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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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低声道:“我知道。”
她在讲了三个字之后,略顿了一顿,才又道:“但是,如果我支持不住了,你千万则理我,自顾自游向前去,才有希望回去!”
我有点恼怒:“你说这样的话,该打!”
白素仰著头望著我,在她的脸上,沾满了水珠,也不知这是海水,还是泪水。
我们不再说甚么,向前游去,我确知方向是不会错的,因为我可以藉天上的星星来辨别方向,问题是我们甚么时候可以游得到而已!
一小时过去了,我们仍然在汪洋大海之中。
第六部:生存和挣扎
我也很久没有如此剧烈的不断运动经验了,是以在一小时之后,我首先停下来,只是在水面浮著,白素一直跟在我的身边。
在我停止游泳时,我发现水流的方向,正是我们要游出的方向,这一点,对我们有利。但是,海中的水流方向是最不可测的,现在的水流,是可以帮助我游回那荒岛去,但可能就会有另一股水流,将我们越冲越远。
我们飘浮在水面,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帮助我们在水中浮起来,是以虽然我们并不向前游,一样要化费气力来维持不致下沉。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们能够支持多久,实在是无法预知的,海水十分冷,我回头去看白素,她整个脸都是煞白的,白得可怕。
我在水中,紧握著她的手:“你一定要支持下去,挣扎到目的地!”
白素青白色的嘴唇颤动著:“还要挣扎多久?”
我舐了舐嘴唇,海水的鹹味,使我感到一阵抽搐,我无法回答白素的这个问题,白素显然也没有期待著我回答她。
她略停了一停,又道:“人自一出生,就一直在挣扎,为了要生存,几乎是每一分钟不停地在挣扎著,但是不论人的求生意志是如何强烈,也不论人的挣扎是如何努力,人总是要死的,是不是?”
白素的声音,十分低微,可是我却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她的话,令我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
没在海水之中,本来已经够冷的了,但这时,我所感到的那种寒冷,却是从内心之中,直透出来的,那是因为我在白素的话中,感到一种极度不吉的预兆。
以我们现在的处境而论,我们必须有极大的信心,和坚强的意志,再依靠体力,才能够继续生存下去,而坚强的意志,在三者之间,又最最重要。
可是,听白素那样说法,她好像是已感到了极度的疲倦,不想再坚持下去了!
我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是不要多说甚么的好,是以我忙道:“我们该再向前游去了!”
白素却道:“等一等,我们可能永远游不回那荒岛去,那么,何不现在就这样飘在海面上!”
我大声道:“这是甚么话,难道我们等死?”
我很少如此疾言厉色地对待白素,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不得不如此。因为我明白,在濒于绝望的环境下,人的意志,会受到环境的影响,那种影响,会产生一种催眠的力量,使人产生一种念头,那念头便是:不如放弃挣扎,比勉强支持下去好得多!
这种念头如果一经产生,那么唯一的、可怕的结果便是死亡!
白素叹了一声:“我并没有死亡的经验。但是我想,每一个人在死亡之前,一定都十分痛悔。”
白素仍然自显自在说话,我刚才的一声大喝。她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而在她惨白的脸上,也现出一种十分惘然的神色来。
在那一刹间,我已经准备拉著她的头发,好使她在那种半催眠的状态之中清醒过来。
可是白素的双眼,却仍然是十分澄澈的,她立即又道:“你为甚么不问我,人在死前,痛悔甚么?”
我拉住了她的头发,但是并没有用力,我尽量使我的声音提高,以致我的声音,听来变得异样的尖锐刺耳:“我没有空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和你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快向前游去!”
白素却仍然自顾自地道:“每一个人,在他临死之前,一定会想:我这一生,究竟有甚么意思呢?经过了那样痛苦和快乐相比较,究竟还剩下多少快乐,我为甚么要在如许的痛苦中求生存,而不早早结束生命?我”
我不等白素再向下讲去,我用力把她在水中推向前,她的身子一侧,我又忙追上去,这令得我反而喝下了几口海水。
我一只手扶住了她,一只手划著水,用力向前游著,这时候,我的脑中乱到了极点,我那只划动著的手臂,早已超过了我体力所负担,但是,手臂仍然机械地划动著,我也无法知道我自己究竟是不是在海中行进,还是只不过留在原地打转,我无法理会这些,我只知道,我要拼命地维持这一动作。
我强烈地感觉到,如果我一停止动作,我就会受到白素那一番话的感染。
那一番话,具有极强的感染力。
尽管自古至今,不住有人歌颂人生的可爱,但是,事实上,人生是痛苦的,痛苦到了绝大多数人,根本麻木到了不敢去接触这个问题,不敢去想一这个问题,只是那样一天一天地活下去,直到生命结束。
也许白素所说的是对的,每一个人在临死之前,都在后悔:死亡终于来临了,为甚么要在经历了如许的痛苦之后,才让死亡结束生命?
