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日记-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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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不幸弄假成真
十二月初七日,晴,霁,夜与啸山登岸步月。
由陈池望逆风行六十里,至鹿角。夜,与啸山登岸步月。积雪未消,月明如昼。船甚多,远火高低,与星荧荧,二更登船始睡。
儿子曾纪泽出生一个月后,曾国藩返回京师。
这则日记,是曾国藩的日记中唯一略带抒情色彩的散文。远火高低,与星荧荧,这幅美丽的夜景,也正如曾国藩的人生,希望似乎就在前方,却看不到抵达的路径。
实际上,曾国藩或许是最早想到通过日记飞黄腾达的人,此后一段时间,他的日记主要是写来给朝中重臣倭仁看的,他是把日记作为晋身之阶,投人所好,却因为他骨子里有着对文字与思想的执迷,不幸弄假成真,误入了思想智慧的圣殿,这是我们必须要承认的历史。
倭仁,蒙古人,姓乌里齐格氏,大学士,咸同年间最著名的理学大师。曾国藩初写日记,是为了找理由登上满族名臣倭仁的门,以求学之名,请倭仁指点批复。所以他起初的日记,尽多励志之语,倭仁也当仁不让的,在上面加一些鼓励性的批注。但倭仁是当时的大学问家,曾国藩要想打动对方,就必须拿出点真本事,至少从书中真的读出门道来,所以曾国藩的日记中,还有一部分是对自己能力的恼恨与怨怼,他真的拿自己没办法。
终其一生,曾国藩都在探究的路上,所以此后他的日记风格,也将依循着规律性的路线前进,先是功课性质的记录,而后是检讨书式的自我批判,最终一落千丈成为流水帐,中间还神秘的缺失了一大块,当日记再重现江湖之时,终于转化成为了顺理成章的工作记录。
鱼不知水,鸟不知天,思想者所行所为就构成了思想本身。只有当曾国藩的日记成功转型为工作笔录的时候,我们才知道他的思想已经成熟。
但这需要一个很痛苦,也是极端让人难堪的过程。
(10)本章事件补
本章所涉曾国藩事件年谱
嘉庆十六年十月十一日:1811年11月26日:曾国藩出生于湖南湘乡县城南一百二十里之白杨坪(今属双峰县),乳名宽一。
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6岁,始读书。
嘉庆二十二年:1817年,7岁,从其父曾麟书读书。
嘉庆二十五年五月:1820年,10岁,二弟曾国潢出生。
道光二年五月:1822年,12岁,三弟曾国华出生。
道光四年八月:1824年,14岁,四弟曾国荃出生。
道光八年九月:1828年:18岁,季弟曾国葆出生,后改名曾贞幹。
道光十年,1830年,20岁,九月肆业于衡阳唐氏家塾,读书时取名子城,字居武。
道光十一年十一月,1831年,21岁,改名曾涤生,肆业于湘乡涟滨书院。
道光十三年,1833年,23岁,考取秀才,入县学。
道光十四年:1834年,24岁,秋季肆业于长沙岳簏书院,考取湖南乡试举人。十一月启程赴京师会试,途中与刘蓉相识。
道光十五年,1835年,25岁,会考落第,留京师读书。
道光十六年,1836年,26岁,恩科会试再次名落孙山,出都返回湖南。
道光十七年,1837年,27岁,经刘蓉介绍,与郭嵩焘相识。
道光十八年,1838年,28岁。会试取中第三十八名贡士,正总裁为大学士穆彰阿,二人遂有师生之谊。又嫌其名太俗,令其改名国藩。殿试取三甲第四十二名,赐同进士出身。朝考一等二名,改庶吉士,入翰林院庶常馆深造。
第二章:道光二十年:远离激情的日子
(1)发现热力学定律
六月初七日
留馆后,本要用功,而日日玩偈,不觉过了四十馀天。前写信去家,议接家眷。又发南中诸信。比作季仙九师寿文一首。馀皆怠忽,因循过日,故日日无可记录。兹拟自今以后,每日早起,习寸大字一百,又作应酬字少许,辰后,温经书,有所知则载《茶馀偶谈》,日中读史亦载《茶馀偶谈》,酉刻至亥刻读集,亦载《茶馀偶谈》,或有所作诗文,则灯后不读书,但作文可耳。
忆自辛卯年,改号涤生。涤者,取涤其旧染之污也。生者,取明袁了凡之言:从前种种,臂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也。改号至今九年,而不学如故,岂不可叹!余今年已三十,资禀顽钝,精神亏损,此后岂复能有所成?但求勤俭有恒,无纵逸欲,以丧先人元气。困知勉行,期有寸得,以无失词臣体面。日日自苦,不至佚而生淫。如种树然,斧斤纵寻之后,牛羊无从而牧之。如热灯然,膏油欲尽之时,无使微风乘之。庶几稍稍培养精神,不至自速死。诚能日日用功有常,则可以保身体,可以自立,可以仰事俯蓄,可以惜福,不使祖宗积累自我一人享受而尽,可以无愧词臣,尚能以文章报国。谨记于此,六月初七日夜记。
