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延安-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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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勇站在阵地前沿跟战士们并肩射击。他身上涌起狂潮般的力量,脸像锅底一样黑,眼睛喷火,满身泥土。枪弹在他头上嗖嗖地飞过,他连头也不低。他的耳朵让炮弹震得轰响,听不清子弹叫。猛的,五六颗重炮弹落在围墙边爆炸了,墙被打倒,气浪把周大勇掀在一边。他被深深地埋在土中,可是他从土中钻出来一跃而起,喊:“同志们,共产党员们,坚决打呀!”
战士直起身子投弹,有的跳出工事端着轻机枪向敌人扫射。
“寸步不退!杀死敌人!”周大勇的一切情绪、想法,都紧紧地凝结在这一点上,危险的感觉,完全消失了。
这时村西南小庙边的战士也在猛烈战斗,刺刀在阳光下闪光,战士们的身影在炮火中闪动。……
通讯员小成从李江国坚持的地方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连长,敌人突破小庙那里的阵地……阵地……李排长说……说……”周大勇忽地转身,一把扼住小成的胳膊,很凶地问:“你慌什么?李江国说什么?要增援吗?”
“不,不。李排长说,请连长放心,他会把敌人打下去,他会守住阵地的。他说,有他就有阵地!”
周大勇又派小成告诉李江国:“要他再坚持一小时!”
李江国指挥十二名战士,打退了二百多敌人的六次进攻。
敌人吃了亏,变得更滑头了,不再瞎扑乱闯地冲锋了。他们发动第七次攻击以前,先用迫击炮、九二式步兵炮摧毁小庙子。小庙的房顶被炮弹掀去了。敌人又用平射炮炮弹一层一层地摧毁庙墙。小庙墙壁被炮弹打成锯齿形。碎砖块、弹片阵雨似地落下来。
李江国脸上很脏,淌着汗水,嘴唇擦破了点,流着血。在这一眨眼工夫就有成十次可能死亡的危险中,他脑子里激荡起来:想唱歌,想喊,想大声咒骂,保持不住情绪的平衡。可是,他一看战士们,立刻一切个人安危的想法都飞了。“战士们需要支持,战士们望着我!”这想法给了他很大力量。他身材显得格外高大,动作沉着敏快,神情严厉。
他号召:“同志们,这是考验我们骨头的时候了!”
他带领战士们用破砖把墙垒起来。……敌人炮火摧毁了墙壁,他们又垒起来,摧毁了,垒起来,……炮弹打得砖块扬起,有三四个战士的头被砖块碰破。李江国被炮弹掀起的气浪摔倒了好几次。小庙的木料也烧起来了,站在浓烟烈火中的人民战士,猛烈地奋战。
李江国喊:“同志们!手榴弹、刺刀、石头,有什么武器用什么武器。人在阵地在!”
战士们也像英雄的李江国一样:什么日常的情绪,什么个人安危,都让尖锐的生死斗争挤掉了。现在他们除了痛恨敌人、杀死敌人以外,没有别的任何想法。
战士们没有子弹了。一个战士建议:“李排长,我去连长那里领子弹!”
李江国凶狠狠地喊:“连长又不会生子弹!”
“可是没有子弹……”“没有子弹也要打仗!”
这时候,百十个敌人冲到小庙门口。战士们瞟了李江国一眼,李江国感觉到这眼光了。他喊:“不怕死的,来!”他带着一股热风率领战士们冲入敌群,左冲右杀把百十个敌人搅得乱成一片,枪托、刺刀,猛击猛打。敌人各自逃命,慌乱得互相乱撞。李江国生擒了一个敌人,拖进庙子,从敌人身上解下子弹,又继续射击。
李江国奉命撤回村子。
太阳,像是钉在西边的天空,根本不动了。每一分钟似乎都无限地延长了!
步步进逼,敌人快扑到村子的东围墙边了。
这工夫,王老虎爬在村东靠左面的短墙边,指挥七八名战士朝敌人射击。
王老虎不慌不忙地射击着,枪不虚发,枪响敌人倒。他看见一个敌人军官,在一个短墙背后时不时地伸出头,观察我军阵地,说:“要瞧就瞧瞧吧,还能这么偷偷摸摸的瞧!”便“叭”的一枪,把那个敌人军官放倒了。他一边打还一边数:
“一个,一对,一对半,两对,……半打儿……”他在一个地方打三四枪,立刻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射击。靠近王老虎的战士,只见王老虎边放枪嘴里边嘟哝,也听不清他说些什么话。可是战士们的心,在王老虎手下跳得非常平稳。他们都照着王老虎的样儿射击。……
战士们正集中力量打击村子东边扑上来的敌人,另一股敌人突破了村西的围墙。马长胜指挥十一个战士,想斩断敌人的突破口,但是敌人一个连的兵力拚命地把突破口撕大,突进来了。十来个或是二三十个人组成的步兵群,抢占一堆堆的废墟、一堵堵的短墙、一座座的房子。不大一阵工夫,敌人占领了村子的一半。火焰、黑烟罩住了整个村子。
激烈的战斗,反映在周大勇脸上。他的脸色一阵通红一阵发黑,一阵暴躁一阵发凶。他总不能相信,他这身经百战的人和他的战士,经历了很多英勇的搏斗以后,就能牺牲在这村子里。他想起他曾经遇到过比现在危险十倍的情况,那时候眼看走到绝路上了,可是总杀出去了。目前的危险,又算得什么?真灵验,这想法,使他对面临的严重情况又全不在意了。他全部力量又都集中在最紧要的问题上:坚持到天黑。
周大勇指挥战士们和敌人争夺一尺一寸的土地。
为了争取一间房子、一堵墙、一堆废墟,战士都付出了血、汗;发挥了高度的顽强性和无限的忠诚。
但是,周大勇跟他的战士,终究让敌人压缩到村南段的四座院落中了。
往常,周大勇打仗的时候,一遇到攻击受挫或是部队伤亡大了,他就冒火,压不住自己的感情。因此,有时候他就不顾死活地跟敌人硬拚。目下,他浑身的血向头上冲,可是他按住了心头的三丈火,使尽力气保持冷静。这么,情况越来越危急,他反倒越来越精明、清醒。
周大勇仔细观察了一下,现在敌我只隔几堵墙;院子里到处是死角,子弹、炮弹的威胁并不大。可是敌人扔来的手榴弹像下雹子一般,猛烈的爆炸声像狂风一样吼。
周大勇,从这座短墙边跳到那座短墙边。他想,在这紧急的时刻,应该让战士们觉得:连长和我们在一块!
