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窝是青春的坟墓-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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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急忙忙抱了一叠干净的床单被套跑过去,又打了一壶开水,眼巴巴地在她宿舍门口等着给她。
她邋邋遢遢地走出来,拿过床单被套,放下水壶,在我面前捧起棉布,把整张脸都埋进去深深地吸气,末了,轻声说,晒得挺香的嘛。她又笑了。身上还穿着我给她买的衣。
我说,好好睡觉,好好睡觉,一切都会好的。
她还是笑,答我说,谁说我不好了?
她道了再见,就脚步轻轻地回了宿舍。
她住学校那段日子变得收了心,每天按时来学校上学。我见面就叫她姐姐,她也乐呵呵称应,嬉笑打闹几句,甚得开心。
也不知是否她身边人多繁杂叫她厌烦,但凡她在学校,我们便过初中生般两小无猜的俏皮日子,上课无聊的时候溜出教室来一起去小卖部买茶叶蛋吃;中午下课了嫌食堂拥挤便在水果摊上买西瓜和煮红薯来当午饭;也一起租老电影的录影带偷偷拿到学校的广播间去放着看,她总说很闷人;考试要抱佛脚,她便破天荒和我到 图书馆自习,很偶尔地在操场走几圈,或者上街窜窜,在小巷里找餐厅吃她的家乡菜。偶尔会到我的公寓来彻夜看电影,喝点酒。
那时她甚是喜欢唱歌,被一家电台看中,经常去录音,有时也做广告,我便陪着她去,有次在路上的时候她兴致很好,给我讲一些她见闻过的噱头,说上次在排练厅见到的一个看上去挺有来头的惊艳美女,娴静地坐在那儿;结果果真“挺有来头”,坐下不久便不停有演艺公司的男人们按职位高低先后过去调情。子君一边讲一边模仿着当时情景,伸手搭我肩膀上,脸也凑过来作调戏状,她脸上的细细汗毛都触到我皮肤,我心里竟陡然狠狠地咯噔一下,表情都僵硬。自然,这点噱头她是不知道的。
那夜散步,倒影在江岸的万家灯火似翡翠琉璃,在夜色水波中轻轻摇荡,景色甚美。一个阿姨摆了摊子拍照,快速成像的照片。她兴致很好,要拍照。我笑,说她俗,把相机拿过来,拍了我们两人在路灯灯光下的影子。
两只影子靠在一起的,斜斜长长地映在地上,看上去极有深意可细细品味。是若即若离的两个人,却在彼此生命里有倒影。不言朝夕。
她把这张相片放进手提包里,说,我喜欢这张照片,我会记得这个晚上。
半个月之后,她跟男友又复合,回到了他家去住。
我的公寓还是那幽暗模样,陷在一片嘈杂的市井中像一块渐渐下沉的安静荒岛。
夜里有时候心事沉沉睡不着,起来听大提琴,伏在书桌上蒙着字帖练钢笔字。写着写着困了,才能倒上床去入睡。白日里常头疼欲裂。
在学校又不怎么能碰见她了。陆续地还是会在一堆朋友们吃饭聚会的时候碰见她,她亦习惯与我坐一起,总对我说,还是和你开心啊,还是和你开心。
我回她,那是啊,那你就回我公寓来一块儿快活啊。
她便笑着说,没问题,只要你让我高兴了,什么都好说。
姐姐,你这话可是地道的嫖客的语气。
谁嫖你啊。
两个人便打闹起来,没心没肺地笑。
5
过去是这样伤心地看她那笑颜啊,那又如何。子君。我又不能悲伤地坐在她身旁。初见她,便觉得她已有太多往事,眉眼之间粉饰太平,她已忘记,她不提起,但我却心疼,舍不得她不快乐。只是奈何我错过了她的童年,少年。否则,我会给她安平的一生。
过去总觉得自己是要多无情便可有多无情的人。若要是谁觉得我待他淡漠,那么他的感觉是对的,因这世上人情薄如纸,我已疲倦,不再有兴致去做没有回报之事。我不过是俗人,无心为他人思虑。
但是我心里却清楚,子君不一样。我患她所不患的,哀矜她所不哀矜的,只愿留给她相见欢娱的朝朝夕夕,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伤。
后来这种惦念成了习惯,倒真的自己也富富余余地快乐起来了,心里有个人放在那里,是件收藏,如此才填充了生命的空白。
记得一夜看书至凌晨,又读到这样的句子:……但你不会忘记我。你不需要忘记我。我对于你来说是那么轻,你可以将我当做星期日下午的棉花糖一样不时吃一下,调调生活的味儿。你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想念我,想念我对你的执恋,想:我遇到过一个热烈的女子。
我却要花一生的精力去忘记,去与想念与希望斗争;事情从来都不公平,我在玩一场必输的赌局,赔上一生的情动。……一定会有那么一天。记忆与想念,不会比我们的生命更长;但我与那一天之间,到底要隔多长的时候,多远的空间,有几多他人的、我的、你的事情,开了几多班列车,有几多人离开又有几多人回来。那一天是否就掺在众多事情、人、时刻、距离之间,无法记认?那一天来了我都不会知道?我不会说,譬如一九七六年四月五日在天安门广场,我忘记了你。当时我想起你但我已无法记得事情的感觉。所以说忘记也没有意思,正如用言语去说静默。
