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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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林:那么,你说吧,老二!
老陈:还是你说,哥!
老林:你看,我们是两个人吧?
刘麻子:嗯!
老陈:两个人穿一条裤子的交情吧?
刘麻子:嗯!
老林:没人耻笑我们的交情吧?
刘麻子:交情嘛,没人耻笑!
老陈:也没人耻笑三个人的交情吧?
刘麻子:三个人?都是谁?
老林:还有个娘儿们!
刘麻子:嗯!嗯!嗯!我明白了!可是不好办,我没办过!你看,平常都说小两口儿,哪有小三口儿的呢!
老林:不好办?
刘麻子:太不好办啦!
老林:(问老陈)你看呢?
老陈:还能白拉倒吗?
老林:不能拉倒!当了十几年兵,连半个媳妇都娶不上!他妈的!
刘麻子:不能拉倒,咱们再想想!你们到底一共有多少块现大洋?
王利发和崔久峰由后面慢慢走来。刘麻子等停止谈话。
王利发:崔先生,昨天秦二爷派人来请您,您怎么不去呢?您这么有学问,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作过国会议员,可是住在我这里,天天念经;干吗不出去作点事呢?你这样的好人,应当出去作官!有您这样的清官,我们小民才能过太平日子!
崔久峰:惭愧!惭愧!作过国会议员,那真是造孽呀!革命有什么用呢,不过自误误人而已!唉!现在我只能修持,忏悔!
王利发:您看秦二爷,他又办工厂,又忙着开银号!
崔久峰:办了工厂、银号又怎么样呢?他说实业救国,他救了谁?救了他自己,他越来越有钱了!可是他那点事业,哼,外国人伸出一个小指头,就把他推倒在地,再也起不来!
王利发:您别这么说呀!难道咱们就一点盼望也没有了吗?
崔久峰:难说!很难说!你看,今天王大帅打李大帅,明天赵大帅又打王大帅。是谁叫他们打的?
王利发:谁?哪个混蛋?
崔久峰:洋人!
王利发:洋人?我不能明白!
崔久峰:慢慢地你就明白了。有那么一天,你我都得作亡国奴!我干过革命,我的话不是随便说的!
王利发:那么,您就不想想主意,卖卖力气,别叫大家作亡国奴?
崔久峰:我年轻的时候,以天下为己任,的确那么想过!现在,我可看透了,中国非亡不可!
王利发:那也得死马当活马治呀!
崔久峰:死马当活马治?那是妄想!死马不能再活,活马可早晚得死!好啦,我到弘济寺去,秦二爷再派人来找我,你就说,我只会念经,不会干别的!(下)
宋恩子、吴祥子又回来了。
王利发:二位!有什么消息没有?
宋恩子、吴祥子不语,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看着刘麻子等。
刘麻子不知如何是好,低下头去。
老陈、老林也不知如何是好,相视无言。
静默了有一分钟。
老陈:哥,走吧?
老林:走!
宋恩子:等等!(立起来,挡住路)
老陈:怎么啦?
吴祥子:(也立起)你说怎么啦?
四人呆呆相视一会儿。
宋恩子:乖乖地跟我们走!
老林:上哪儿?
吴祥子:逃兵,是吧?有些块现大洋,想在北京藏起来,是吧?有钱就藏起来,没钱就当土匪,是吧?
老陈:你管得着吗?我一个人揍你这样的八个。(要打)
宋恩子:你?可惜你把枪卖了,是吧?没有枪的干不过有枪的,是吧?(拍了拍身上的枪)我一个人揍你这样的八个!
老林:都是兄弟,何必呢?都是兄弟!
吴祥子:对啦!坐下谈谈吧!你们是要命呢?还是要现大洋?
老陈:我们那点钱来的不容易!谁发饷,我们给谁打仗,我们打过多少次仗啊!
宋恩子:逃兵的罪过,你们可也不是不知道!
老林:咱们讲讲吧,谁叫咱们是兄弟呢!
吴祥子:这象句自己人的话!谈谈吧!
王利发:(在门口)诸位,大令过来了!
老陈、老林:啊!(惊慌失措,要往里边跑)
宋恩子:别动!君子一言,把现大洋分给我们一半,保你们俩没事!咱们是自己人!
老陈、老林:就那么办!自己人!
“大令”进来:二捧刀──刀缠红布──背枪者前导,手捧令箭的在中,四持黑红棍者在后。军官在最后押队。
吴祥子:(和宋恩子、老林、老陈一齐立正,从帽中取出证章,叫军官看)报告官长,我们正在这儿盘查一个逃兵。
军官:就是他吗?(指刘麻子)
吴祥子:(指刘麻子)就是他!
军官:绑!
刘麻子:(喊)老爷!我不是!不是!
军官:绑!(同下)
吴祥子:(对宋恩子)到后面抓两个学生!
