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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最好不相见:仓央嘉措的诗与情-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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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央嘉措看着那人的面容,呆呆发愣,他竟一时想不起这是谁。

那人也有些愣了,他大叫道:“主人,我是桑吉啊,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仓央嘉措听到“桑吉”二字,头脑中顿时狂风骤起,被黑暗悄悄收起的记忆如浪花一样被狂风吹“得支离破碎”,在终于想起桑吉的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失忆了。

“桑吉!我这是在哪里?”仓央嘉措恍惚地问道,虽然想了起来,但记忆已经碎裂,很多事情还不能拼接在一起。

桑吉心里一酸。主人遭受巨大磨难,看来已痛及身心,他决心不去提那些往事,如果主人已经忘掉,那痛苦好像没发生过,岂不是很好?

“主人,我们已经到甘肃了,再往前走就是阿拉善大戈壁,您睡了五六天,我一直没敢叫醒您。”

甘肃,戈壁……这些词那么陌生。仓央嘉措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但他缓缓下床后,在桑吉的搀扶下一步步挪动,他要到屋子外面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一天,营帐中的仓央嘉措被仁曾旺姆的死彻底击倒,陷入深度的昏睡中。经过萨都尔和桑吉等人极力抢救,才算勉强保住了性命,但却也怎么也醒不过来了。就在众人束手无策的时候,拉藏汗的又一拨使者赶来了。

在康熙严令拉藏汗不能让仓央嘉措进京之后,拉藏汗杀心大起。他已经在筹备新的活佛——益西嘉措的坐床大典,在这个时候,仓央嘉措的存在是自己的最大祸患。康熙的申斥更让他忧心忡忡,他决心除掉仓央嘉措,断了藏族信众的念想。于是,暗杀仓央嘉措的密令飞快地向萨都尔的人马传达。这时的拉藏汗哪里知道,仓央嘉措已经重病不起,即使不杀,人们也觉得他活不了多久。

营帐中,萨都尔看着悲愤的居松赤林——他抱着妹妹的遗体大哭,一同而来的人们闻听消息也都闯进营帐来,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萨都尔胸中郁闷,深感自己就是杀人的刽子手之一,是未来千古骂名的承担者。就在这时候,传达拉藏汗密令的使者来了。

萨都尔在使者的暗示下来到帐外,然后独自接到了密令。这个命令来得太突然了,让他震惊不已。他是拉藏汗的亲信,但此时此刻他对自己的主人充满了蔑视。

使者见萨都尔有些为难的样子,很不耐烦,他发下严令,要亲眼看着仓央嘉措被处决才肯回去复命,萨都尔一皱眉,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种事来,但在情急之中他突然想出一个办法。他靠近使者,在其耳边说:“我可以马上下手,但现在帐内都是人,我想办法把他们支开之后再下手不迟。”

“那你赶快去办!”使者更不耐烦了,但自己传的是密令,绝对不能让人看到,萨都尔说的也有道理。

萨都尔马上回身到营帐中,他把桑吉拉到一旁,在耳边焦急地把使者的来意合盘托出。他知道桑吉是仓央嘉措的忠实下属,一定能帮助自己完成计划。

桑吉大惊,但看样子这个蒙古首领已经和自己站在一起,事情紧急,自己也来不及多想。

“你想怎么办?”桑吉压低声音问道。

“要想保住胜者,只能有一个人替他去死。”萨都尔眯着眼睛压抑地说。

桑吉也迅速想到了这一点。使者就在外面,如果选一个人替胜者去死,也只能在营帐里的人中选择,但又怎能不被使者看出破绽呢?他和萨都尔都不由自主地朝营帐里哭泣的人们看去……

40│瞒天过海

仁曾旺姆的灵魂还在天空盘旋,她洞悉着一切秘密。但是,洞悉一切秘密的人总是再也无法对这个世界产生丝毫影响。

桑吉和萨都尔的目光迅速落在了居松赤林脸上。这个刚失去妹妹的中年人还在痛哭,长时间的跋涉已经让他形销骨立,乍看上去只有他和病中的仓央嘉措有些相像。不过,让一个刚刚失去妹妹的人为了妹妹的情人去死,这让人实难开口,但事情太紧急,他们都顾不上那么多了。

桑吉走到居松赤林身旁,语气勉强地把他和萨都尔的意思说了出来。

居松赤林的心正在痛苦的大海中挣扎着,桑吉的话让他猛然清醒,他抬起头看已经昏厥过去的仓央嘉措——他的心更疼了。

居松赤林没回答桑吉,但凛然起身,脱下自己的衣服,手快速地一抖,向桑吉和萨都尔示意。桑吉正以为居松赤林要拒绝,但看此情景登时明白。他示意萨都尔赶快帮忙让居松赤林和胜者互换衣服。与此同时,桑吉来到帐内的人们中间,一一说出实情,并指示他们在事毕之后如此如此。人们在惊疑间都迅速明白了。此刻,对仓央嘉措的敬信之心已经让他们放弃了一切顾虑,愿意做包括付出生命在内的任何事情。

没过多久,营帐入口的地方,人们一个个鱼贯而出,脸上都刻画着悲戚之色,有几个人已经疲惫至极,垂头缩脑地被同行的人搀扶着走着,姑娘仁曾旺姆的遗体被人抬着,散乱的长发被风吹动,让人看着心寒。萨都尔最后一个出来,他看着人们一个个走远了,直到消失在视线外,才朝使者一使眼色。使者会意,带领几个手下随萨都尔来到营帐内。

