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第29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在此死等黄金龙’十个大字。我走不动了,我要在这里等他,一起到阎王殿销账。我不放心的是小玉还太小,你一个男子汉,东飘西荡的。怎么带她呀?小玉长大了,你叫她干什么都行,可就是千万别叫她干咱们这一行,再去……再去……学唱戏啦!”
说到这里,一口气儿上不来,两眼倒插,一道冤魂出了泥丸宫,飘飘荡荡,到大路旁边立等仇人黄金龙去了。
一位大哥翻开宝珠的眼皮一看,瞳仁已经散开,知道没救的了,只说了一句:“没想到这样快!”
我哭了两声,强忍住眼泪,求那两位大哥想想办法。当地风俗,死人只出不进,谁家也不能往里抬死人,只能就地入殓,为难的是哪有现成的棺材?我是有事在身的人,耽误不起三天两天的工夫,只能噙着眼泪对宝珠说了一声:“委屈你了!”打身边摸出约莫二两银子递给那两位大哥说:
“出门在外,碰到这种事情,没有办法。总求你们两位大哥帮忙帮到底,相帮我把死人给埋了。我是个穷唱戏的,身边没多少盘缠,这里有二两银子,烦二位哪家拆得①两条长大点儿的席子,一块四五尺长的木板,再借一副笔墨砚台、一把锄头用用。”
……………………
① 拆得──向非商家按原价转让某种物品,有请求的口气。后一字读轻声。
那两位大哥推让了一番,接了钱,抬上空门板回村去了。我打开小包袱,给宝珠换上一身略为干净点儿的衣服,又舀来一瓢山泉水替她把手脸都洗干净了,盖上被子,默默地坐在一旁抱着小玉垂泪。
宝珠才二十二岁,短短的一生,跟着戏班子跑遍了大半个浙南,没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就这样年轻轻儿地死在半路上了。比我娘死的时候,还年轻两岁呢!两代人,两个女戏子,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黄金龙手里!你想想,我还能和这个老小子在一个天公②下过日子吗?
……………………
② 天公──即老天。此句即“不共戴天”一语在浙南的通俗说法。
不多一会儿,那两位大哥一位扛着一领半新的晒粮食的小号竹席,一位扛两把锄头,背着一个箩筐,里面放着几刀黄纸、一团草绳、一副笔墨砚台,走进凉亭来。打开席子,足有六尺宽、一丈长,里面还裹着一块六尺长半尺多宽的木板──看得出来,八成儿还是从床铺上抽下来的。那大哥一面打开席子一面说:
“最宽的草席也才四五尺,用来裹你家大娘子,藏头露脚的,总不大合适,我看倒不如这竹席包得严实,就把我家的这领旧席给扛来了。”
我谢过了大哥,三个人一齐动手,先到凉亭对面那个土包上刨了个五六尺深的长坑,再用我们成亲的时候做的那条印花蓝土布被子把宝珠包了个严,卷进席子里,两头用草绳扎往,哪儿还顾得上看时辰方位?抬到坑里,只认准了脸朝上,埋上黄土,堆成一个堆儿,就算完了。
我磨得墨浓,蘸得笔饱,把满腔的仇恨都集中到右手的手腕上,照宝珠临死前的吩咐,写下了“王宝珠在此死等黄金龙”十个大字。虽然歪歪斜斜,却是十分有力,叫黄金龙见了,准能吓出一身冷汗,栽一个跟斗。
我把木牌立在墓前,又把她那把破雨伞撑开,插在坟上。这才扶着小玉给她妈磕了三个头,小声祷告说:
“要是你真有灵性,你就在这里等着黄金龙。我要不剜了他的黑心来祭你,誓不做人!”
两位大哥帮着把黄纸一张张折成三折,就在墓前焚化了。这时候,天色已经渐渐地黑了下来,我抱起孩子,他们两位背上锄头箩筐,帮我背上包袱,离开凉亭,回到村子里去。
好心的大嫂给我们准备下了热腾腾的饭菜,又留我在她家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趁孩子没醒,我把孩子和包袱一起交托给大嫂,说是要到永康城里找一个亲戚借几两盘缠,有钱没钱三天后准回来,就单身一人夹上一把雨伞,匆匆上路了。
第六十五回
欠债还债,古山镇黄金龙还清血债
有仇报仇,石柱街白牡丹报了深仇
从岭南到古山,一共才十五里下坡路。我这两条惯走山路的飞毛腿,又是空身一人,只走了半个来时辰就到了。
古山镇上,约莫有几百户人家,街路不长,店铺不多,房屋倒还整齐。有一家饭店,后院儿兼营客栈,也还干净安静。
那天正好是古山集市,不长的街路上人头挤挤,水泄不通。我在街上吃饱了饭,又买了好些干鲜果品、香烛纸马、糕点糖酥之类,扯块大红包袱皮儿包了,装成串亲戚走人家的模样儿,正想离开古山到芝英,忽然一个念头涌上心来:从南马到古山八十里,从古山到石柱六十里,要是黄金龙走到这里来一个未晚先投宿,不赶这二十里山路到芝英,就在这古山歇夜,图个两头松活儿呢?那时候我在芝英傻等他,岂不就白费心计了吗?
