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第25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过鸭子去”,抚台衙门不能直接给缙云县转发诏书,而必须先送到处州府再转发。无怪乎十二月初五日同治驾崩,诏书辗转送到金太爷手上,已经是大年三十儿,比起他老子晚几天发出的直传加急密信来,仅仅早到了一天。
“咔嚓”一声,金太爷怀里的广竹烟枪落在黑漆描金的烟盘子上,差点几把烟灯打碎碰翻。这一声,把正在京师听他老爷子讲述清宫秘闻的金太爷又唤回到缙云县内衙正楼的烟榻上来,却把倚在烟榻上伺候抽烟的春梅吓了个面色铁青,手脚无措。在往常,自命为“贾宝玉”的金太爷在丫头们面前并不怎么端架子,嘻皮笑脸之外,还常常动手动脚,有时候当着金太太也不避讳。丫头们在他面前,好话赖话也不妨随便浑说,何况春梅是跟他多年的通房大丫头。可是自从接到那个晦气的蓝马封以后,金太爷一反常态,脾气变得十分暴躁,稍不如意就沉下脸来发作一通,两个通房大丫头都领教过了,就是连从来没有受过他一句重话的金太太,早起为了没来得及替他换上纯素的槟榔荷包儿,惹得他把几个彩色荷包儿全都扔进火盆儿里烧悼了。金太太见他正在火头儿上,又是国丧期间,摸不准他到底是什么心思,也只好忍气吞声,当时连一句嘴也不敢顶,直等他穿齐了丧服到万寿宫去哭庙,才一个人坐在床沿上噘着嘴儿生了半天闷气。这会儿春梅见金太爷猛吸了几口姻,愣了一会儿神儿,竟至烟枪掉下来差点儿砸了烟灯,不由她吓了一大跳,急忙伸手去扶,没留神儿一把抓在烫手的灯口上,猛一抽回手来,又把烟膏子打翻在自己新做的宝蓝软缎丝绵坎肩儿上。这一吓,更其非同小可,傻了似的愣在那里,只等主子发作。没想到金太爷这一回不单没有发火儿,反而一骨碌从烟榻上蹦起来,抓住了春梅的手一边摩挲一边连问烫疼了没有,把个春梅都弄迷糊了,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么一折腾,金太爷的烟瘾儿好像也过足了,精神空前饱满,掏出耷拉表来一看,还不到巳时,离上午香还有一个多时辰,就问春梅书房里的火盆儿生着了没有。春梅回说:自打封印以后,老爷有事儿没事儿都在楼上呆着,书房里就再也没有生过火。太爷点了点头,就传话叫小跟班儿的到书房里去把文房四宝拿到楼上来,准备在午饭以前,给他老子详详细细写一封回信,下午就交到驿站里去,赶明天一早的那班驿传按快件送出。
笔墨纸砚送到,春梅赶紧接过来铺放好了,就站在桌子旁边细细地研起墨来。金太爷要给他老子禀报和商议的事情太多了。他要参的人,也颇不少:下自梅守备,上至白知府,连告老还乡二十多年的古稀老人李隐吏也不放过。这些人,只要给他们揞上一个“通匪”的罪名,把他们全都划到“叛匪”的伙儿中去,就可以叫他们倒台的倒台,革职的革职,受戮的受戮。此外,他还要破格保举少有的将才林炳出任守备,带领兵将去踏平白水山头,活捉胆敢举旗造反的吴石宕人和雷家寨人,以便在这新皇上登基、人事大变更的关键时刻,做出一些成绩和奇迹来。
随着春梅那只捏着墨锭在砚台上旋转着的纤纤玉手,金太爷又愣了神儿。在沉思中,一些不太愉快的往事,在眼前渐次浮现。
近一年来,他在缙云县正堂这把交椅上坐得颇有些不太稳固。尽管有他老子在京里替他撑腰当戳杆儿,先后多次拨落从背后射向他的各种暗箭,但是总有一种岌岌可危的感觉。回想去年的今天,自己和爱妻宠姬在后花园儿嘻嘻哈哈地赏花赏雪,乐曲声中烤着狍子肉,再加上有翠花儿来凑热闹,真是妙趣横生,乐不可支,“虽南面王不易也”。可是曾几何时,风云突变,安安静静的江南山乡,顿时间人喊马嘶,刀枪齐举,劫走了站笼里的囚犯,捅死了心坎儿上的情人,怎不令他痛心疾首,哀哀欲绝呢!
