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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天-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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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性病治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抱住我。”

我的双手抱住了她。

“抚摸我。”

我的双手抚摸起了她的背部、腰部和大腿,我抚摸了她的全身。她的身体湿漉漉的,我的手似乎是在水中抚摸她的身体。

我说:“你比过去胖了。”

她轻轻笑了:“是腰胖了。”

我的手流连忘返地抚摸她,然后是我的身体抚摸起了她的身体,她的身体也抚摸起了我的身体,我们的身体仿佛出现了连接的纽带……我在床上坐了起来,看到她站在床边,正在用手整理自己的头发。

她对我说:“你醒来了。”

“我没有睡着。”

“我听到你打呼噜了。”

“我确实没有睡着。”

“好吧,”她说,“你没有睡着。”

她系上了睡袍的腰带,对我说:“我要走了,几个朋友为我筹备了盛大的葬礼,我要马上赶回去。”

我点点头,她走到门口,打开屋门时回头看着我,惆怅地说:“杨飞,我走了。”

第三天

我游荡在生与死的边境线上。雪是明亮的,雨是暗淡的,我似乎同时行走在早晨和晚上。

我几次走向那间出租屋,昨天我和李青还在那里留下久别重逢的痕迹,今天却无法走近它。我尝试从不同方向走过去,始终不能接近它,我好像行走在静止里,那间出租屋可望不可即。我想起小时候曾经拉着父亲的手,想方设法走到月亮底下,可是走了很长的路,月亮和我们的距离一直没有变化。

这时候两条亮闪闪的铁轨在我脚下生长出来,向前飘扬而去,它们迟疑不决的模样仿佛是两束迷路的光芒。然后,我看见自己出生的情景。

一列火车在黑夜里驶去之后,我降生在两条铁轨之间。我最初的啼哭是在满天星辰之下,而不是在暴风骤雨之间,一个年轻的扳道工听到我的脆弱哭声,沿着铁轨走过来,另一列从远处疾驰而来的火车让铁轨抖动起来,他把我抱到胸口之后,那列火车在我们面前响声隆隆疾驰而去。就这样,在一列火车驶去之后,另一列火车驶来之前,我有了一个父亲。几天以后,我有了自己的名字——杨飞。我的这位父亲名叫杨金彪。

我来到人世间的途径匪夷所思,不是在医院的产房里,也不是在家里,而是在行驶的火车的狭窄厕所里。

四十一年前,我的生母怀胎九月坐上火车,我是她第三个孩子,她前往老家探望我那病危的外婆。火车行驶了十多个小时慢慢进站的时候,她感到腹部出现丝丝疼痛,她没有意识到肚子里的我已经急不可耐,因为我距离正确的出生时间还有二十多天,我前面的哥哥和姐姐都是循规蹈矩出生,她以为我也应该这样,因此她觉得自己只是需要去一趟厕所。

她从卧铺上下来,挺着大肚子摇晃地走向车厢连接处的厕所。火车停靠后,一些旅客背着大包小包上车,让她走向厕所时困难重重,她小心翼翼地从迎面而来的旅客和大包小包里挤了过去。当她进入厕所里,火车缓缓启动了,那时的火车十分简陋,上厕所是要蹲着的,一个宽敞的圆洞可以看见下面闪闪而过的一排排铁路枕木。我的生母没有办法蹲下去,是肚子里的我阻挡了她的这个动作,她只好双腿跪下,也顾不上厕所地面的肮脏,她脱下裤子以后,刚刚一使劲,我就脱颖而出,从厕所的圆洞滑了出去,前行的火车瞬间断开了我和生母联结的脐带。是速度,是我下滑和火车前行的相反速度,拉断了我和生母的联结,我们迅速地彼此失去了。

我的生母因为一阵剧痛趴在那里,片刻后她才感到自己肚子里空了,她惊慌地寻找我,然后意识到我已经从那个圆洞掉了出去。她艰难地支撑起来,打开厕所的门以后,对着外面等候上厕所的一位乘客哭叫起来: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随即又倒下了,那位乘客急忙对着车厢里的人喊叫:“有人晕倒了。”

先是一个女乘务员赶来,接着列车长也赶来了。女乘务员首先发现我生母下身的鲜血,于是列车上发出紧急广播,要求乘客里的医务人员马上赶到十一号车厢。乘客里有两位医生和一位护士赶了过来。我生母躺在车厢通道上,哭泣着断断续续求救,没有人能够听明白她在说些什么,随即她就昏迷过去。他们把她抬到卧铺上,三个医务人员对她实施抢救,火车继续高速前进。

这时候我已在那个年轻扳道工的小屋子里,这位突然成为父亲的年轻人,不知所措地看着浑身紫红啼哭不止的我,我肚子上的一截脐带伴随我的啼哭不停抖动,他还以为我身上长了尾巴。随着我的啼哭越来越微弱,他慢慢意识到我正在饥饿之中。那个时候已是深夜,所有的商店都已关门,那个夜晚没有奶粉了。他焦急之时想起来一位名叫郝强生的扳道工同事的妻子三天前生下一个女孩,他用自己的棉袄裹住我,向着郝强生的家奔跑过去。

郝强生在睡梦里被敲门声惊醒,开门后看到他手里抱着一团东西,听到他焦虑地说:

“奶、奶、奶……”

迷迷糊糊的郝强生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什么奶?”