灵机一动,得,我就在古山等他。要是他在这里过夜,那算是我们冤家路窄,宝珠有灵,黄金龙合该在这里还我韩家两代的血债;要是他嫌这里宿头小,甘愿赶到芝英去过夜,我再尾随而去也不晚。好在他老小子不是一人一骑,挑夫轿子的一大串儿,路过这里,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从南马到石柱街去,除了走古山、芝英这条路,又没有第二条路好走。我反复寻思,在空场上看了半天使枪棒卖膏药,听了半天算命看相的信口胡吣,又找个吃食摊切二两猪肝烫一壶花雕独自个儿自斟自酌,一直挨到太阳偏西了,这才一瘸一拐地背着包袱找到那家客栈柜儿上,要了一间厢房,说是不小心扭了脚了,先住一宿缓缓腿儿,明儿走不成就后儿走。
第二天早上,太阳都老高了,我还在床上躺着。一直到晌午了,店小二见我还不起来,进屋来问我腿脚好点了没有,吃中午饭不吃。我懒洋洋地坐起来,一边要了一角酒,两样菜,一边唠唠叨叨地骂这只晦气的脚孤拐:上不了路,还得住一天店。小二倒挺热心,叫我打二两白酒点着了趁热揉揉,还叫我出去走动走动,别老躺着,省得窝了血脉。
这话正中我的心意,吃过中饭,歇了一会儿,就拽上房门,到街上慢慢儿溜达去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申牌刚过不久,一乘三丁拐轿子①忽扇忽扇地打北头进了村,一直抬进我住的那家客栈里去了。轿子后面一溜儿十几根扁担,挑着沉甸甸的青布麻袋,并没有保镖的镖师,只有两个亲随模样的人一前一后押解着,吆喝着快走。我看这情景有点儿差不离儿,就也折回栈房里去。
……………………
① 三丁拐轿子──是一种三个人抬的轿子。由于轿夫前一后二,像牙牌中的么二(三丁拐),因此俗称“三丁拐轿子”。
走进客栈,轿子已经卸了杠,十几个挑夫轿夫,一个个都敞胸露怀汗出流珠地用小笠帽扇着凉,也有掏出小烟袋锅儿蹲在地上叭叽的。有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边喊店小二打水洗脸,一边嘴里叽哩咕噜小声地骂:
“就知道催命似地催着赶路,好像走慢一步就会着冤鬼把命要了去似的。一样是个人,偏你坐轿子的知道热,我们抬轿子的倒不知道热?”
店小二嘴里答应着,可是茶呀水呀鸦片烟哪一趟一趟尽往上房里送。我一听刚才骂街的小伙子说的是永康话。就从自己屋里端出一盆水一块汤布来,放在他面前,也打着永康腔说:
“同年哥,不嫌脏你先擦一把,这是个小客栈,拢共就一个店小二,不怪他,来了你们这一帮贵客,他不先伺候上房, 难道倒先伺候咱们耳房的客不成?”
我的几句话,说得那小伙子也乐了,客气几句,就蹲在台阶儿上洗起脸来。我趁机探听一下虚实,装作不在意地问:
“你们打哪儿来?上哪儿去呀?”
那小伙子一边擦着脖子,一边回答说:
“我们打南马来,上石柱街去。”
我琢磨着有九分相似了,又紧钉一句问:
“抬的是位大客商吧?”
那小伙子嘴唇皮一撇,明褒暗贬地说:
“石柱街响噹噹的‘十里黄’黄金龙黄老爷,谁不知道?当年是什么承审局的四品大官,如今弃官经商,药材丝绸,南来北往,上万银子的出入,拔一根毫毛,比咱们的大腿还粗呢!可惜这样人物的人物,偏偏青天白日的会让死人把魂儿给吓丢了。”
我一听这话里面有话,赶紧追着问:
“什么叫让死人把魂儿给吓丢了?”
那小伙子瞅了瞅上房那边,压低了嗓子小声儿地说:
“这你哪儿知道哇?今天一大清早,起得倒是不晚,原打算起早贪黑一百四十里路一杆子杵到底的,难为南马的马老爷情深意厚,又是说又是笑地喝过了饯行酒,这才手拉着手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到辰牌过后才算依依不舍,洒泪而别。等到黄大老爷上了轿子,那两位二爷倒急了,在后面一个劲儿地催命。他不知道轿杠子压在人家肩膀上?我们三个还都是犟脾气:你不催,我们倒跑得快点儿;你越催得急不是?我们越是不慌不忙迈开小步蹭起来了。他骂,我们也有词儿:‘这是山路,不是校场,挺深的山谷,刚下过雨,路挺滑的,一个不留神,要是连人带轿摔了个粉身碎骨,是你担待还是我担待?’黄老爷在轿子里探头一看,也有点儿胆儿寒肝儿颤,反倒直喊:‘稳着,稳着,不要着忙!’好容易蹭到四路口,上饭馆打尖儿,我们老爷是什么好的吃什么,两位二爷也个个菜离不开猪身上,独有我们这些卖力气的倒全出了家,管的是青菜淡饭,连酒都不备,还说是怕喝醉了有闪失。行啊,买的没有卖的精,耍机贼你能耍过我们去吗?过了四路口,路又窄又陡,一个坡接着一个坡,我们几个存心叫他当天到不了家,一路上迈起了小碎步,跟抬棺材似的一点儿一点儿蹭,还装出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来,一会儿喊‘左脚蹬空’,一会儿喊‘青龙抬头’,喊得黄大老爷连头发根儿都奓(zhā渣)起来了。走到平路上,二爷们催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