使金太爷最挠头的,要算是顶头上司处州府太尊白多明了。这个人,语不惊人,貌不压众,文无才干,武缺韬略,本来是他一向瞧不上的庸人;这一次,居然大显神通,不知从哪儿挖到了他姓金的那么多隐私,一宗宗,一件件,全给端了出去。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所参条款又都是他的心病,而且还有据可查、有把儿可抓呢?不过,也还有一句俗话,叫做“强者还有强中手”。白太尊的奏折转到军机处,落到了金达拉密手中,三批两驳,转眼间满天云雾散,什么大罪小错统统化为子虚乌有:贪赃枉法,是道听途说,查无实据;私设非刑,始于京师,上行下仿,有例可援,只消嘱其不得滥用就是了;激起民变,乃是匪徒作案在先,官府用刑在后,变不因激,不激亦变,本末倒置,情理不通;隐匿匪情不报,实因事关重大,且又株连甚广,因此不宜声张。一应匪情,缙云县早已密报军机处,道府地方无庸过问可也。处州府于下属严饬详察,办事尽力,忠于职守,深堪嘉许。如此云云,给了几句好话就打了回来。奏折还没有“恭呈御览”,就“留中①备查”了。
……………………
① 留中──指奏折存档备查。
笔墨官司的第一个回合,白太尊没得胜,金太爷也没吃亏,不过下的还不是和棋,而是双方处于互不退让的僵局之中。
这边奏章还没有批复下来,那边紧接着真刀真枪的全武行又上场了,县里开去剿捕的二百余名官兵隶卒给杀得片甲不留,只剩下梅守备单刀匹马败阵归来。这件事情,金太爷不敢据实上报,只说由于“道路不明,地理不熟,发兵征剿,不克而还,兵卒辎重,少有损伤”。可是不知怎么一来,全军覆没的实底儿又叫白太尊给摸走。这一回,白太尊没有拜本启奏,却把损兵折将的前后经过详细写成禀帖,上报巡抚衙门。禀帖中特别指明:雷家寨不明圣教、敢于作乱的畲民,不过十余家数十人而已,加上吴石宕因冤激起变故的叛民,充其量不足百数;今绿旗营以两哨训练有素之强兵,击不足一百乌合之山民,居然除主帅之外片甲不回,可见该军平时兵骄将惰,整饬不严,仓促临阵,至有此失,归根究底,实皆缙云县之过也。
这样少见的败绩,连抚台也动了火儿,下令责成金衢严道就近查明实情上报。这种差使,本来是既能吃喝玩乐又有铜钱银子的美事儿,道台大人接到了钧旨,刻不容缓,当即冠带袍服,鸣锣开道,一顶八抬大轿,三班丁壮皂隶,直投缙云县而来。一路上游山逛景,晚行早宿,二百里路足足走了四天,方始到达缙云城镇,也不声张,就在驿馆里歇宿。
当天夜里,驿站管事的从亲随扈从们口中探听到道台大人远道而来,专为查办缙云县的什么劣迹,不敢怠慢,连夜报进县衙门来。金太爷不知他要查的是哪一宗案子,真是防不胜防,堵无法堵,急得坐立不安,一夜不得消停。没奈何,第二天一旱只好冠带整齐地备了手本去驿馆恭候进谒,费了不少口舌,才把道台大人迎进内书房来权且下榻,由丁拐儿师爷张罗作陪。又花钱雇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小粉头专门伺候做泡烧烟,一行上下二十多人,按品级分为三流九等,每日里烟茶酒果、鸡鸭鱼肉地供奉孝敬。
道台大人一住三日,只谈些古玩字画、风土人情,绝口不提公事。丁拐师爷是个久住衙门精明强干的人,一见此公含而不露,引而不发,虽百般诱导,绝不透露片言只语,心知不是量小之辈,想花三五百两银子是很难催动他起程的。最后,还是花了二十两银子从道台大人的心腹亲随口中买到了一则消息,才知道奉命查办的到底是一桩什么事情。为了保住今天的纱帽翅儿和明天的锦绣前程,金太爷忍痛把一串价值千金的琥珀朝珠叫丁拐儿师爷献了上去,道台大人这才微微一笑,下令借重金太爷的民壮,把双龙村和舒洪镇的地保以及剿山时负伤的绿营兵统统传来,胡乱问了几句话,就起驾返回任上去了。有那一串琥珀朝珠顶着,道台大人笔下留情,只报了个“误中埋伏,伤亡较重,现经休整,不日重剿”;抚台据报批了个“缙云县守备梅得标不善用兵,误中埋伏,至使堂堂官军败于草寇之手,着革职留任,戴罪立功,克日荡平股匪,另俟升迁”,天大的罪过,都由梅得标顶了去了。
这第二场笔墨官司,白太尊尽管没有打胜,金太爷却输掉了一串琥珀朝珠,加上零星花销,不下一千三百多两银子,还有好几个白天黑夜提心吊胆,睡不踏实。丢了千多两银子,依旧可以从官司上弄回来,不算是什么伤筋动骨的事情,但是惊魂稍安之后,痛定思痛,反倒觉得格外心疼肝儿颤似的。更何况,眼下城防吃紧,绿旗营里却少了一半儿兵丁,梅守备又称病不出,大小事务都得金太爷自己去分拨处置,劳心分神暂且不去说它,万一有失,这干系就全是他一个人的了。因此,金太爷把个白太尊恨得牙痒痒的,只是一时间摆布他不得,无法可想,只好忍气吞声,憋着一肚子气,另寻机会发泄。
令人生气的事情,还不止于此。金太爷收买了多少双眼睛,看住了为朝廷所侧目的李侍郎,从中发觉老隐吏与黄龙寺正觉和尚之间的关系密切;注视老和尚的结果,又发现他手下的一对儿小沙弥,居然与上次县前砸站笼一案有所牵连,从而证明老隐吏确实与叛匪有勾结,也可见朝廷的猜疑并非捕风捉影,派一个五品翰林到这里来监视他,也绝非多余。而最使金太爷认为有隙可钻的,还是老隐吏到太尊府上去作客而又一去不归这件事情。尽管没有确切的证据足以证明白太尊敢于动本弹劾是由于这个老隐吏在里面作怪,但是把叛匪这条“延长线”从老和尚画到李隐吏那里,再从李隐吏画到白太尊那里,却是颇能顺理成章的。而要把这三个人同时归到叛匪一边儿去的关键,则完全在老和尚的身上。可惜的是,当他意识到这层关系,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