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娇龙-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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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位过客见日已高悬,又各自离店赶路去了。玉娇龙也付了食费,起身出店,她牵马抚鞍,不觉又茫然起来。这时,她耳边仍不断地响起“李慕白”,“九华山”的话音,她突然闪起一个念头:“到九华山找李慕白去!”这念头很快就在她身上变成了决心;这决心又使她心情突然感到一阵无比的轻松和振奋。一瞬间,她好似已从积郁、幽怨、惶恐、怅惆等种种烦恼中解脱出来,又还复了旧时的玉娇龙:是那样的睥睨一切,是那样的尊严自信。她将以无羁无绊之身,凭恃着自己高奥的技艺和利剑,闯山东,渡长江,历江南,到九华山找李慕白去。
玉娇龙主意已定,便抖擞精神,一跃上马,转辔向东直奔宛平,然后转南向山东济南方向驰去。
一路上,玉娇龙时而男扮,时而女妆。每到通都闹市,或直穿而过,或绕道而行;若遇风景独好之处,便停马盘桓,兴尽而去。
一切动止都可随心所欲,任意而行,她从未感到过这般的自在和自豪。沿途秀丽雄伟的山川,两旁葱郁迷人的景色,使她应接不暇,她早把一切愁绪忧思都暂时抛到脑后去了。
玉娇龙一路扬鞭摧马,不过半月便已进入山东境内,看看前面不远已是泰安。她久闻泰山巍峨奇拔、气势雄浑,古往今来,曾吸引了无数文人宦客前去登临仰赏,游览吟题,她也想此机会,上去一览胜迹。于是,她便在离泰安城不远的一个小镇上停下马来。
那小镇虽只二三百户人家,但由于是通往泰山的必经之道,却也马来轿去,百业兴旺,九流汇集,十分闹热。玉娇龙寻了一处较为雅洁的上等客店,将大黑马交给客家,要了一间上房,准备暂宿一夜,明日便上山去。她叫店家打来一盆热水,洗过脸,拂去身上灰尘,见天色尚早,正想踱出客店,到街上去走走看看。她刚跨出房门,瞥见店堂左厢廊下,有一盲目老汉,坐在地上;一位年约十四五岁、身背花鼓的姑娘,手里拿着一角煎饼,正来到老汉身旁。她见那姑娘穿着一件蓝底印花粗布短衫,下穿一条枣红布裤,清秀的脸上带着愁容,黑圆的眼里噙着泪水。
玉娇龙也不知何故,她一看到这位姑娘,便猛然想起香姑,姑娘的容态神情,一举一动,恰似她三年前在乌苏帅府门前看到香姑时一般模样。触景生清,玉娇龙竟突然怀念起曾与她同甘苦共患难的香姑来了。她不禁停下步来,远远地凝望着那姑娘的一举一动。只见她蹲下身去,将一角煎饼捧到那盲目老汉面前,说道:“爹爹,快吃,这饼。”
盲目老汉伸出一双枯瘦的手:边接过饼去,边问道:“哪儿来的饼?”
姑娘:“一位赶车大伯给的。”
盲目老汉:“就这一角?”
姑娘:“不,我手里还有一角。”
玉娇龙心里不觉一动,因她明明看见那姑娘手里的确没有饼了。
盲目老汉狼吞虎咽般地吃了几口后,突然停了下来,问道。
“你怎没吃?”
姑娘:“我口干,等一会再吃。”
盲目老汉伸出左手往姑娘手里摸去,姑娘慌忙避开。老汉颤声说道:“香姑,你在骗你爹,你没有饼!”
玉娇龙不觉微微一震:“呵,她也叫香姑!”
姑娘:“爹,你吃吧,我不饿。”
盲目老汉用他那只颤巍巍的手,把姑娘的手拉着,又把剩下的半角饼强放在她手里,说道:“哪能不饿,快把这半角饼吃下去吧。”
姑娘拿着饼,呆呆地望着她爹,眼里滚下了两颗大大的眼泪。
玉娇龙心里感到一阵酸,忙走到他父女面前,对那姑娘道:“你也叫香姑?”
姑娘抬起脸来,见问话的是位俊秀的少年,又赶忙低下头去,只不吭声。
玉娇尤又向着盲目老汉问道:“老大爷,你女儿也叫香姑?”
盲目老汉:“她名叫李桂香,香姑这小名是我和她娘叫的。”
玉娇龙仍脱口亲切地叫了声“香姑”,问道,“你是哪里人?因何落到这般境地?”
姑娘低着头,怯生生地应道:“凤阳人,因家乡决了河堤,把村里的庄稼全淹了,无奈,才和爹爹逃荒来到这里。”
玉娇龙:“看你身背花鼓,为何不到街上唱唱花鼓,也可讨些钱来度日,省得这般饥苦。”
姑娘:“往日去到街头唱些花鼓,靠着一些好心人施舍,原可过活。不想两天前我和爹爹正在街口开唱,忽然闯来两个汉子,说白额虎魏爷正在西街他家中请客,要我去到他家唱唱,陪他那些客人饮酒。我抵死不去,那两个汉子当场将我戏辱一番,临走还说:”你如不去魏爷家里陪酒谢罪,就休想在此卖唱,也休想出得镇去!‘从那以后,就很少人来听唱,更没人敢舍钱了。“玉娇龙听了不禁又问道:”你父女何不另走他乡?“
盲目老汉长叹一声:“这是通街大镇,那白额虎还有所顾忌,我父女困在这儿,尚可多相依几天;一旦离镇,就必将落入虎口去了。”
玉娇龙听老汉左一个“虎”,右一个“虎”,不禁忽然道:“那姓魏的究竟是个什么样人物,也配称个虎号,竟敢这般凌暴!”