宋恩子:走!(同往后疾走)
──幕落
第三幕
时间 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党特务和美国兵在北京横行的时候。秋,清晨。
地点 同前幕。
人物
王大拴
明师傅 于厚斋
周秀花 邹福远小
宋恩子
王小花 卫福喜
小吴祥子
康顺子
方 六
常四爷
丁 宝 车当当
秦仲义 王利发
庞四奶奶
小心眼 茶客甲、乙 春 梅 沈处长
小刘麻子 老杨
宪兵四人 取电灯费的
小二德子 小唐铁嘴谢勇仁
「幕起」现在,裕泰茶馆的样子可不像前幕那么体面了。藤椅已不见,代以小凳与条凳。自房屋至家具都显着暗淡无光。假若有什么突出惹眼的东西,那就是“莫谈国事”的纸条更多,字也更大了。在这些条子旁边还贴着“茶钱先付”的新纸条。
一清早,还没有下窗板。王利发的儿子王大栓,垂头丧气地独自收拾屋子。
王大栓的妻周秀花,领着小女儿王小花,由后面出来。她们一边走一边说话儿。
王小花:妈,晌午给我作点热汤面吧!好多天没吃过啦!
周秀花:我知道,乖!可谁知道买得着面买不着呢!就是粮食店里可巧有面,谁知道咱们有钱没有呢!唉!
王小花:就盼着两样都有吧!妈!
周秀花:你倒想得好,可哪能那么容易!去吧,小花,在路上留神吉普车!
王大栓:小花,等等!
王小花:干吗?爸!
王大栓:昨天晚上……
周秀花:我已经嘱咐过她了!她懂事!
王大栓:你大力叔叔的事万不可对别人说呀!说了,咱们全家都得死!明白吧!
王小花:我不说,打死我也不说!有人问我大力叔叔回来过没有,我就说:他走了好几年,一点消息也没有!
康顺子由后面走来。她的腰有点弯,但还硬朗。她一边走一边叫王小花。
康顺子:小花!小花!还没走哪?
王小花:康婆婆,干吗呀?
康顺子:小花,乖!婆婆再看你一眼!(抚弄王小花的头)多体面哪!吃的不足啊,要不然还得更好看呢!
周秀花:大婶,您是要走吧?
康顺子:是呀!我走,好让你们省点嚼谷呀!大力是我拉扯大的,他叫我走,我怎能不走呢?当初,我刚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没有小花这么高呢!
王小花:看大力叔叔现在多么壮实,多么大气!
康顺子:是呀,虽然他只在这儿坐了一袋烟的工夫呀,可是叫我年轻了好几岁!我本来什么也没有,一见着他呀,好像忽然间我什么都有啦!我走,跟着他走,受什么累,吃什么苦,也是香甜的!看他那两只大手,那两只大脚,简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王小花:婆婆,我也跟您去!
康顺子:小花,你乖乖地去上学,我会回来看你!
王大栓:小花,上学吧,别迟到!
王小花:婆婆,等我下了学您再走!
康顺子:哎!哎!去吧,乖!(王小花下)
王大栓:大婶,我爸爸叫您走吗?
康顺子:他还没打好了主意。我倒怕呀,大力回来的事儿万一叫人家知道了啊,我又忽然这么一走,也许要连累了你们!这年月不是天天抓人吗?我不能作对不起你们的事!
周秀花:大婶,您走您的,谁逃出去谁得活命!喝茶的不是常低声儿说:想要活命得上西山北京西山一带当时是八路军的游击区。──'丰刀系(洁)'青注]吗?
王大栓:对!
康顺子:小花的妈,来吧,咱们再商量商量!我不能专顾自己,叫你们吃亏!老大,你也好好想想!(同周秀花下)
丁宝进来。
丁宝:嗨,掌柜的,我来啦!
王大栓:你是谁?
丁宝:小丁宝!小刘麻子叫我来的,他说这儿的老掌柜托他请个女招待。
王大栓:姑娘,你看看,这么个破茶馆,能用女招待吗?我们老掌柜呀,穷得乱出主意!
王利发慢慢地走出来,他还硬朗,穿的可很不整齐。
王利发:老大,你怎么老在背后褒贬老人呢?谁穷得乱出主意呀?下板子去!什么时候了,还不开门!
王大栓去下窗板。
丁宝:老掌柜,你硬朗啊?
王利发:嗯!要有炸酱面的话,我还能吃三大碗呢,可惜没有!十几了?姑娘!
丁宝:十七!
王利发:才十七?
丁宝:是呀!妈妈是寡妇,带着我过日子。胜利以后呀,政府硬说我爸爸给我们留下的一所小房子是逆产,给没收啦!妈妈气死了,我作了女招待!老掌柜,我到今天还不明白什么叫逆产,您知道吗?
王利发:姑娘,说话留点神!一句话说错了,什么都可以变成逆产!你看,这后边呀,是秦二爷的仓库,有人一瞪眼,说是逆产,就给没收啦!就是这么一回事!
王大栓回来。
丁宝:老掌柜,您说对了!连我也是逆产,谁的胳臂粗,我就得侍侯谁!他妈的,我才十七,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