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下-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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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詹会把所有事都处理妥当。
“我们走吧。”安迪回答。
老詹拍了拍他的背,用一只手搂着安迪单薄的肩膀,带着他走出追忆厅。那是只颇具分量的手臂。就算相当有肉,感觉却很不错。
他甚至没想起过女儿。安迪·桑德斯沉浸在悲伤中,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为了这个镇好,为了镇民们好
2
茱莉亚·沙姆韦就住在联邦街,镇上最富有的居民们都集中在这条街上。她走出家中,朝主街前进。在她开心离婚后的十年里,她都与贺拉斯一同住在《民主报》的办公室上面。贺拉斯是她养的老柯基犬,名字来自于伟大的格雷尼先生'1'。格雷尼以“向西部迈进,年轻人,向西部迈进”这句名言为人熟知,但在茱莉亚的心目中,他之所以拥有如此盛名,还是因为报纸编辑的工作之故。要是茱莉亚能做得像格雷尼为《纽约论坛报》所达成的一半成就,她才敢认为自己是名成功人士。
'1'格雷尼先生(Horace Greeley,1811—1872),美国知名新闻人,曾参选总统,但最后未当选。
当然,她的贺拉斯始终认为她是个成功人士。
毕竟在茱莉亚眼里,它可是地球上最棒的一条狗呢。每次她回家时,总会立即朝它走去,在狗食里放上几块昨晚剩下的牛排,使她的成功人士地位不断往上攀升。这种关系让他们彼此都很满意,她希望自己能有好心情——不管是因为什么事——因为此刻的她深感不安。
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她这四十三年来的人生都住在磨坊镇里,而在过去十年中,家乡的变化能让她看得顺眼的,开始变得越来越少。
她对把所有经费投入下水道系统与污水处理厂的改善工程,但整体运作效能却仍毫无来由地变差感到忧心忡忡;她也担心镇上的滑雪胜地白云岭即将封闭一事;而詹姆斯·伦尼可能亏空公款的作为,更是让她疑心了许久(她认为他在这数十年间的贪污金额肯定相当庞大)。当然,她也担心镇上的最新情况,这对她来说几乎超出了理解范围。每当她试图掌握整个状况,她的脑袋似乎就显得不太够用。举个实际例子来说,她的手机越来越难联络外界便是其中一个范例。她没接到半通电话,使她深感不安。住在其他镇上的朋友与亲戚没试图联络她这点暂且不提,其他如《刘易斯顿太阳报》、《波特兰先锋报》,甚至是《纽约时报》等等,应该也会打给她调用新闻数据才对。
是不是磨坊镇里的每个人都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她得亲自跑一趟莫顿镇的镇界,好确定一下状况。要是她无法用手机联络上她最好的摄影师彼特·费里曼,也能用她称之为“紧急专用”的那台尼康相机拍些照片。她听说在屏障另一侧的莫顿镇与塔克磨坊镇那里已经建立了封锁线——有可能就连其他城镇也一样——但她还是可以从这一侧接近那些地方。他们大可警告她离开,但若是屏障就像她听说的一样滴水不漏,那么这警告就起不了任何作用。
“棍子和石头可以打断我的骨头,但话语可伤不了我。”她说。这倒是千真万确。要是话语真能伤害她,三年前她写在报上那则关于州政府查账的笑话时,老詹·伦尼早把她给攻击到送进加护病房中了。当然,他当时准备了不少资料想控告茱莉亚,只不过那些资料全是假的;她甚至还一度考虑要就这件事发表社论,但主要的原因,只是由于她帮那篇社论想到了一个了不起的标题:无法成真的可笑诬告。
所以没错,她的确忧心忡忡。随之而来的则是工作。过去她不太会担心自己的行为正不正确,但此刻她站在主街与镇立广场的路口,却开始担起心来。她转回主街方向,望着她刚才走过来的道路,以她平常对贺拉斯才有的轻声音调喃喃自语:“我不该把那个女孩单独留在那里的。”
要是茱莉亚开车的话,肯定会回头找她。但她是走路,更何况,小桃的态度那么坚持。她身上有股味道。是大麻吗?有可能。这并不代表茱莉亚强烈反对大麻,毕竟她自己也抽过几年。或许正是大麻才让那女孩如此平静,将她原本应有的强烈悲伤大幅削减。
“别担心我,”小桃当时这么说,“我会去找我爸的,但得先换个衣服。”说完,指了指身上的睡袍。
“我可以等你。”茱莉亚如此回答……虽然她并非真的想等。在她面前还有漫漫长夜得撑过,一切得从照顾她的狗开始。原本她应该在五点时带贺拉斯出来散步与上厕所,如今它肯定很饿,而且就快憋不住尿了。当狗的事处理完,她还得赶去人们口中的“屏障”那里一趟,好亲眼瞧瞧是怎么一回事。不管怎样,都得要拍些照片才行。
虽然很有可能来不及,但她还是想发行一份《民主报》的特别增刊。这对她来说相当重要,而且她认为对这小镇来说,或许也同样重要。当然,这一切可能会在明天结束,但茱莉亚有种感觉——其中一部分来自大脑,而另一部分则来自内心——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
不过纵使如此,她还是不该把桃乐丝·桑德斯单独留在那里。她似乎还能控制自己,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太过惊讶、拒绝承认而造成的虚假冷静罢了。当然,这也与大麻有关,但她说起话来,的确仍算条理清晰。
“不必等我,不用麻烦了。”
“我不知道把你一个人抛在这里是否明智,亲爱的。”
“我会先去找安琪。”小桃说。虽然她的眼泪仍不断滑至脸颊,但这个主意似乎让她的心情好了点。“她会陪我去找我爸。”她点点头,“我需要安琪陪我。”
茱莉亚觉得,麦卡因家的女儿只比桃乐丝聪明一丁点儿而已。小桃继承了母亲的长相,但不幸的是,也继承了父亲的脑袋。要是今晚小桃·桑德斯需要朋友陪伴,那么安琪的确是唯一人选。
“我可以陪你过去找她……”只不过她不是很想。就算这女孩正处于突如其来的丧亲之痛中,八成也能看出她表情下的想法。
“不用了。她家离这里只有几条街远。”
“那……”
“沙姆韦小姐……你确定?你确定我妈——?”
