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谣-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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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欠了下身子:“多谢赞誉。”阿爹的确是聪明的狐狸。
他仔细听着台上的悲欢离合,有些出神。
我静静坐了会儿,看他似乎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正欲向他请辞,他说道:“你这歌舞里处处透着谨慎小心,每一句歌词都在拿捏分寸,可先前二话不说地扔下我,匆匆出去迎接石舫舫主,就不怕我发怒吗?”
当时的确欠考虑,但我不后悔。我想了一下,谨慎地回道:“他是我的大掌柜,伙计听见掌柜到了没有道理不出迎的。”
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是吗?我的身份还比不过个掌柜?”
我还未回答,门外立着的随从禀告道:“主人,红姑求见。”
他有些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情直接说。”
红姑急匆匆地说:“霍大人,妾身扰了大人雅兴,实属无奈,还求海涵。玉娘,听石风小哥说舫主震怒,正在严斥吴爷。”
震怒?这似乎是我预料的反应中最坏的一种,我手抚着额头,无力地道:“知道了,我会尽快过去。”对霍去病抱歉地一笑:“我要先行一步,看你也不是小气人,就别再故意为难我。我现在还要赶去领罪,境况已够凄惨的。”
“难怪公主疑惑石舫怎么又改了作风。你这伙计当得也够胆大,未经掌柜同意,就敢编了擅讲皇家私事的歌舞。”我没有吭声,缓缓站起,他忽然道,“要我陪你过去吗?”
我微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心中有些暖意,笑着摇摇头。
他懒洋洋地笑着,一面似真似假地说:“不要太委屈自己,石舫若不要你了,我府上要你。”我横了他一眼,拉门而出。
红姑一见我,立即拽住我的手。我只觉自己触碰到的是一块寒冰,忙反手握住她:“怎么回事?”
红姑道:“我也不知道,我根本过不去,是一个叫石风的小哥给我偷偷传的话,让我赶紧找你,说吴爷正跪着回话呢!好像是为了歌舞的事情。”
我道:“别害怕,凡事有我。”
红姑低声道:“你不知道石舫的规矩,当年有人一夜间从万贯家财沦落到街头乞讨,最后活活饿死。还有那些我根本不知道的其他刑罚,我是越想越害怕。”
我心中也越来越没底,面上却依旧笑着:“就算有事也是我,和你们不相干。”红姑满面忧色,沉默地陪我而行。
小风拦住了我们,看着红姑道:“她不能过去。”
红姑似乎想一直等在外面,我道:“歌舞快完了,你去看着点儿,别在这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更是给吴爷添乱。”她觉得我说的有理,忙点点头,转身离去。
我对小风道:“多谢你了。”他哼了一声,鼻子看着天道:“你赶紧想想怎么向九爷交代吧!难怪三师傅给我讲课时,说什么女子难养也。”
我伸手敲了下他的额头,恶狠狠地道:“死小子,有本事以后别讨媳妇。”
深吸口气,轻轻拉开了门。吴爷正背对门跪在地上。九爷脸色平静,看着倒不像发怒的样子,可眉目间再无半丝平日的温和。天照垂手立在九爷侧后方。窗户处的竹帘已放下,隔断了台上的旖旎歌舞,屋内只余肃穆。
听到我进来的声音,九爷和天照眼皮都未抬一下。
统管石舫所有歌舞坊的人都跪在了地上,似乎我没有道理不跪。我小步走到吴爷身旁,也跪在了地上。
九爷淡淡说:“你下去吧!怎么发落你,慎行会给你个交代。”
吴爷磕了个头道:“我是个孤儿,要不是石舫养大我,也许早就被野狗吃了。这次我瞒着落玉坊的事情,没有报给几位爷知道,九爷不管怎么罚我,我都没有任何怨言。可我就是不甘心,为什么石舫要变成今天这样,比起其他商家,我们厚待下人,与主顾公平买卖,从未欺行霸市,可如今我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下的歌舞坊一间间不是彼此抢夺生意,就是被别人买走。我每次问石二爷为何要如此,石二爷总是只吩咐不许干涉,看着就行了。老太爷、老爷辛苦一生的产业就要如此被败光殆尽吗?九爷,你以后有何面目见……”
天照出口喝道:“闭嘴!你年纪越大,胆子也越发大了,老太爷教会你如此和九爷说话的吗?”
吴爷一面磕头,一面声音哽咽着说:“我不敢,我就是不明白,不甘心,不甘心呀!”说着已经呜咽着哭出了声音。
九爷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眼光转向我,我毫不理屈地抬头与他对视,他道:“你真是太让我意外了,既然有如此智谋,一个落玉坊可是委屈了你。好好的生意不做,却忙着攀龙附凤,你折腾这些事情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吴爷抹了把眼泪,抢先道:“玉娘她年纪小,为了把牌子打响,如此行事不算错。有错也全是我的错,我没有提点她,反倒由着她乱来。九爷要罚,一切都由我担着。”
九爷冷哼了一声,缓缓道:“老吴,你这次可是看走了眼,仔细听听曲词,字字都费了工夫,哪里是一时贪功之人能做到的?歌舞我看了,够自出机杼,要只是为了在长安城做红落玉坊的牌子,一个寻常的故事也够了,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影射皇家私事。大风险后必定是大图谋。”
吴爷震惊地看向我,我抱歉地看了吴爷一眼,望着九爷坦然地说:“我的确是故意的,目的就是要引起平阳公主的注意,进而结交公主。”
九爷看着我点头道:“你野心是够大,可你有没有掂量过自己可能承担起后果?”
