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依旧-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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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没过多久,大哥刚出院,韩母原本为人心胸就窄,有一次跟邻居干架,生着闷气睡觉,第二天醒来精神便不好了,有一点儿小事就站在院子里整日整日的破口大骂,止都止不住,甚至半夜犯病了,就坐起来用韩父的皮带抽还在睡梦中的孩子。韩父半夜听见响动从来不管,只要不碰到他自己,便随她闹随她打。
更可恨的是,她虽然精神不好却还记得大儿子中过枪,所以挨抽的永远只有韩耀。
那年韩耀才九岁,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而言,有这样的父母,倒不如没有的好。
后来,家里情况稍稍缓和了些,韩耀上了初中,因为穿着寒酸,第一天放学就让别的学生按在草壳子里揍。在家就受欺负,在学校居然还这样,韩耀心里咽不下这口恶气,一股子年少的倔劲儿窜上来,第二天他拎着炉铲子堵在上学路上,把打他那几个人挨个收拾了一遍,却不料让人从身后砸了肩膀,碎钢筋的尖锐边缘在他皮肉上撕开巴掌大的口子,连带大片青紫,可回到家里,韩母只是用炉灰随便按在伤口上止血,晚上又因为血污弄脏了被褥而把他撵到院里站了半宿。
好不容易熬到二十多,也就是头两年的事情,单位里一个同事要跟韩父说亲家,晚上吃饭的时候,老爷子把这事一说,原本心里是指着把这门亲事给韩耀的,倒不是多看重这个儿子,只是因为他个头高又能干,到别人家不给老韩家丢人。
结果韩母跟他大哥一听,立马就哭天抢地的作开了。
韩母大半夜的坐在炕上嚎啕,大哥居然拎着棉被扔到煤棚里,说咱家容不下他,二十多好不容易有人说亲家,咋的还轮不到他呐,他以后就在这儿呆着,反正冻死了你们也不管。
韩父吓得够呛,原本也是谁都可以的事情,立马就改口让大儿子先结婚。可韩母听了还不满意,家里一共两间房,媳妇进门跟爹妈住一起就算了,跟小叔子也住一块算什么事儿。
那时候街里邻居家都竖着耳朵听他家吵吵,谁心里都清楚,她就是不想养活俩孩子,心里偏向老大,打定了主意要把小儿子撵走。当时分粮食按户口算,他家四口人从来没有够吃的时候,要是以后走了一个人,家里就能三口人吃四份粮,儿媳妇更能从娘家捎带过来不少。
韩耀心里也清楚,不过就是借由让他滚蛋罢了。他回想自己二十几年在这个家里的种种,大事如此,小事更是不计其数,竟找不出一件事能让他稍微感觉到一丝幸福。以后再待下去,恐怕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所以第二天他什么也没说,一分钱不拿,自动自觉净身出户,走得干净利索,带走的只有身上的衣服和鞋。
从此,韩耀在这个城市里独自过活,跟从前一样没有仰仗和依靠,但却得到了自由,还有解脱。
张杨当然并不知道这些事。
他在屋里擦窗户擦得热火朝天,透过玻璃看见韩耀越发紧蹙的眉头,这才马上想到,肯定是因为自己嘴没有把门的,说什么不会过家惹他生气了。
虽然这大哥确实不会过家,但非亲非故的,又比自己大好几岁,咋能随口教训人家。这要是开始就没处好关系,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日子咋过了可。
他连忙扔下手里的抹布,道:“那啥!大哥你可别生气啊!你看我刚才说的这是啥话,你天天也挺累的……那啥,以后咱俩人一起住就好了,我得闲就好好收拾收拾,你住着也舒服不是。”
张杨这么着急的一顿解释,韩耀终于从过往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他太久没想过这些添堵的事,如今忽然记起来,心里还是酸疼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过,他想,现在已然不同了,他已经从那个家庭里解脱出来,何必再给自己找不痛快。
“没事,你说得对。”韩耀摇头,把局促的张杨从窗台上拉下来,扯起嘴角道,“走吧,领你出去吃豆腐脑,吃完上工了。”
张杨见他眉头稍稍舒展了些,以为他不生气了,便心安下来,道,“对面摊子的豆腐脑啊?便宜不?”
“便宜,一毛五一大碗。”韩耀掩上门板,随手抱起跃过来的桃酥,“你咋知道对面有小摊呢?”
“苏城跟我说的,昨晚上我俩说好了,早点摊子收了,我们就去剧团。”张杨脸颊红扑扑的,额头上还带着汗珠,他仰脸看韩耀,忽然伸手帮他抹掉透红眼角边的次么糊。
韩耀一愣,继而笑了,伸手揉揉他的头发,“记住咱家是哪个胡同,别晚上一回来就找不着了,我还得再上街捡你。”
“放心吧。”张杨笑道,睫毛尖儿镶嵌了晨光般,晶莹闪动。
6剧团老板
八月天的清晨泛着股凉气。
胡同口墙根下的早点摊子让氤氲热气围绕着,摊主又炸油条又盛豆花,边乐呵呵的收钱,几分一毛两毛,攥在手里一大把,两口子笑得合不拢嘴。
张杨坐在小矮桌前吃豆腐脑,眼馋的瞄老板娘手里油乎乎的钱,直到韩耀用铝勺敲他的碗缘,“瞅啥呢?”