就算再不情愿,茱莉亚还是点了点头。她从厄尼·卡弗特口中得知了飞机的尾翼登记号码,还从他那里拿到一样东西,一样或许还是交给警方更好的东西。茱莉亚原本可能会坚持要厄尼把东西交给警方,但令人气馁的是,公爵·帕金斯死了,而接手处理的人,竟然会是那个不称职的黄鼠狼兰道夫。
厄尼给她的,是克劳蒂特沾满鲜血的驾驶执照,当她站在桑德斯家门时,东西就放在口袋里,最后并未拿出。她原本想在适当时机交给安迪,或这个一脸苍白、头发凌乱的女孩……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谢谢。”小桃的声音很有礼貌,但却充满哀伤。“现在请你先离开。我这么说可能有点没礼貌,但我没这个意思——”她最后没把话说完,就这么关上了门。
茱莉亚·沙姆韦还能怎么办?也只能任由这个可能抽了过多大麻的二十岁伤心女孩自己担起责任了。今晚她还有更为艰辛的责任得扛。贺拉斯是其中一样,而报纸则是另一样。人们可能时常取笑《民主报》那些有关地方庆典的详尽报道,还有彼特·弗里曼为报道拍摄的粗颗粒黑白照片。
例如磨坊镇中学毕业舞会的报道便是一例。他们声称,《民主报》唯一的用途就是拿来垫猫砂盆。
然而当这种不幸的意外发生时,他们还是相当需要这份报纸。茱莉亚希望能在明天发行增刊,纵使得因此熬夜也一样。她聘用的记者们,通常都会到镇外度过周末,所以她很有可能得靠自己挑灯夜战才行。
茱莉亚发现自己相当期待这场挑战,而小桃·桑德斯那张哀伤的脸孔,也就这么自她脑海中飘开了。
为了这个镇好,为了镇民们好
3
贺拉斯以责备的眼神看着她走进屋内。地毯上没有潮湿尿渍,客厅的椅子下也没有棕色小礼物——那对贺拉斯来说是个神奇的地方,它似乎深信人类的双眼看不见那个位置。她拉起遛狗绳,把它带到屋外,耐心等待贺拉斯在它最爱的下水道处撒尿。已经十五岁,是条老柯基犬的贺拉斯摇摇晃晃地走到那里蹲下。当它上厕所时,茱莉亚凝视着南方地平线方向的灯光。那景象就像斯蒂芬·斯皮尔伯格的科幻片,而且更为壮观。她能听见直升机的咻咻声,虽然声音不大,但却持续传来,甚至还看见其中一架直升机的黑色轮廓,快速闪过巨大耀眼的弧形光芒。天啊,他们到底在那里架设了多少探照灯?这简直让莫顿镇北部变成伊拉克的飞机起降区了。
贺拉斯在它的地盘上东闻西嗅,踏着狗儿们最喜爱的便便舞步,想找到一个完美的地方,为今晚的排泄仪式做个结束。茱莉亚趁这时又试着拨了一次手机,但就与今晚不断出现的情形一样,只听见无法通话的嘟声响……接着一片寂静。
看来我只能用打印纸印增刊了。这代表最多只能印七百五十份。
二十年来,《民主报》都没有自己印制报纸。
二〇〇二年以前,茱莉亚每周都得跑趟城堡岩的印刷公司确认印刷状况,但如今她已不必这么做了。她只需在星期二晚上将文档用电子邮箱发过去,对方便会用塑料绳整齐捆好的精美纸张打印,在隔天早上七点时,寄来一份数码样让她确认。
茱莉亚只需要用铅笔在上头标注要修改的地方,接着那些部分就会变成铅字印在成品上,感觉像是什么魔法似的。而这也就像所有魔法,总给人一点靠不住的感觉。
今晚,这种靠不住的感觉,被证明了并非杞人忧天。她或许还是能用电子邮件把文档发到印刷公司,但却不会有半张数码样能在早上送抵她的手里。她猜到了早上,依旧没有半个人能接近磨坊镇边界的五英里内。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