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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括苍山恩仇记-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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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情而不是出于为国为民为公。谏不听,于是退而用侯生之计:先窃如姬之符,后袖朱亥之鎚,终夺晉鄙之兵。以鄙意论之  ,为私而忘公,舞智而乱法,矫令以行事,暴力以夺权,虽然击败秦兵,仍是过大于功,实不足取。嗣后秦兵伐魏,信陵君力却秦兵,或可以少赎其罪。不过若没有毛公薛公动以危词,责以大义,晓以利害,信陵君必不返魏,魏王也必然无计退兵,唯有坐视其啸兵上党,饮马两河,掘魏氏陵寝,烧大梁宫室,与赵国俱亡而已。

“由此看来,窃符夺兵以救赵,实在是侯生之过;而力却秦兵以救魏,则是毛、薛二公之功。然而史笔偏颇,却令侯生之名与信陵君俱显,而于毛、薛二公无传。以愚意衡之,人称魏公子救赵为贤,不若称魏公子救魏为贤;以侯生之计陷信陵君于不义为  高士,不若毛、薛二公劝信陵君救魏为高士。此外,自昭襄王以来,山东诸侯能以兵力胜秦师者,实在不多,独有魏公子无忌两战皆捷:一次为救赵大破秦兵于邯郸;一次为救魏大败蒙骜于河外,其中一支追至函谷关方罢。由此可见,信陵君有胆有略,且又善于用兵,要不是忿于谗言,沉湎于酒色,郁郁不得志而终,战国七雄逐鹿中原,究竟鹿死谁手,还得重新估计呢!──胡批乱评,信口开河,不过聊助一笑而已,请吕团总教正。”

吕慎之没有想到刘教师对战国的史实了如指掌,随便点一个题目,都能够任意发挥,侃侃而谈,不但言之有理,而且还不落前人窠臼。细听他话中的意思,虽则立论与众不同,不过并没有超越于纲常之外。尤其是他历数信陵君的过失:为私而忘公,舞智而乱法,矫令以行事,暴力以夺权,不但中肯,而且恰当,一扫前人的陈腐之见。这样的人,有勇有识,分明是良将之材,但时运不济,不能不屈处山村,当一名拳教师以糊口,也就够潦倒落魄的了。照此看来,他说的信陵君怀才不遇,壮志不酬,又何况不是自况之叹呢?这样的人,如果使用得当,实在是皇家之福;要是默默无闻,与草木同朽,则是皇家之失;万一天生其才而不得其用,误入歧途,跟官府地方上作对起来,岂非皇家之祸?今日酒筵之上,不便深谈,好在几天以后,壶镇团防局将举行一次考校,选拔头目,何不借此机会把他拉去,一者找机会怂恿他下场露一手,亲眼看看他到底有多少真本事;二者可以深入一步仔细盘问,摸清他的实底,如果确实有些真才实学,愿意报效朝廷,不妨把他请到团防局里来当个教习,先让他为地方上出一膀子力气,往后有机会再推荐保举出去,也算得是为朝廷物色到人才,以报浩荡皇恩了。万一发觉他心怀异志,也可以及早设法除去,防患于未然。主意定了,一面连连击掌,一面手拈髭须呵呵地笑着说:

“刘教师高论,纵横奔腾,一泻千里,振聋发聩,淋漓尽致,真可谓心细如发,眼大如箕,洞察如烛,立论如凿,确实与众不同,听之令人忘倦,真乃英雄所见,千古如出一辙,痛快痛快!刘教师要不是熟读经史,对战国局势了如指掌,焉能融会贯通,发扬光大,言前人之所未言,一扫两千多年来的腐儒陈见?有如此见识,方许读史;也只有如此大智方许论史。兄弟浅薄,管窥蠡测,相去实不能以道里计。今日幸识尊颜,启我茅塞,开我智窦,堪慰生平宿愿。只是酒筵之上,不及畅谈,诚为憾事。三日之后,壶镇团防局将有演武之举,兄弟斗胆,敢请刘教师过敝处小住数日,一者有劳协助评判,并点拨团勇们刀枪拳脚;二者一早一晚便于聆教,恭听纵论古今。如蒙不弃,请满饮此杯。在座诸公,亦请各干一杯以为贺!”说毕,亲自提起酒壶来替刘浪斟满了。

在座的贵客,大都是经济中人,对这样的高谈阔论感兴趣的并不多,巴不得他们另约时间去侃去聊。一见吕团总举杯,大家都离座擎盏相贺。

事已到此,刘浪就是不想去,也由不得他了,只好起立拱手,口称:“敢不遵命!”一口把酒喝干。大家也都干了酒,各自归座,另寻话题。

座中有个胖子,不过五十来岁年纪,却已经六根清净,满头烦恼丝荡然无存,红通通亮光光一个大肉球,喝了几杯酒,更显得油光水滑,可鉴人影。此人姓吕名敬之,外号“大肉球”,是壶镇街上最大的大祥绸布庄老板,恩赠四品衔州同吕载扬的嫡孙,也是吕团总的堂房兄弟,在壶镇一带,要算是数得着的富户了。林国栋的父亲中了进士以后,官运亨通,身价倍增,把一个老疙瘩闺女送回太姥姥家,嫁给了吕敬之,因此林吕二人是郎舅之亲,平时走动得也最勤。