张杨收回视线,小声道:“大哥,你说现在咋卖啥挣钱呢,你算算,在家自己做一缸豆腐才用多少豆子,他们这一早上少说就有个把十块钱赚,冬天卖热豆浆啥的人更多,一年到头得收入多少啊。”
“你光是看他挣得多,人本钱也没少花。”韩耀把油条撕开泡碗里,又给张杨舀了一大勺豆腐,“赶紧吃吧,等你自个儿工作落地能挣钱,就不用眼热别人了。”
张杨嘴里嚼着吃的,眼神还往老板手里瞟,又酸又馋的嘀咕,“这要是以后攒够钱,我也当个体户,肯定比他们赚得还多。”
韩耀瞅瞅他那恨不得揪着老板衣领子问咋能挣钱的表情,只笑不语,端起碗喝卤汁碎豆腐。
吃完早饭,这俩人就一个骑破二八自行车去火车站上工,一个站在电线杆子下等人,各奔东西干自己的事情。
张杨只等了不到五分钟,就看见苏城从道旁的胡同里跑出来,笑着朝他挥手,“诶!吃早上饭没有?”
“吃了。”张杨看见苏城就咧嘴笑开了,“你呢?”
“我也吃了,我妈在家蒸的豆包。”苏城从怀里掏出一块白手绢,里头鼓囊囊包了俩白面豆包,“我怕你没吃早饭就给拿了俩。你赶紧告诉我,昨晚上在哪住的?”
张杨接过小小的手绢包裹,用两只手捧着,“我昨晚租到房子了,就在对面那个胡同里。”他伸手指了一下,“跟个大哥合租,挺好的。”
苏城松了口气:“昨晚上我都到半夜了才想起你没处睡觉,还出来找了一圈,但是没找见你。租到房子就好办了,唉,你说我这脑子跟灌铅了似的,一天天也不知道寻思的啥,昨晚上眼瞅着就愣是把你自己扔道上了。”
听见这番话,张杨心里热乎的像是冬日里烧了火墙,觉得昨晚就算真睡大街也没关系了。他庆幸的想,自己刚来省城,外乡道道的,幸亏能碰见他和韩耀这样的好人。
张杨把豆包拿出一个,掰成两半,另一个揣进衣兜里,跟苏城边吃边聊,到小一里地外的站点等电车。
上午九点,城东剧院。
张杨站在台阶下,瞪圆了眼睛仰望棕黑色的实木大门,傍边的苏城解释道:“这是旧楼改的民营剧场,剧团老板去年年底才兑下来开的,这样剧团不出野场子的时候也能挣钱。”
说是剧院,其实就是一栋四层小楼,原本是一家日本银行的旧址。小楼外貌丝毫未改,甚至哥特式高窄拱窗也原模原样,只是在楼顶支起“剧场”字样的大红广告,不伦不类。
张杨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楼,稀罕的眼珠都要瞪掉地上,完全不觉得它老旧,不就是表皮脏了点儿,这也算是旧楼啊?这剧团老板该多有钱,能把整栋楼都买下来!
苏城看他那表情觉得好笑,边上台阶边回头道:“走啊别愣着,赶紧进去,上午我们还要上妆练一会儿,正好趁现在领你见老板。”
剧场并不大,清早没有看戏的,所以不开灯,里边儿阴暗黑漆,偶尔有三三两两来彩排练场的人走过,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苏城跟他们打过招呼,而后边走进一楼拐角里一间屋子,“陈叔。”
张杨拘谨的站在门外,越过苏城肩膀l,他看见屋里窗前摆着矮桌和长木椅,一旁墙壁上贴满黑白和彩色的画报,有的新有的却老旧破碎。木椅上坐着一名快有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微胖,花白头发梳成整齐的偏分,正拎着壶喝茶。
苏城把张杨拉进去,“陈叔,喝茶呐。”
陈叔叼着茶壶嘴,另一手还夹着卷烟,唔唔两声,意思是进来坐着,等茶水下肚,痛快的吁了口气,才道:“找叔啥事啊?”
苏城指着身旁的张杨:“前两天不是走了个搭台铺幕的么,这不是我就给领来一个,别看长得瘦,其实可能干了,您看看。”
“啊,嗯。”陈叔脸上没什么表情,眯着眼睛上下端详张杨,直到张杨让他看得浑身发憷,才微微点头道:“嗯,模样长得挺好。”
张杨:“……”
苏城嘴角抽搐,干笑道:“陈叔,我是说,他是来干搭台——”
“诶呀知道,我耳朵不背。”陈叔不耐烦的朝他使劲一摆手,放下茶壶继续打量张杨,而后笑眯眯问:“小伙子,平时都爱听什么曲儿啊?把上衣脱了给我看看?”
张杨简直都要哭了。
他吓得直往门口缩,这老头简直跟上沟的老庞疯子二样不差!
苏城也闹不明白这算怎么回事,心说这老头是不是吃错鸡瘟药失心疯了,边拉住张杨道:“你别怕,陈叔是好人。”
张杨挣他开苏城的手直往门外躲,“算了,我我我还是去工地干活吧,谢谢你啊苏城……”
苏城也知道他吓够呛,这人生地不熟的,让自己领来找工作,结果剧团老板跟要拍花拐人似的,换了谁不害怕啊!估计自己在他心里都快不是好人了!
他赶紧再拉住张杨,回头跟陈叔喊:“你干啥啊!你看给我兄弟吓得啊!”
陈叔讪讪地摸自己的酒糟鼻,道:“那啥,我不就是看小伙儿长得挺敞亮,身条正声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