他看着自己那些英勇沉着的战士,简单有力地鼓励他们几句。
战士们信心十足。他们只有一个念头:抬起头就射击。周大勇从战士们打穿的墙壁中,跑到了马全有他们坚守着的这座院子。
这废院子浓烟弥漫,房顶都塌下来了。有几间房子的土墙也被打塌,木料在熊熊大火里燃烧。
这里,有的战士被震得七窍出血,昏过去了,可是当他清醒了以后,又爬起来战斗。有的同志牺牲了,牺牲者的位置上又出现了一个人在那里射击。有的人满身是血,不承认自己负伤。有的人负重伤,不能战斗,但是他有一张嘴,他喊着,鼓励奋战中的战友。有的战士把机枪打红了,他就躺在地下,侧转身子给机枪上撒泡尿,机枪支支冒热气,接着又射击。有的战士捞住敌人的机枪,扭转就向敌人射击。到处都是寻找敌人弱点,打击敌人的英雄行为;到处都是猛扑、冲杀、肉搏、呐喊声。……
“我们是党中央的警卫军!”
“同志们,杀呀!”
“杀呀!用手榴弹擂敌人!”
黑夜缓缓地来了!
敌人四面发动总攻击了。战士们在烟火中奋战;嘴唇焦了,耳朵震聋了,眼睛熬红了!每一个人那滚烫的心都在猛烈地跳动。他们都在呼喊、互相鼓舞:“为劳动人民战斗到底!”
周大勇从这个院子跑到那个院子。哪里打的激烈,哪里就能听到他威严、坚定的喊声。他充满感情的声音,像闪电一样划过夜空,振奋着战士们。哪里打的激烈,哪里就看到他矫健的身影。有时候他被烟火吞没了,眨眼,他又出现了,连战士们也觉得自己的连长有点神奇!
周大勇跑到左边一座院子里。这里是马长胜跟四个战士坚守着。他们把敌人尸体垒起来,当工事利用。
火光映着马长胜的脸。那又脏又旧的单军衣,紧紧绷在他结实、宽阔的背上。他抱一挺机枪射击,旁边有个战士帮他压子弹,他的动作不快,像是在通常情形下固守阵地一样。除了手里的机枪不算,他跟前放着冲锋枪、带刺刀的步枪、枪榴弹、手榴弹、带“引信”的美国造六○炮弹。
周大勇弯下腰忽地纵到马长胜跟前,问:“怎么样?”
马长胜用手背慢慢地擦着头上的汗,头也不回地说:“就这样。”
周大勇问:“敌人扑得蛮凶?”
马长胜口里像喷铁块:“再凶,也没把他狗操的放在眼里!”
周大勇一条腿跪在地上;趁着火光,他看见离自己头半尺高的短墙头上,敌人子弹打起的石块乱飞;可是马长胜半截身子露在短墙上,用肩胛抵住机枪把子在射击。他不停地吐着口里的土,吼喊着。
周大勇喊:“姿势低些!”
马长胜声音浊重地说:“该低就低!”
马长胜的神气、声调,让周大勇心里产生了一种愉快而严肃的情感。周大勇又一次想:敌人能把这样的战士消灭?碰他妈的鬼!
马长胜把机枪交给弹药手,说:“瞄准,他一露头你就打。点发!”他的声调又缓慢又执拗,像生铁块似的有分量。那个战士接过机枪,说:“行。来一个撂倒一个,来两个撂倒一对!”
马长胜偎到周大勇跟前。他看旁边有几个敌人尸体,横三竖四怪碍眼的。他把敌人尸体一个一个抓起来扔过短墙,毫不费力,像扔很轻的东西似的。
他从墙边的土坎上拿起半截纸烟头,挨周大勇蹲下。他说:“连长,你抽一口烟提提神。”停了一阵又说:“连长,只要有二斤烟叶,我就能在这里坚守一星期。”他把这开心的话,也说得没味道。
周大勇对马长胜这戆直、固执的牛性子脾气,有说不尽的喜爱。他接过烟,点着,……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因呼吸紧迫手在发抖。……猛吸了一口,又递给马长胜。
马长胜说:“连长,……”他眼睛翻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