单从这篇日记上来看,说曾国藩存有借日记巴结权贵,以期飞黄腾达,明显有失公正,是不客观的。曾国藩在他的日记中说得明白,早在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权贵这种动物之前,就已经发下宏誓,要让自己的人生有所成就。
曾国藩三次改名,刚刚出生的时候叫曾宽一,20岁那年改名曾子城,曾子城比曾宽一体面,也更给力。但马上,曾国藩丢弃了这个即体面又给力的名字,重新将自己命名为曾涤生。
曾涤生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别扭,缺乏力度。但曾涤生解释说,他这个名字,是有来头的,涤者,取涤其旧染之污也。生者,取明袁了凡之言:从前种种,臂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也。这个解释固然是合情合理,却恰恰印证了曾涤生同志的稚嫩与卖弄。
简单说来,曾涤生这个名字,因其取字生僻,缺乏公众认知度,念起来别扭,听起来没感觉,想要记住就更难。总之是行之于艰涩,偏离了大众所关注的热点区域,缺乏最基本的品牌意识。
相比于他的老师穆彰阿,曾国藩明显差得太远。看看穆老师替他起的新名字:曾国藩,听起来堂堂正正,气派非凡,带有强效的掷地有声之效果。可知穆彰阿能够位居高位,真不是白给的。
在这篇日记中,曾国藩向世人透露出了他最基本的哲学思想:这个哲学思想实际上就是热力学三定律,相近的哲学思想则表述为:
第一:世界是平衡的,任何增加必然会有相应的减少。曾国藩用以表述这条定律的原话是:但求勤俭有恒,无纵逸欲,以丧先人元气。
第二:无序(熵)的总量只能永远增加,所以建设性的工作唯艰唯难,而破坏性的工作却是超级之简单。在此观点上,曾国藩的表述是:如种树然,斧斤纵寻之后,牛羊无从而牧之。如热灯然,膏油欲尽之时,无使微风乘之。
第三:理想状态是无法抵达的,最多只能是无限趋近。正因为知道这个道理,曾国藩也不敢把自己的人生目标,定位的太高,实际上他是将自己定位于一个不太丢人现眼的文人学士的位置上。在日记中的具体表述是:诚能日日用功有常,则可以保身体,可以自立,可以仰事俯蓄,可以惜福,不使祖宗积累自我一人享受而尽,可以无愧词臣,尚能以文章报国。
说曾国藩发现了热力学三定律,或许有人会不以为然。但曾国藩的人生哲学必然是与这世界的规律相接近的,否则他就不会成为曾国藩,只会沦为无关紧要的小文人一枚。在这世界上,举凡在自己人生上有所成就的人,其对世界的认知必然有其正确的一面,否则就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而曾国藩的这个认知,也不是凭空而来的,是他对自己家族的长考之后,才得出来的结论。
在日记中,曾国藩反复提及“先人元气”,这个先人元气的养成,说起来真是艰难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事实上,曾国藩的小文人定位,是曾氏一族六世人艰苦培养的结晶——千万不要小看文人,哪怕一个再不起眼的书呆子,莫不是积淤了几世人的心血。
曾氏原本是江西人氏,元末时为了逃避战火,从江西一口气逃到了湖南衡阳。到了清初,爱新觉罗氏从关外杀入进来,于是战火又起,曾家再次全族奔逃,这次逃到了湘乡。此前此后曾氏族人全都是最老实巴交的农夫,家境贫寒,遇有战乱扛着锄头就逃,倒也省心。但是到了湘乡之后,这户农家突然出冒出来个曾应贞,曾应贞生下来的时候一贫如洗,但等他死的时候,却留下了室庐数处,家财千金。
正所谓生而贫寒并非耻辱,死于贫穷,才是人生的失败。前面的失败者从此忽略不计,于是曾应贞就成为了曾家第一代有出息的人,是谓曾家始姐。
曾应贞有了钱,就渴望着能够将家业再上一层楼,这时候读书就成为了唯一的道路。若然是文盲也能够混出了个名堂,那这世上的如山的书卷又有什么意义?但是曾应贞只多只是个爆发户,缺乏读书天份,于是曾家的希望,只能够下移,移到下一代人的身上。
第二代人有个孩子曾辅臣,听起来名字很棒,辅臣辅臣,名摆着是渴望能够到皇帝身边打了杂倒杯茶。但这个希望最终破灭了,很明显,相比于读书,扛着锄头下田耕种,更适合曾辅臣的心思。
曾辅臣人生奋斗失败,曾家的希望只能继续下移,落到了第三代曾衍胜身上。但第三代也没干出个眉目来,希望只能向第四代人下移,移到了第四代曾玉屏的身上。赶巧的是,第二代曾辅臣是家中的次子,他在第一代创业者曾应贞那里分到的家财本就不多,等他死后,家财再行分割,只会越来越少,落到了第四代曾玉屏的手中,已经接近于返贫的状态。
让人惊讶的是,第四代曾玉屏,读书不上心思,却把文人学士的毛病全都沾染上了。他最经常干的事,是骑马去湘潭,和一群纨绔子弟混在一起,或是在闹市上追打嘻闹,或是在大街上找个角落呼呼大睡。这样下去的话,曾家的希望就只能彻底破灭了,然而有一天,一个神秘人出现在曾玉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