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日记-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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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追逐名利啦,追逐名利不妥当。
妥当不妥当,这事暂且别说,单说倭仁看到这篇日记,铁定是气苦于心,欲哭无泪。
要知道,理学大师倭仁,一生中最渴望的,就是推出来自己的价值性思想,让后人世世代代,景仰自己。可是曾国藩突然向他吼叫起来:思构巨篇以震炫举世,可丑!试想倭仁的心里,该有多么的窝火。
怎么可以这样对领导说话呢?不能这样对待领导啊。名利心是比生命更久远的本能,你却扭劲不让领导思构巨篇,这岂不是瞎扯吗?
所以此篇日记,领导无批示。
十一月十二日,因神散遂生出剽窃、急遽,无恒之毛病。
晕起。日来,不能整顿一切,随事有放松意思,遂尔精神散漫。读《易中孚卦》,不入。拟作诗文寿树堂,不成,仅得十句。饭后,作诗数刻,不获。因翻《太白集》,细玩古诗五十九首数遍。继又以缪刻无注,《乐府》多不可解。因取《乐府解题》校钞。晡时,走小珊、竺虔处闲谈。又是说话太多,幸无欺人语。归,仍抄《题解》此所谓玩物丧志者也。因作诗而翻名人集,有剽窃底意思。《乐府题解》不细看全部,仅钞李集题,又不求真知,有苟且急遽底毛病。《易》与《古文》俱未完,而忽迁业,有无恒底毛病。总由早晨精神散漫,不能读《易》,遂生出种种毛病来。总要静养,使精神常裕,方可说功夫也。
上一篇日记说思构巨篇可丑,倭仁还没有反应过来,曾国藩又来了个更损的,而且是损到家了。
这篇日记中,曾国藩说:写诗之人,不可以看别人写的诗,最不能看的就是名家名诗,看了你就是抄袭,就是剽窃。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倭仁这辈子可没少写诗,哪个写诗的,手边不是备着李白杜甫的文集,把文字改巴改巴,拿出来说是自己写的。大家不都是这么搞吗?连你曾国藩都说,你以前也是这么搞的,可是你现在突然骂大家都剽窃……拜托,要不要这样不讲道理啊?要不要啊?
如果说,面对这篇无法批示的日记,倭仁还以流泪的话,那么下一篇,却是让他大张嘴巴,欲待惊呼而无声了:
十一月十六日,余须戒:吃烟,妄语,房闼不敬。
早起,誊昨夜诗,尽改换大半。饭后,走何子敬处,欲与之谈诗,凡有所作,辄自适意,由于读书少,见理浅,故器小易盈,如是可耻之至!与子敬围棋一局。前日服树堂之规而戒之,今而背之,且由我倡议,全无心肝矣。归,房闼大不敬,成一大恶。细思新民之事,实从此起。尤化始于闺门,除刑于外无政化,除用贤以外无经济,此之不谨,何以谓之力行!吾自戒吃烟,将一月,今差定矣!以后余有三戒:一戒吃烟,二戒妄语,三房闼不敬。一日三省,慎之慎之!下半天悠忽将一时,可恨!夜,作诗一首,十二早已作十句,足成之。记本日、昨日事。不读《易》,荒正业已五日矣,尚得为人乎?作地用莫如马二章。
这篇日记中,曾国藩扬言,自己要戒掉三大恶习,曰吃烟,曰妄语,曰房闼不敬。前两个倒还罢了,毕竟是吃烟有害健康,妄语让人神伤,戒掉就戒掉吧,倭仁举四脚赞成。可是曾国藩还怎么弄出来个房闼不敬呢?
先说一下,什么叫房闼不敬吧。
房闼不敬,就是在安全的私室内,和自己的老婆,又或是女朋友或情人,在一起的时候,不是严肃认真的学习领导讲话,不是充满激情的向领导表忠心,而是说些领导自己超喜欢说,但却最恨群众也跟着乱说的闲话:诸如:老婆老婆我爱你,让我摸摸小咪咪……类似这种话,领导说说就算了,群众就不要跟着瞎起哄了,赶紧扛起锄头替领导干活去吧。
曾国藩在这里所表示的,就是这个意思。
可要命的是,这种话怎么可以说出来?这种事,只能做,不能说,说出来就是十足十、百分百的假道学,让人说什么好呢?