这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假设,这个假设,如果在每一个还活著的人的脑中成立,那会形成甚么样的结果,不堪设想。
我和白素,这时在海中挣扎,可能不论我们如何努力,结果总难逃一死,这样的情形,自然和普通的平稳的人生不同,但是,又何尝不是人生的浓缩?
一个人的一生,不论在外表上看来是多么平淡,但是他总是经历了惊风骇涛的一生,每一个人都有数不尽的希望,为这些希望,努力地挣扎著、忍受著,然而,有多少人是希望得到了实现的?人所得到的是希望的幻灭,是在忍受了挣扎的痛苦之后,再忍受希望幻灭的痛苦。而就算一个希望实现了,另一个希望,又会接著产生!
我一只手臂挟著白素,一只手臂仍然在不断地挥动著,可是这时,我心中所想的,却和我的动作,恰恰相反,我也开始感到,人生要完全没有痛苦,就得完全没有欲望。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就是求生的欲望!
突然之间,我开始莫名其妙地大叫起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甚么要大叫,那完全是无意识的,或许我要藉著大叫,来抵抗我自己所想到的那种念头。
我一直在大叫著并没有停止我的动作,我也完全未曾留意白素的反应,甚至于忘记了自己是浸在汪洋大海之中。
我已经进入了一种可怕的狂乱状态之中,我完全不知道在我的四周围,曾发生了一些甚么事,直到一股强光,突然照在我的脸上!
我骤然惊醒,这才听到了白素的叫声,白素在叫道:“一艘船,一艘船发现了我们!”
我看不到甚么船,因为那股强光,恰好照在我的脸上,但是我知道白素的话是对的,一定是有一艘船发现了我们,除了这个可能以外,海面上不会有别的东西,发出那么强烈的光芒来。
接著,我就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叫声:“快接住救生圈!”
在强光的照耀下,一只相当大的救生圈飞了过来,落在我们的面前。
我先推著白素,使她抓住了救生圈,自己也游了过去,救生圈有一根绳子连著,我们迅速地被拖近一艘船,强光也熄灭了,我和白素被两个人分别拉上了那艘船的甲板。
我们躺在甲板上,几乎一动也不能动,全身软得像棉花,甲板上很暗,我只看到有两个人,站在我们的面前,可是却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过了一会,其中的一个走进舱中,立时又走了出来,手中拿著两只杯子,俯下身,先扶起我,将杯子凑到我的唇边,我急促地喘著气,拿住了杯子,我也不知杯子中的是甚么,一口气就喝了下去。
杯子好像是酒,酒味很浓,令我呛咳了好一会。同时,我也听到了白素的呛咳声,我向白素看去,她已在挣扎著站了起来。我也站了起来,这时,我已经看清那艘船上,将我们自海中拖起来的是甚么人了!
而我的惊讶,也是难以形容的。
这两个人,就是我一度在那荒岛的沙滩上遇到过,被杰克上校认为是“两个富于幽默感的海军”的那两个人!
白素扶住了舱壁,她先开口:“谢谢你们,要不是遇到你们,我们一定完了!”
那两个人齐声道:“不算甚么,你们需要休息,请进船舱去!”
他们两人,一个扶著我,一个扶著白素,走进了船舱,船舱中是有灯光的,在灯光之下,我更肯定,我绝没有认错人!
可是那两个人,却像是并不认识我,他们对我完全没有曾见过面的表示。
这使我想起,我有一次见到他们时,他们曾将我误认为另一个人,而现在,他们又像是不认得我,这证明这两个人认人的本领,实在太差了!
但是,我同时又想到,我一见他们,虽然在甲板上,光线并不充足的情形下,就可以认出他们是甚么人来,他们难道真的记性差到这种程度,对我一点没有印象?
那么,这两个人是故意装著不认得我?可是,他们故意装著不认识我,又有甚么作用呢?
我一面脱下湿衣服,用乾毛巾擦著身子,一面拼命地思索著,可是我却一点也没有头绪。
白素已进了浴室,那两个人也早已退了出去,过了不多久,白素穿著一套不伦不类的衣服。走了出来,她的脸色已红润了许多。我一见到她,立时低声道:“小心,这两个人,很有点古怪。”
白素呆了一呆,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的话,的确是不容易理解的,白素在一怔之后,也立时道:“你在说甚么,他们才救了我们!”
我将声音压得更低:“是的,可是他们故意装著不认识我,事实上,我和他们,曾在荒岛中见过面。而且你想想,现在是甚么时候了?他们何以会在这种时候,驾著船在大海上游荡?”
白素张大了口:“这两个人,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