他打开棉袄让郝强生看到呜呜啼哭的我,同时将我递给郝强生。郝强生吓了一跳,像是接过一个烫手的山芋一样接过了我,一脸惊讶的神色抱着我走进里面的房间,郝强生的妻子李月珍也被吵醒了,郝强生对她说了一句“是杨金彪的”。李月珍看到浑身紫红的我就知道是刚刚出生的,她把我抱到怀中,拉起上衣后,我就安静下来,吮吸起了来自人世间最初的奶水。

我父亲杨金彪和他的扳道工同事郝强生坐在外面的房间里,那时我父亲只有二十一岁,他擦着脸上的汗水,详细讲述了发现我的经过。郝强生明白过来,说他刚才吓懵了,因为我父亲连女朋友也没有,怎么突然冒出一个孩子来。我父亲像个傻子那样嘿嘿笑了几声,接着担心我可能是一个怪胎,他说我身上长着一根尾巴,而且是长在前面的。

李月珍在里屋给我喂奶时听到外面两个刚刚做了父亲的男人的谈话,当我吃饱喝足呼呼睡去后,她给我穿上她女儿的一套婴儿衣服,这是她自己缝制的,又拿了一沓旧布走到外面的屋子。

我回到了父亲的怀抱。李月珍拿着那沓旧布指导我父亲如何给我更换尿布,告诉他剪些旧衣服做尿布,越旧越好,因为越旧的布越是柔软。最后她指着我肚子上那根东西说:

“这是脐带,你明天到车站医务室让医生给他剪掉,不要自己剪,自己剪怕感染。”

我沿着光芒般的铁轨向前走去,寻找那间铁轨旁边摇摇晃晃的小屋,那里有很多我成长的故事。我的前面是雨雪,雨雪的前面是层层叠叠的高楼,高楼有着星星点点的黑暗窗户。我走向它们时,它们正在后退,我意识到那个世界正在渐渐离去。

我依稀听到父亲的抱怨声,那么遥远,那么亲切,他的抱怨声在我耳边添砖加瓦,像远处的高楼那样层层叠叠,我不由微笑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父亲杨金彪固执地认为我的亲生父母把我遗弃在铁轨上是想让我被车轮碾死,为此他常常自言自语:

“天底下还有这么狠心的父母。”

这个固执的想法让他格外疼爱我。自从我离开铁轨来到他的怀《“文》抱以后,就和他《“人》形影不离。起初《“书》的时候,我在他胸《“屋》口的布兜里成长,第一个布兜是李月珍缝制的,是蓝色的;后来的布兜是他自己缝制,也是蓝色的。他每天出门上班时,先是将奶粉冲泡后倒入奶瓶,将奶瓶塞进胸口的衣服,贴着跳动的心脏,让自己的体温为奶瓶保温。然后将我放进胸前的布兜,肩上斜挎着一只军用水壶,身后背着两个包裹,一个包裹里面塞满干净的尿布,另一个包裹准备装上涂满我排泄物的尿布。

他在铁道岔口扳道时走来走去,我在他的胸前摇摇晃晃,这是人世间最为美好的摇篮,我婴儿时期的睡眠也是最为甜蜜的,如果没有饥饿的话,我想自己也许永远不会在这个父亲的怀抱里醒来。当我醒来哇哇一哭,他知道我饿了,就会伸手摸出奶瓶,塞进我的嘴巴,我是在吮吸奶瓶和父亲的体温里一天天地成长起来的。后来我饿醒后不再哇哇哭叫,而是伸手去摸他胸前的奶瓶,这个动作让他惊喜不已,他跑去告诉郝强生和李月珍,说我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孩子。

我父亲与我的成长默契配合,他知道我什么时候是饿了,什么时候是渴了。我渴了,他就会打开水壶喝上一口,然后嘴对嘴慢慢地将水流到我这里。他向李月珍声称,他能够分辨出我饥饿声音和口渴声音之间的细微区别。李月珍将信将疑,她只能按照时间来判断自己女儿的饥饿和口渴。

他在铁路上行走时,闻到胸前发出一阵臭味时,知道应该给我换尿布了。他就在铁轨旁边蹲下来,把我放在地上,在火车隆隆而过的响声里,用草纸擦干净我的屁股,给我系上干净的尿布。再用铁轨旁的泥土简单清理掉脏尿布上的屎尿,折叠后将它们放进另一个包裹。下班回到家中,把我放到床上后,就用肥皂和自来水清洗脏尿布。

我们的家是距离铁轨二十多米的一间小屋,家门口上上下下晾满了尿布,仿佛是一片片树叶,我们的家就像是一棵张开片片树叶的茂盛树木。

我是在火车隆隆的响声和摇晃震动的小屋里成长起来的,稍微长大一些,就在父亲背上继续成长。父亲胸前的布兜变成了背后的布兜,背后的布兜也在慢慢长大。

我父亲心灵手巧,他学会自己裁缝衣服和织毛衣。他上班时同事们见到他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他背着我一边行走在铁路上一边织着我的小毛衣,他手指动作已经熟练到不需要眼睛去看。

我学会自己走路以后,我们手拉手了。周末的时候父亲带我去公园游玩,在公园里父亲会安心放开我的手,跟随着我到处乱跑。我和父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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