越往里走,一股刺鼻的药味就越大。使者乍一进来猝不及防,狠狠打了几个喷嚏。最后一个帏帐打开,毡垫上的仓央嘉措映入眼帘。使者虽然忠于拉藏汗,但面对这曾经的活佛,他还是心中颇为踟蹰,尤其是看着仓央嘉措因为病痛而憔悴变形的面容,心中更是心生无名的畏惧。他本来已经抽出腰刀,但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摆手让萨都尔过去下手。

萨都尔看穿了使者的心思,心里冷笑。他抽出自己的腰刀,慢慢来到毡垫前。他跟随拉藏汗多年,可以说是杀人无数,但这一次,他是第一次去杀一个慷慨赴义的人,心底充满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手上禁不住瑟瑟发抖。使者看到了这一点,但他并没有怀疑什么,自己尚且恐惧,又怎好苛责他人呢?

为了尽量不让使者生疑,萨都尔忍住恐惧,把刀尖放在了“仓央嘉措”的心口上,当然,此时只有他知道,这不是真的仓央嘉措,而是已经决定追随妹妹而去的居松赤林。

居松赤林睁着眼睛,看着萨都尔那犹豫的刀尖在自己心口颤抖。他用尽力气,看了他平平静静看了三十年的这个世界最后一眼,然后把眼睛紧紧闭上了,也闭上了所有的痛苦。

“扑——”一声短短的闷响过后,鲜血如泉水从居松赤林的胸膛喷了出来,血点猛地溅到几步远的使者身上,使者在恐惧中不由得一闪身,不敢直视。更多的血流了出来,流满了毡垫,也模糊了居松赤林的面目,这更加让人难以分辨。

居松赤林一声都没吭,当巨大的黑暗朝自己扑面而来的时候,他笑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什么痛苦能再困扰他。他的血汩汩地流着,和妹妹的血混在一起。

过了半晌之后,萨都尔抽出了腰刀,请使者前来勘验。使者忍着刺鼻的药味和鲜血的腥味来到近前。死者的面目不好分辨,但凭经验他不相信萨都尔这样的拉藏汗心腹能从中捣鬼,所以稍微看了几眼就赶紧退出来了。他指示萨都尔就地深埋,不要留下任何痕迹。萨都尔自是唯唯听命。

真正的仓央嘉措早已随着藏族百姓的队伍走远了。藏族百姓们用最后一点力气守护着他。他们前面就是美丽的日月山了。

日月山就在浩瀚的青海湖东边,它是一个天然的分界,把高原和低地分开,把河流分开。

日月山本来不叫日月山,而是叫“赤岭”,因这座山上的石头在阳光下显出红色而得名。相传当年唐朝的文成公主远嫁吐蕃时曾驻驿于此。她站在日月山的山顶上翘首西望,取出临行时皇后所赐的“日月宝镜”观看,这面镜子是宝物,人想要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这时,镜子中显出都城长安的迷人景色,街道上人来人往,依稀可辨。但恍惚之间她不慎失手,把“日月宝镜”摔成了整齐的两半。

后来,这一座大山就被改名为“日月山”。藏族同胞叫它“尼玛达哇”,蒙古族同胞叫它“纳喇萨喇”,意思和汉语是一样的,都是“太阳和月亮”。

如今,仓央嘉措一行人也来到了这里,他们是要从这里前往山的东边,过了这座山也就离开了家乡。

所有人的乡愁在面对高耸入云的山峰时彻底爆发。苦累,伤痛,仁曾旺姆的死,居松赤林的死,胜者仓央嘉措的死里逃生,这些复杂的感情交织混杂在一起,让他们有些难以相信自己就生活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一切似乎都是真假难辨。

当他们走进日月山的一个山谷中时,桑吉挥手示意大家不要再走了。他知道,疲惫至极的人们再也经受不起更远的行程,他决定就此分开。

桑吉带着众人,在一个朝向阳光的山坡上找了一块地方,用四处捡来的松枝搭起一座火葬台,把仁曾旺姆的遗体放在上面。一切就绪之后,众人聚在火葬台周围,在桑吉的带领下念诵真言,为仁曾旺姆的灵魂送行。还在昏睡中的仓央嘉措被放在正对着火葬台的地方。几个人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为他御寒。

在饱含苦涩的诵经声中,火苗从最底下的松枝开始,一点点吞噬着上一层的干柴,在一阵微风吹来之后,迅速跃满整个天葬台。仁曾旺姆的遗体就这样,眨眼间就被吞没在浓烟和烈火中。

烟和火的味道,以及人们身上的热气包裹着仓央嘉措,他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激励着醒了过来。在他睁开眼睛的瞬间,他看到仁曾旺姆的灵魂正在自己面前盘桓,她的面庞那么安静,深情注视着自己。他一伸手,想要抓住她身上的飘带,但每次要抓住的时候她都轻轻地飘走了。她看着他,脸上浮现一丝微笑。在火光最强大的那一刻,她的灵魂被风一样的东西托了起来,飞升到高高的山巅,又继续飞往更高的天域,直到终于消失。仓央嘉措感觉浑身发冷。他努力支撑着向天空中她消失的地方寻找,希望能再看到她的影子,哪怕只有一点点,但是,无论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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