说过了,曾国藩这辈子最喜欢开玩笑,他这个玩笑可开大了,导致了倭仁几天没有批示下达。
(10)假装做个假道学
十一月二十六日,读艮峰为我批之册不禁悚然汗下
晏起,可恨!点诗一卷。至杜兰溪家拜寿,说话谐谑,无严肃意,中有一语谑而为虐矣。谨记大恶。拜客两处,微近巧言。未正至竹如处,谈至黄昏时,竹如有弟之丧,故就之谈以破寂,所言多血气用事。竹如辄范我于义理,竹如之忠于为友,固不似我之躁而浅也。归,接到艮峰前辈见示日课册,并为我批此册,读之悚然汗下,教我扫除一切,须另换一个人。安得此药石之言!细阅先生日课,无时不有戒惧意思,迥不似我疏散,漫不警畏也。不敢加批,但就其极感予心处著圈而已。夜深,点诗一卷。
这篇日记很有意思,倭仁再怎么不明白,也看出来曾国藩是在恶搞他。但这位老人家并没有生气,毕竟是理学大师啊,乱生气怎么成?所以倭仁将曾国藩的日记批复送回来,捎带脚的,也把自己的日记拿给曾国藩看。
倭仁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在说:千万不要以为我在忽悠你,我没有,真的没有,不信你看我自己的日记,每天就是这么个搞法。
曾国藩经过一日一夜的长考,得出来一个结论,此结论足以让倭仁,立即就从楼上跳下去,一刻都不带耽误的:
十一月二十七日,余欲另换一个人,又怕人说我假道学。
早起,读《中孚卦》,心颇入。饭后,走唐诗甫处拜其年伯冥寿,无礼之应酬,勉强从人,盖一半仍从毁誉心起,怕人说我不好也。艮峰前辈教我扫除闲应酬,殆谓此矣。张雨农邀同至厂肆买书,又说话太多。黄茀卿兄弟到京,便去看。与岱云同至小珊处,渠留晚饭,有援止而止底意思。又说话太多,且议人短。细思日日过恶。总是多言,其所以致多言者,都从毁誉心起。欲另换一个人,怕人说我假道学,此好名之根株也。尝与树堂说及,树堂已克去此心矣,我何不自克耶?记二十四、五、六、七四日事。
在这篇日记中,曾国藩已经把话说透了。
他自己的哲学思想,是整合了传统的儒学教义,融入了时代所最需要的经世之论,这是发展之中的儒学,比理学高出了一个层次还不止。虽然曾国藩对此并没有明确的把握,但是他知道,如果他按照倭仁的要求走下去的话,非但达不到倭仁的人生成就,反而会落人讥讽,被人刺为假道学。
奉行同样的观念,做同样的事情,倭仁就会功成名就,成为天下人人景仰的理学大师。而他曾国藩,步其后尘,却只能是灰头土脸,一无所获且谤名加身。
这是因为,倭仁的成功,更多的得益于他的社会背景,缺少了这个,对倭仁成功的评价就会失去意义。而曾国藩,有他自己的社会背景,他只能由此出发,断无别的选择。
他不是倭仁,断无可能走倭仁之路。
那么,他的人生之路,到底应该怎么走呢?
要不,咱们不妨高举倭仁的招牌,就走爷爷那条路好不好?
曾国藩肯定是这么想的,因为他真的这么做了。
(11)要抄就抄爷爷的
十二月初七日,立课程十二项。
晏起。看《浮邱子》五十叶。未初走蕙西处,谈片刻。归,剃头。申初海秋来久谈,言不诚。酉初出门拜客,饭岱云处。同走子贞处,商寿文。与子敬谈,多言。岱云之勤,子贞之直,对之有愧。归,读史十叶。寝不寐,有游思,殆夜气不足以存矣。何以遂至于是!不圣则狂,不上达则下达,危矣哉!自十月朔立志自新以来,两月馀渐渐疏散,不严肃,不谨言,不改过,仍故我矣。树堂于昨初一重立功课,新换一个人,何我遂甘堕落耶?从此谨立课程,新换为人,毋为禽兽。
课程
敬:整齐严肃,无时不惧。无事时心在腔子里,应事时专一不杂。如日之升。
静坐:每日不拘何时,静坐半时。体验来复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镇。
早起:黎明即起,醒后勿粘恋。
读书不二:一书未点完,世不看他书。东翻西阅。徒徇外为人。每日以十叶为率。
读史:丙申购二十三史。大人曰:尔借钱买书,吾不惮极力为尔弥缝。尔能圈点一遍,则不负我矣。嗣后每日点十叶,间断不孝。
谨言:刻刻留心,是功夫第一。
养气:气藏丹田,无不可对人言之事。
保身:十月二十日奉大人手谕曰:节劳,节欲,节饮食。时时当作养病。
日知所亡:每日记《茶馀偶谈》二则。有求深意是徇人。
月无忘所能:每月作诗文数首,以验积理之多寡,养气之盛否,不可一味耽着,最易溺心丧志。
作字:早饭后作字半时,凡笔墨应酬,当作自己课程,凡事不可待明白,愈积愈难清。
夜不出门:旷功疲神,切戒切戒。
自打倭仁倭艮峰将自己的修身日记拿给曾国藩看后,他就不再批复曾国藩的日记。这倒不是倭仁对曾国藩有什么看法,而是他的弟子门人比较的多,确信那一年里,翰林院中,庶吉士们都被卷进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斗私批修之风,人人咬住笔头,光着脚板,蹲在桌边挖空心思的写日记批判自己。然后这些日记大家相互传看,从自我批评过渡到相互批评,评点谁骂自己骂得最有学问,骂得最优秀之人,自然也就脱颖而出。
难得啊,在那样的年代里,居然还有这种事,真是难得。
但大家都在搞自我批评,自我否定,想从中脱颖而出,还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情。但自十二月十七日这一天,曾国藩突然一咬牙一发狠,祭出他的一枚大杀器,立即让他成为了羊群里的骆驼,猪圈里的河马,十二项修身课程扔在这里,从此京师不复做第二人之想。
说得这么悬,那么这个课程十二项,有何了不起之外呢?
这十二项课程,丰富而全面,函盖了修身思想的全部,别人再怎么闹,都跑不出他的十二项课程,自然也就输与了他。
也就是说,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