溪翁。
④ 医者意也──宋人祝穆《事文类聚》里说:“唐胤(y ìn 印) 宗善医,或劝其著书,答曰:医者,意也。思虑精则得之,口不能宣也。”这是对医学神秘化的解释。
大先生是祖传的名医而又兼药店老板,身价自然比单纯的名医又高出一等,一般的头疼脑热,自有他的儿子兼高足人称“二先生”的在店堂前诊治,他是轻易不伸手的。非得遇上疑难重症,二先生对付不了,这才请他出来,拿病人当教材,现场边教边治,于是儿子和病人皆大欢喜。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官宦世家,粮绅富户,对二先生的医道不那么太相信,一旦家里有了病人,总是雇好了轿子来敦请大先生。遇到这种场合,一来是情面难却,二来是诊金优厚,虽然磨磨蹭蹭,半天儿动不了身,去却是一定会去的。因为他是名医,而大夫一旦成为名医,就再也不能随请随到了,装也得装出一副医务繁忙、分拨不开的样子来。不过大先生的诊金,也实在高得吓人:就诊纹银一两,外请四两,黑夜加倍,而且只收银子不收铜钱,概不施诊。当然,只有诊金高,才能显出他医道的高明来,不然,怎么叫做名医呢!
林国栋的名字,在壶镇街面上也还叫得响,今天打发家人来敦请大先生,少不得停止门诊也得去走一遭儿,何况又正是桔黄时节①呢?来旺儿投了简帖,讨了必去的实信儿,就雇好了轿子在松鹤堂门口坐等,左请一趟,右请一趟,好不容易才把大先生请上了轿,等抬到了林村,太阳都偏了西了。
林国栋接进门去,在客厅上待过茶,说了说刘教师得病的前前后后,这才起身到刘浪的房中来看病。大先生坐在病人床前,诊了诊脉息,看了看舌苔,摁了摁脐下丹田,又看了看拉的大便──早已经是脓血参半,不见有什么粪便的痕迹了一一就连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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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桔黄时节──指秋后医者的闲时。俗谚有:“批把黄,医者忙;桔子黄,医者藏。”
“不妨事,不妨事,不是什么大症候。此症名叫红痢②,病人脉息沉数而弦①,左寸②无力,心气已衰;关脉③独洪,肝邪偏旺。起因于胃有虚火,饮食失度,偶感风寒,木气不能疏达,势必上侵脾土,肝胆肠胃失调,必有盈水外溢,宜用清凉解毒舒肝养胃之药,方能保脾理肠,攻虚火于内,导积滞于外,则自然心气平和,虚火下降,痼疾不日可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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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红痢──也叫赤痢。粪便中带血的叫赤痢;粪便中带脓的叫白痢。
① 沉数而弦──中医切脉,手指必须重按方能触觉脉搏的跳动,叫做“沉脉”;脉搏跳动迅速,每分钟在九十次以上,叫做“数(shu ò朔 )脉”;脉搏跳动得像弓弦一样有力,叫做“弦脉”。兼有这三种脉象的,叫做“沉数而弦”,说明病人有内热。
②③ 寸、关──都是中医切脉时手指所摁的部位名称。
林国栋听了这几句话,频频点头,觉得说到了点子上,十分贴谱儿。大先生开了方子,留他吃饭看戏,怎么也留不住──不在病家用饭,这也是大先生的规矩之一,一者病家不干不净的居多,在病家用饭,有传染疾病的危险;二者名医之忙,忙得连吃饭的工夫也没有,这才能显出名医的名来──只叫跟个人去取药,拱拱手,也不提诊金谢仪,径自上轿而去。
等到取了药回来,天色已经漆黑。林国栋早就陪着贵客们进祠堂看戏去了,只有林炳还在上房坐等。林炳接了药,拿到自己房间里去,把三剂药一包包全都解开仔细看了,这才包上,拿到刘教师房中来,说了些“家里请客唱戏,忙于杂务和接待,脱不开身,探病来迟”之类的客套话,又把来喜儿叫来,吩咐他到厨房里拿一个炭炉子来,用文火慢慢儿地把药煨了,等晾凉了再喂给刘教师喝,并在房里随时伺候;接着就向刘浪谢罪告辞,也忙着进祠堂招待宾客们看戏去了。
好在刘浪平时待人宽厚温和,跟林家的短工长年、丫头小僮们相处得特别好。大伙儿听说刘教师病了,一班人接连不断地都来伺候汤水,问长问短儿。
来喜儿是来旺儿的弟弟,刚十三四岁,已经在林家放了五六年的牛,也跟刘浪学过武艺,这孩子挺机灵的,刘浪本来就很喜欢他。如今打发他来伺候病人,倒是又小心又尽心。
奇怪的是:刘浪吃了大先生的药,不但不见有什么起色,反倒越发拉得厉害起来了。过了两天,吃完了两剂药,竟拉得整天提不起裤子来。来喜儿见不是路,只得去请林国栋。林国栋抽空来看了两次,见是如此,也觉着不好,只得吩咐先停药,着人去壶镇问大先生。
大先生带话回来说:要排积滞于外,就得把肚子里的脏东西都洗干净了,才不致于留下病根儿,来日复发。又说开的都是温和缓泻之剂,叫只管放心吃,不碍事儿的。林国栋半信半疑,心里拿不定主意。
林炳呢,自打送药过来以后,再也没有跟刘教师照过面儿。三天戏刚唱完,就带上村团里的头目跟吕慎之到壶镇去参加团练大比武去了。临走之前,也没到刘教师床前来看一眼说一声,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