姑娘吓白了脸,只张着一双惊惶的眼睛,乞佑般地望着玉娇龙。玉娇龙看着她那可怜的神情,不禁又想起了乌苏帅府门前的香姑,对她更觉恻隐起来。她从身边取出小锭白银,递给姑娘,又亲切地对她说道:“香姑,别怕,有我。你和你爹先去吃些东西,就在这客店住下,等我上山回来,就亲自送你父女离开这里。”
姑娘接过银子,又听她这样一说,忙双膝跪地,竟感动得呜咽起来。玉娇龙忙伸手将她扶起,眼前不禁又浮出香姑当年情景。她又安慰了她父女几句,便踱出店外去了。
玉娇龙刚刚跨出店门,瞥见一位身躯略显肥胖、背背一顶遮阳草帽的中年汉子正在门前翻身下马,看样子也是到店里来投宿的。玉娇龙刚一瞥见那微胖的身影和他背上那顶草帽,心里不觉一怔:“好熟悉的身影,在哪里曾见过他来?”她赶忙闪到一旁,背过身躯,回眸侧目望去,见那汉子身穿褐色排扣短褂,腰扎黑色丝带,下穿蓝色布裤,绑腿芒鞋,满身风尘仆仆,似从远道而来。他牵马走至客店门口,一双凤眼闪烁环顾,略显疑虑神情。
玉娇龙猛然想起来了:此人正是去年在潴龙河边与李慕白同行的爬山蛇史进。就在这一瞬间,史进那双闪烁四顾的目光正向玉娇龙扫来,刚一碰触,玉娇龙迅即回过脸来,径向街上走去。
玉娇龙在街上信步闲游,凤阳姑娘的境遇和爬山蛇史进的出现,总是使她萦绕于怀,也无心去细看街上闹热,便又匆匆回到客店。她在穿过店堂去到上房时,也曾暗里留心察看了两厢动静,却未见史进身影。她刚进入客房,店家便殷勤送茶来了。
她向店家打探了些山上的名胜和上山的道路,店家陪着笑脸,一一详细作答。最后,店家告退出房时,走到门边却又停步逡巡,似欲有语。玉娇龙忙叫住他,问道:“看你似有话要说,不妨说来。”
店家这才又趋步上前,放低声音说道:“客官,你是外乡人,我看你也不象经常出门的样子。那唱花鼓姑娘的事,还是少管的好。”
玉娇龙:“管了又怎样?”
店家:“那白额虎魏爷手辣心狠,不是个好惹的人物。”
玉娇龙有些愠恼了:“你就说魏某好了,不要虎呀虎的。你且说说,那魏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店家:“此人生得彪形,因额上长着一块白斑,又因性情凶暴,所以人称‘白额虎’……”
玉娇龙截断话头:“为何不称‘白额狼’?”
店家陪着笑脸:“此人确有一身好武艺,早年走南闯北,在这山东、河北一带很有一些名气。只因他惯爱纠集一些豪强亡命,到处横行作恶,不但这方圆几百里内人人怕他,就是官府对他也只是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奈他不得。”
玉娇龙:“这泰安县也是朝廷所管之地,难道就无王法?”
店家:“话虽如此,做起来也就难了。而今官府,也只能办些小偷小盗,若真遇上盘根大贼,就要装聋卖哑了。何况这白……这魏爷,他也懂得敷衍照应,凡事总是暗取,官府也就例行,乐得不去和他结怨。”
玉娇龙不禁想起了陶驮,心里感到一阵厌恶,问道:“难道就任他横行,江湖上也无人出来制他?”
店家:“十二年前他在京城,也曾被人制过,总算杀了一些威风。他虽从此不出山东,但却更苦了本地乡亲。”
玉娇龙不禁心里一动,忙问道:“十二年前在京城?!谁制过他?”
店家:“俞秀莲姑娘。”
玉娇龙十分惊讶地说道:“啊,是她!你可知事情的原由?”
店家:“魏爷不但性情残暴,而且还是个好色之徒。十二年前他在京城摧凌一个烟花妓女,俞秀莲姑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二人动起手来,结果被俞姑娘一刀削断左手五指。没料到,一个名震江湖的白…魏爷,竟栽倒在一个女人手里了。他从此就无面再出山东,只在本地作恶。”
玉娇龙若有所感地说道:“看来,女子却比男子还强,兴许还会有女子出来制制他的。”
接着,她又和店家闲话几句,便打发店家备饭去了。
第二天清晨,玉娇龙骑马上了泰山,她在山上畅游一天,夜宿玉皇顶庙内。次晨天尚未亮,玉娇龙独自来到绝顶东沿,伫立眺望,淡淡曙色中,但见脚下一片苍茫,辩不出是天是地,是山是海。一阵晨风吹来,她恍如列子乘风,飘然天际。她想起唐人“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诗句,觉得自己此刻虽未能看到顶下群山,但诗中境界却很自然地浮现到她眼前。她静立山顶,极目凝望,渐渐地,遥见远远天际,透出一线金光。
那金光有如万里丝带,镶装在无涯无际的天边。金光愈来愈亮,亮带也越亮越宽,直向山顶迎面展来。就在这神奇的一瞬间,又突见天边闪起万道霞光,霞光中慢慢升起半轮巨大的红日,把一片茫茫无际的云海耀映得通红。红日似在闪眺中从云海里升起;云海似在翻腾中把红日托出。一霎时,红日蓦然跃离云海,冉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