我道:“后果?不知道九爷怕什么?石舫如今这样,不外乎三个可能:一是石舫内部无能,没有人能打理好庞大的业务,但我知道不是。石舫的没落是伴随着窦氏外戚的没落、卫氏外戚的崛起,那还有另外两个可能,就是要么石舫曾经与窦氏关系密切,因为当今天子对窦氏的厌恶,受到波及,或者石舫曾与卫氏交恶,一长一消自然也正常。”
天照抬眼看向我,吴爷一脸恍然大悟,表情忽喜忽忧。我继续道:“卫氏虽然权势鼎盛,但卫大将军一直极力约束卫氏宗亲,禁止他们仗势欺人,连当年鞭笞过他的人都不予追究。所以除非石舫与卫氏有大过节,否则石舫如此,因为卫氏的可能性很低。所谓权钱密不可分,自古生意若想做大,势必要与官府交往,更何况在这长安城,百官云集、各种势力交错的地方?我虽没有见过老太爷,但也能遥想到他当年的风采,所以我估计老太爷定是曾与窦氏交好。”
九爷拿起案上的茶抿了一口:“你既然明白,还要如此?”
我道:“如果再早三四年,我自然不敢,可如今事情是有转机的。”
天照和吴爷都是眼睛一亮,定定看着我。九爷却是波澜不兴,搁下茶碗淡然道:“金玉姑娘,石舫底下有几千口子人吃饭,他们没有你的智谋,没有你的雄心,也不能拿一家老小的命陪你玩这个游戏。从今日起,落玉坊就卖给姑娘,和石舫再无任何关系,姑娘如何经营落玉坊是姑娘自己的事情。天照,回府。”因为极致的淡,面色虽然温和,却更显得一切与己再不相关地疏远和冷漠。
我不能相信地定定看着他,他却不再看我一眼,推着轮椅欲离开,经过我和吴爷身旁时,因为我们正跪在门前,轮椅过不去。他看着门道:“烦请两位让个道。”语声客气得冰冷,冻得人的心一寸寸在结冰。
我猛然站起,拉开门急急奔了出去。小风叫了声“玉姐姐”,我没有理会,只是想快快地离开这里,离他远一些,离这寒冷远一些。
奔出老远,忽然想起他要如何下楼,他肯定不愿意别人触碰他的身体。我紧咬着牙,猛跺了几脚,又匆匆往回跑,找会操作那个木箱子的人去告诉天照和石风如何下楼。
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圮地无舍,衢地合交,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
我心有所念,停住了笔。为什么?当日被九爷神态语气所慑,竟然没有仔细琢磨他所说的话。按照他的说辞,是因为顾及石舫几千人,所以不许我生事,可我们托庇于官家求的只是生意方便,并不会介入朝堂中的权力之争,甚至要刻意与争斗疏远。既然当年飞扬跋扈的窦氏外戚的没落都没有让石舫几千人人头落地,我依托于行事谨慎的公主,岂不是更稳妥?只要行事得当,日后顶多又是一个由盛转衰,难道境况会比现在更差?九爷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他眉宇间隐隐的郁悒不是因为石舫?
听到推门的声音,我身形未动,依旧盯着正在抄录的《孙子兵法》发呆。
李妍将一壶酒放在我的面前:“你还打算在屋子里闷多久?”
我搁下毛笔看着她道:“红姑请你来的?”
李妍垂目斟酒:“就是她不让我来,我也要自己来问个明白。你把我们兄妹安置到园子中,总不是让我们白吃白喝吧?”说着将酒杯推给我,“喝点儿吗?这个东西会让你忘记一些愁苦。”
我将酒杯推回给她:“只是暂时的麻痹而已,酒醒后一切还要继续。”
李妍摇摇头,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你不懂它的好处,它能让你不是你,让你的心变得一无负担,轻飘飘,虽然只是暂时,可总比没有好。”
我没有吭声,拿起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李妍一面慢慢啜着酒,一面道:“你有何打算?”
我捧着茶碗,出了会儿神,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原本是想替石舫扭转逐步没落的局面,可突然发现原来没有人需要我这样做,只是我自己一相情愿。李妍,我是不是做错了?”
“金玉,如此愚蠢的话你也问得出?人生不管做什么都如逆水行舟,没有平稳,也不会允许你原地踏步,如果你不奋力划桨,那只能被急流推后。即使落玉坊想守着一份不好不差的生意做,守得住吗?天香坊咄咄逼人,背后肯定也有官家势力,石舫的不少歌舞坊都被它挤垮和买走,你甘心有朝一日拜倒于它的脚下吗?”
我意味深长地笑道:“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