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延安-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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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瘦高个子的指导员说:“这种思想有是有,不过只是个别的人……”“个别的?”李诚接过来话头问。“多奇怪的想法啊!同志,要是百万大军中有一个人的想法和我们的奋斗目标有抵触,那么,我们就要耐心艰苦地做工作,使大家齐心。不做艰苦的工作,光说'不可战胜',那是一句骗人的空话。”他深沉锐敏的眼光,慢慢地从这个干部脸上移到那个干部的脸上,察看他们的思想活动。“同志们,团党委指示:一个政治工作者他应当了解全连每个战士,像了解他的五个手指头一样!……
这指示中列举了很多具体办法。这些办法是集中了全团人的智慧订出来的。可是我们有些同志,愿意把它挂在口头上,而不愿意真正地掌握它。”
“前进!前进!”战士们转述着指挥员的命令,部队又继续向前移动了。
李诚站在部队旁边,战士们从他身边流过去。他扭头看后面那长长的人流。他在那么多的指战员中,远远地就认出了周大勇。
李诚在天气黑洞洞的夜行军中,本团部队从他身旁过去,他从那行军速度的急缓上,能识别出每一个连队。部队宿营的时候,他住在房子里,窗外走过一个人,他从脚步声就能听出那是谁。
李诚第一次看到一个新战士,他就问清他的名字、成分,并且观察他身材、脸膛上的特点,还在心里默写着这问到和看到的一切。他要牢牢地记住他。因此,全团有一个月军龄的战士,李诚就可以叫起他的名字;有两个月军龄的战士,他就能说出他的出身、年龄、籍贯、一般的思想表现;说到老战士,那他连他们的脾气、长处、习惯、立过什么功,都能一清二楚地说上来。有时候,在夜战中,一个战士负了重伤,筋疲力竭,突然,李诚在黑暗中喊那个战士的名字,鼓励他几句。那个战士便获得了生命和气力,从血和绝望中勇敢地站起来了。
现在,李诚远远地就认出了周大勇,并不是他看清了周大勇的模样。他是从那结实高大的形样和走起路跨大步的姿态上,感觉到那是周大勇。
周大勇气昂昂地上来了,李诚跟他肩靠肩朝前走去。
李诚对周大勇这浑身每个汗毛孔里都渗透着忠诚和勇敢的干部,是打心眼里喜欢的。他觉得,在整一年的人民解放战争中,周大勇变得老练了。
周大勇的米袋搭在肩上。现在他是连长又是指导员,所以除驳壳枪以外,他还背了一个挂包,为的是装党内文件和各种材料用。他看来总是精干、利索的。
李诚问:“后天我们就可能进入战斗。战士们情绪怎么样?”
“很高!”
“好高?谈谈,你做了些什么具体工作?”
周大勇讲:党支部怎样研究上级打好第一仗的意图,战士们怎样讨论,他又和谁作了个别谈话。
李诚想:“嗯,他的确做了不少工作。”又问:“你觉得你们连队,在进行战斗动员的工作上还存在什么问题?”
“没有。”
李政委看了他一眼,停了好一阵,声音低沉地说:“'没有'这两个字,你是经过仔细思考的吗?你对自己的任何话,一说出口就准备负责到底吗?”
这一问,倒把周大勇问愣了。
“嗬!我们要求万众一心,可是一个连队就该有多么复杂!
你们连队,共有九十七个人。这九十七人来自天南海北。他们当中,有工人、农民、有新战士、老战士;新战士里头有解放战士有翻身农民……思想水平不同,出身不同,性情不同,战斗经历不同……而你要把他们的思想统统集中到战斗上来。战斗,对一个战士提出了最高的要求。想想,你对每一个人该要作多少工作呀!”
李诚的话,给周大勇的心里放了一把火。在先,周大勇觉得本连队战斗动员工作做得还凑合,目下,又觉得工作中问题又挺多,心里有点着慌。
战士们哗哗地前进,前边不断地传来命令:“跟上!”“迈大步跟上!”
李诚和周大勇肩并肩向前走。他走得很快很稳,低着头。
他脑子像重机关枪连发那样紧张地思考事情。一个骑兵通讯员,顺着部队行列上来,递给他一封折成三角形的信,李诚拆开看了一下,装在衣袋里。他问:“有些战士对背米袋子的事很恼火!是吗?”
周大勇想了一下,说:“嗯,新战士特别恼火!”
李诚说:“我刚才听见李江国用山西小调唱:
我的米袋四尺长,
这就是我的大后方,
不要说是背上累,
有粮就能打胜仗。”
周大勇笑了,说:“我早就听见了。编编唱唱这一套是李江国的拿手好戏!”
李诚说:“你听见了?那你为什么不让全连战士跟他学着唱这个歌呢?拿战士们的话教育战士们,这不是很妙的教育方法嘛?”他指着周大勇肩上搭的米袋,问:“它搭在你肩上和搭在战士们肩上有什么不同?”“政委,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沉!”