我反复看这一段,心里动容得疼痛,忍着热泪,提笔在纸上抄写下来,于凌晨出门,跑了两个街区,找到一个墨绿的旧邮筒,寄给了她。一个人慢慢走回来的时候,天都亮了。我一边走,路灯就一盏盏熄灭了下去。好像世界因我失却了光亮。我心里说,子君,不会再有人像我这样执恋你了。我也再也不要像这样执恋你了。
太阳尚远,但必有太阳。
又好像是从那夜起,冷眼看她身边的人换了又换,艳遇多了又多,人一年年出落得更有分寸,连玩笑都收敛了起来,姿容已无懈可击了。这样,我心里渐渐连最后一丝动容都淡了。
总觉得她往后记得的,不会是孩提时代对她图谋不轨的邻亲,不会是一个叫她痛得死去活来的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是中学时初恋的少年,不会是二十岁某个带她进了华丽餐厅的中年男人,不会是某个与她搭讪并且留她电话的艳遇……不会是任何人,也不会是我。
她将谁都不记得。来人去事只是倒映在眸子里,叫人觉得是一双有故事的眼睛。但我知道,她身边无论谁来谁去,她都会懂得如何活好自己的。这就够了。
我就这么看着她在人世间轻盈地舞跃,辗转了一个又一个夜晚,擦了一个又一个人的肩,像是看一出戏。过去看得热泪盈眶,而今渐渐面目从容,只是决意做曲终人散时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6
大三期末考试的时候,兰子君旷课太多,被学校劝退。
处分宣布之后,她很长时间销声匿迹。放假之后,学校人都走干净,她才回来,叫我帮她收拾宿舍物品搬离学校。
我将她东西整理出来,分类打包,扛下楼去放进车里。装包的时候,看到床下的角落里夹着一张照片,被丢弃已久。是两个人在路灯下的影子。
我拾起来,擦掉上面的灰,一时心碎。那夜我们散步江边,灯火如醉,花好月圆。她要拍照,我便拍了这张两人的影子留给她,她说,我不会忘记这个晚上。
我拿着相片,欲对她说话,却看到她正背对着我,忙于整理衣物。我看着她背影,话到嘴边冷了下来,只在心里问,子君,你可记得……但我知道她没有心。她不会在意。
我未说话,默默将照片放进自己贴胸的衣袋,若无其事地继续收拾行李。
她离开了学校,也没有回老家。那之后又与我几乎断了联系。她总是那个要迟到却又要提前离开的人。但我宁愿相信我懂得她,她太害怕这人世的寒冷,或者她太习惯这人世的寒冷。
后来才知道,那时她甚落魄,与家人决裂,离开学校,住在一个已婚男人给她的房里,甘做笼中鸟。生活只剩下白日昏睡,夜里看碟,一整日一整日躺在床上吃酒,抽烟……唯一有所等待的,便是他来与她做几场爱。那男人心胸窄,怕她和别人搭上,不许她出门,也不给她什么钱。几乎是禁闭。
我去看她时,她刚从床上爬起来给我开门,惺忪的一张脸,还未睡醒。我踏着满地的碟片酒瓶烟蒂走进去,顿然心下生凉。
她红颜依旧,却不过是像一张艳丽的薄薄皮影,演着越来越不由自控的儿戏,又如深深山谷里的一朵罂粟,在风中烛火一般飘摇。
我忍不住说,子君……你这是何苦。
她说,你不要来与我说话。不要问我,也不要说。陪我坐坐吃顿饭就好。
几天之后她与那男人分手,之后她就和我的一个朋友在一起了。三人还出来吃过一次饭,彼此心知肚明,抬头嬉笑泛滥,低头就黯然无言。
再见到她,是她的女友打电话给我,等我明白是什么事,心里酸楚,愤恨,慌张,但还是想也不想就赶过去找她,条件反射一般。子君啊子君。
我听到她的痛吟声,在肮脏狭小的 卫生间,把她从地板上抱起来,一身一手都是血。血像泪一样廉价又耻辱。那质感似在鲜明直白地提醒着我别人留在她身上的温热的精液,又或者是隔夜的泪。
她额上是冷汗,却笑着看我。我不忍鄙弃她,低头吻她的发,也落了泪。
她熬了过来,只是十分虚弱。像一把枯草。
她的唇色黯淡得像洒了一层灰,对我说谢谢,薄薄地吐出这两个字,犹豫着伸手来放在我的膝盖上,过了一会儿又摸索到我的手指,固执地一根一根抓起来,渐渐扣紧。
我从未见她如此凄凉,泣眼望着她,不知所言。心里一丝动容都没有了。
子君——我默默地想——这是难言的世味。我本以为我有心一辈子为你担当,隐忍无言地给你感情。我也一直这样执恋你。但我终究累了。心里在老去,不愿做一个可怜人。你不属于我,我亦不属于你。
耀辉,我们在一起吧。
她说。
我未应声,独坐在她旁边,慢慢想起来一些事,想起夜里读到叫人热泪盈眶的句子,抄写下来,在凌晨出门走了两个街区寄给她。想起她慨然地说,还是和你一起开心啊还是和你一起开心;想起她失意的时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