吕敬之有一子一女,儿子名叫福根,早已娶亲,并给他生了一对儿胖小子,花前月下,含饴弄孙,享尽了人间清福;他女儿是大年初一的生日,生她那天,正好天降大雪,因此取名叫瑞春。两口子对女儿宝贝得了不得,真叫做捧在手上怕摔了,噙在嘴里怕化了,搁在兜儿里怕挤了,锁在箱子里怕丢了,也不知该怎么疼她怎么爱她才好。十岁那年,请了个瞎子先生到家里给她排算八字,说她是个诰命夫人的贵命,日后有凤冠霞帔之份。从此以后,两口子更加疼爱她,恨不得把心儿肝儿都掏出来给了她才好。十三四岁上,就有那显贵富户托媒人来提亲,两口子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总不称心,一直拖到女儿今年都十九岁了,还没有许配人家。

当时当地风俗:闺女一到十六岁就得定亲,要是过了十八岁还没有说定婆家,那简直就是没人要的烂庄姑娘了。为女儿的亲事,高不成低不就的,吕敬之也确实伤透了脑筋,无怪乎满脑袋头发全掉光了。刚才听刘教师讲述林炳赴试大显身手,又听老学究说起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夜奔的一段故事,不觉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瑞春的诰命夫人,是不是正应在林炳身上?借着酒兴,就当众对林国栋说:

“舅兄,这几年内侄不大上我家走动了,我还只当是生分了呢,原来却是在家里一心练武,才几年工夫,就这样了得。后生可畏呀!照这样的武艺,明年癸酉年正是省里乡试的日子,只要下考场,这武举是没个跑的了。真是鹏程万里,前途远大,无可限量啊!不过嘛,大舅,不是我当妹夫的当众说你,在这儿女亲事上头,你可是太不上心啦!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内侄比我们春丫头大四岁,今年也二十三岁啦,  还没听说你给他提过亲事呢!”

林国栋见妹夫把林炳夸得一朵花儿似的,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放下筷子,转过身去面对着吕敬之,却又是对大家说:

“不瞒诸位说,我倒是早就盼着抱孙子啦!只是小犬比我有心眼儿,总说功名不成,宁可终身不娶,绝不提亲。我看这也是后生小子的一点儿志气,怎能拗他?如今县试首捷,总算是有了一份小小的功名了;要是明年省试,托祖上荫德能中上举人,也就该给他定亲啦!”

吕敬之听说林炳在功名上如此用心,志向远大,更其欢喜不尽。头几年看林炳还是个没出息的山村孩子,长大了至多不过像他老子那样,当个土财主而已;今天看来,象笏乌纱,蟒袍玉带,好像伸手就能够着了似的。既然如此,瑞春的凤冠霞帔不找他要找谁要去?趁此机会,给他来一个即席提亲,岂不是大好?主意定了,也就哈哈一乐,顺水推舟说:

“内侄小小年纪,有此雄心,壮志指日可酬,功名富贵,得来不过撚指间事,可喜可贺。我这里有几句不知进退的话,不妨当着诸位亲友,与舅兄商酌一番。我们家春丫头,舅兄是眼看着她长大的,论长相模样,论脾性心计,远的不敢说,这方圆几十里之内,恐怕要算是脑袋上顶石担──头挑的吧?说实在的,为了她的终身大事,我的心都快要操碎啦!如今闺女的年纪也一天天大了,没有般配的主儿,我能稀里糊涂地把她推出家门就算完事么?说来也巧,你们家炳哥儿呢,听说是个打遍壶镇无敌手的尖子。我倒有意思要把这两个尖子配成对儿,来个亲上加亲,只是不知道舅兄看得上看不上呢!”

对于吕家的闺女,林国栋确实是看着长大的,哪能不知道?要论长相模样儿,其实也只平常,充其量不过有五六分姿色,算得上是个中上等人物,只是爹娘宠爱,衣裙钗环,花粉胭脂,全选那时新的上品的置备,打扮出来,就显得人才出众了。要说到脾气性格上头,瑞春是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千金,壶镇一条街上,谁不知道吕家姑娘是个说一不二的小姐,家里什么事儿都得她说了算?小时候,稍不如心,动辄就是摔盆儿砸碗儿撕衣裳。在壶镇垟一带,端的是个尖子──是她爹娘的心尖子,是脾气大的人尖子。

这样的尖子,可实在有点儿不敢领教。如今姑娘大了,能一下子变得温厚柔顺,做得来贤妻良母么?娶进这样的儿媳妇来,林村又不像壶镇那样繁华热闹,万一住烦了住腻了,觉得日子过得不可心如意,发作起来,一哭一闹三上吊,搅一个鸡犬不宁,合宅不安,谁受得了?儿子要是争气,能在头一两个回合镇住她呢,倒也罢了;要是儿子惧内服软,前三点儿就让人家给拿住了,从此还不把令旗儿抢了过去,托大自专起来,闹一个牝鸡司晨①,阴阳颠倒,好好儿一家人家,就会让她给搅得乱七八糟,如此看来,这样的姑娘,断断要不得。继而转念一想:吕敬之是壶镇有名的富户,女儿又是他两口子的命,这一份儿嫁妆,用不着说,一定也是格外丰厚的。看在钱财的份儿上,砸几个碗,撕几件衣裳,反正是她娘家带来的,又算得了什么?当了儿媳妇,离开了父母亲,做姑娘时候的娇纵脾气能改过来的也不是没有,何况自己儿子也不像是那种专听老婆话的软耳朵胎子。再说,妹夫有心在酒宴上当众提出这件凰求凤的事儿来,面子上的事情,自己即便有一千个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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