“不。周大勇同志!我们常常是希望上级给我一套工作办法,却不在自己身边的生活中去找寻工作办法!”
这一说,让周大勇脑子里又兜起了很多问题。他望了望政治委员那锐敏而深思的眼睛,思量政治委员的话。
“你让你肩膀上的这个水袋子,发挥更大的作用吧。”李诚从口袋里掏出刚才接到的信,说:“李干事给团政治处写来的这封信,应该立刻传给全团的干部看。信里头说,各连队的新战士对背米袋的事都有意见,可是九连的新战士不但没有意见而且乐意背。因为九连指导员给战士们讲话的时候,指着自己肩上的米袋说:'同志们背米袋累,我也很累。但是我为什么还要背呢?'他就向新战士解释:自古以来打仗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我们呢,新兵补上了,想给新兵发的武器还在敌人的仓库里;部队行动了,要吃的面粉还在西安胡宗南的面粉公司。我们必须背三天粮食,不背就要饿肚子。他还把他在战争中体验到的事实……米袋、干粮袋如何救了我们命的事实,讲了那么几段,然后发动老战士们也来向大伙儿讲。周大勇!我想,这些办法可能比我们干巴巴地讲一通道理强得多。”
周大勇心里豁然亮了,脸上喜盈盈的。他真恨不得一把握住政治委员的手,说几句亲热的感激的话。
李诚说:“这些办法,你可以试试看。不过实地做起来,就不像说话这样不费力气。”他边走边筹思什么。猛然,他偏过头,瞅着周大勇说;“费力气?费力气又有什么?党把你选拔到领导工作岗位上来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你有超过平常人的精力。一般人身上发出的力量只能带动一部机器,你身上发出的力量就要带动十部机器。同志,想想,你要没有无穷无尽的精力,怎样能发动战士们高度的战斗意志,使他产生压倒一切的威力呢?”
李诚跨上马,把马的缰绳一扯,回头说:“周大勇,脑筋是个伟大的东西,但是不去思想,它就会像那路边的石头一样……没有多大用处。”
李诚催马顺着队伍行列向前面跑去了。马蹄扬起的灰尘,遮住了他的背影。
周大勇不眨眼地望着那马蹄扬起的灰尘。他想:啊,自己和这样的人并肩踏着征战的道路前进,不是一种很大的幸福嘛?有一种感情在他胸中回荡。它不像人们打了胜仗以后的那种欢乐,也不像当了英雄出席庆功会那样高兴,这是一种把人推向思想高处的更严肃更深刻的感情。
部队从遮盖天日的森林中,日夜行进。弯弯曲曲的山路又窄又陡。黑压压的山头,一个刚移过去,一个又横挡在战士们前面。
第三章陇东高原(二)
一天,部队进入一条大川道。侵占陇东分区的马家骑兵在这里糟践过,所以远近不见人烟,一片荒凉。川道里的水稻田中,都长起了蒿草。只有清淙淙的河水,还在草丛中照常向东流去。
战士们在绿耸茸的草地上休息。
李诚站在一个土丘上朝周围看,只见那些团政治处的干部、营连的政治工作人员、支部委员、积极分子,都在紧张地活动。他们有的人向战士讲解什么,有的给战士读报,有的向兄弟连队“访问工作办法”,有的向别人介绍自己的工作经验,有的在和某些人谈心。……李诚想:如果说团党委是一个人的头脑的话,那么这些人便是布满全身的神经。这个团,依靠这一套完备而精密的组织,依靠这些奋不顾身的工作的人,才成了永远充沛活力的战无不胜的整体。
他从这个连队走到那个连队,一阵跟战士们谈什么,一阵又和干部们研究什么,像是他不让有一分钟的空闲时间从他身边轻轻地滑过去。
战士们看见团政治委员,眼里都高兴的闪光。他们从心底里喜欢自己的政治委员,特别喜欢听他的讲话。因为政治委员讲话不光头头是道、句句占理,而且生动有趣。他好像带了好多适合每一个人的钥匙,他会巧妙地用这钥匙去开动每一个人的心窍。不管在什么场合,当他看着人们的时候,大伙都觉得他的眼光,又透进人的心里啦!的确,在团政治委员李诚眼里,每一个人的心都是一个小小的世界。他像一个科学家一样,时常在这个小世界的各个角落里,仔细地考察各种闪动着的思想和心理活动。
李诚走到一个连队跟前,看见一个年青的副指导员,领导战士们讨论问题。他站在那里,嘴里噙着烟斗,凝视着战士们那让人见爱的脸膛,听他们那动人的声音。
“你把黄河看成一条线了!我还提不出十个八个讨论问题?来,我先提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一定能胜利?”
“我提个问题:大个子,你为什么要求参加共产党?”
“我提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将来要进入社会主义社会?”
“对啦,真是一家十五口七嘴八舌头,问题已经提了一筐子啦!现在讨论吧!”
李诚听着战士们的发言,脑中闪过了很多想法。当然,有些战士把复杂的问题了解得简单了一些,可是这些工农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