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依旧-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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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耀攥着张杨的手,自嘲。
以后咋办啊……操,真他妈悲哀。
倘若不是老天爷紧接着就给他们一个契机,韩耀可能狠狠心就掐断了刚生出个小尖儿的情意,可能离开,也可能默默耗着挺着,耗到张杨相亲说媳妇。但无论怎样,如果当时没有了这个契机,他和张杨脚下的路一定会分别偏离去不同的方向,他们的人生也定是与此后所经历的一切南辕北辙,各自成了另一番光景,得了另一端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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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早上不开灶,吃得都是三十儿年夜的饭菜,这是盼望年年有余。
张母熘了两盖帘饺子,肘子肉沾蒜酱,小鸡炖蘑菇,酸菜汤和大盆鱼冻,叠被扫炕之后放上炕桌,四人围坐着吃饭。
张杨端着碗往嘴里扒酸菜丝儿,眼角扫见张母从木箱子里数出三块钱零钱递给张父,虽然不知道拿钱干嘛,不过还是紧忙道:“妈,我这儿有钱,我给你们拿。”
“不用,花不多少。”张母坐回炕头,拿起筷子给韩耀夹菜,“后院老吴三黑家闺女明天出门子,今天在家摆娘家宴,年前就告诉咱家了让都去,你爸等会儿赶车买礼,我吃完饭上她家帮整菜,你拾掇利索中午过去,早点儿去跟老吴家多唠唠嗑。”
张杨大惊:“年初一摆娘家宴?”
张母撇嘴:“可不,庄稼人就冬天有空办事儿,他家找人给算了,说是初一办好。现在忙不过来的忙,也亏得人缘不错,要不谁年初一上别人家帮忙做席啊。”
老吴三黑家闺女跟张杨同岁,他俩还有二赖子仨人是一起长大的,念书都在一个班。去年张杨没回家过春节,没赶上二赖子相门户和结婚,二赖子的新房盖在另一个屯,今年见不着面了。没想到一晃的工夫,吴春荣也成家了。张杨想起小时候一起去西沟捞泥鳅的事儿还能笑出来,也有些微感慨,点头:“十点去她家。”
张父三两口吸溜完酸菜汤,往嘴里塞了俩饺子就起身穿棉袄,边说:“她家姑爷不错,上回去他家我瞅着了,能干,眼里有活儿,真挺不错。”
张母也抹了把嘴放下碗筷,站在门边围头巾:“嗯呐,老吴家小姑娘有福。姑爷家在上沟子,那地方也是离城近,富裕。那啥啊老儿子,我跟老鬼头子走了啊。韩呐,你慢慢儿吃,不够让张杨给你添,啊。”
韩耀踞在炕角一直垂头喝汤,听见张母说话,抬头笑了笑。
张父把驴车赶出门还没过上半小时,后院就热闹咋呼起来,能听见迎客说话声了。
韩耀汤酸菜里的猪油滋拉刚才都故意扒拉到碗边留着,张杨好这口。这会儿爹妈都走了,他把小肉滋拉都夹进小孩儿碗里,就说了声:“吃。”
张杨端着碗没动,斜眼看韩耀,半晌问:“哥,你咋了,是不是哪儿难受?”
“没,睡热炕烙得。”韩耀没抬眼,只挑了挑嘴角,往嘴里塞饺子。
张杨用手背贴韩耀的额头,又贴了自己的,韩耀握住他的手往桌上一按,道:“干啥,吃饭。”
“哥,你真是热炕烙得?”张杨担心道:“今天早上开始我就觉着你不对劲儿。”
韩耀一怔,把碗筷往桌上一放,看他:“我哪儿不对劲儿?”
张杨:“你今天一笑就特别凄惨。”
韩耀:“……”
张杨想了想,问:“哥,是不是在我家呆着不自在了?”
“没得事儿。”重新拿起筷子,往碗里舀汤,稀哩呼噜又是一碗。
张杨看韩耀吃得挺多,也不像是拿自己当外人不自在的样儿,但他就觉得他哥今天很……低落,他心里指定有事儿。
张杨琢磨着,忽然想到,韩耀可能是想起他爹妈了。张杨不知道老韩家具体是咋回事儿,只是隐约能看出韩耀跟家里关系是破裂的。这样的事他不会主动问起来,韩耀跟他讲得不算,比如不给饭吃,但是他觉得提这些破事韩耀心里肯定得难受一回。平时忙着也就暂时忘了,现在过年了,自家爹妈对他还好,韩耀可能想起来自家的事情了。
张杨想了想,道:“哥,一会儿跟我上老吴家吃饭去呗,一般娘家宴办得都热闹,不杀猪就杀牛,咱去吃一顿去。”
本来韩耀想说不去。当人心里藏着事儿的时候就会惶恐,总觉得一个不小心,秘密就会暴露在全天下面前。他像个神经官能症患者一样,生怕别人猜忌张杨。可是张杨像哄孩子似的,语气带着劝诱,一脸生怕他闹心,想找乐子给他转移注意力的样儿,韩耀就鬼迷心窍般点了头。
张杨一看韩耀点头,于是麻利的收拾了碗筷,换上件体面衣服,韩耀身上穿的是他去年给买的黑色毛衣,俩人锁上漆门,踩雪绕过狭窄篱笆道上的坑洼和牛粪,闪开道边晒阳的毛驴,拐到后院道上的老吴家。
门前早已笑闹开来,乡亲堵在院里寒暄,往屋里搬礼物,剃下来的牛骨头敞在前院木板上,宴席要开始了。
张杨扯着韩耀从院门到屋里一路三姑四婶二大爷的按辈分叫过去,再跟平辈的打招呼。农村这长辈乱七八糟的,还有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又能叫舅又能叫叔,甚至辈分可以是大爷又可以是姥爷的,人多场合下,小辈儿喊人还得斟酌着喊,各种困难。韩耀挺大个身板子,跟在张杨身后总撞上人,就得跟着张杨的喊法道歉。
屯子人很多已经跟韩耀照过面了,但今天见到张杨领着人来了老吴家,这才知道原来是张家的客人。傍边有人带着,韩耀又主动开口说了话,屯里人就稍稍能放得开跟韩耀搭腔了,农村人又实诚,站在一起正经聊了好一阵子,恭维人也不含糊,那话说得一套一套,不洋不土的还挺逗乐。张杨看韩耀跟人说话的时候,眉头稍微舒展开了,就高兴得跟他们多说了几句。
这么三两步就唠几句嗑,等走到里屋找晚辈的炕桌坐下,门外的牛骨都分巴没了,大锅汤都熬出来端上席,张母和张父从后屋出来,跟吴老三和一些吴家亲戚们坐在一起说话,紧跟着一群婶子鱼贯入内上菜。
农村大碗菜更是实打实,酸菜炖猪肉全是大块肥瘦肉,一点儿不抠搜,排骨炖土豆,小鸡炖榛蘑,尖椒炒干豆腐,大马哈鱼炖冻豆腐,清一色全是敞亮的小盆盛上来,甚至鸡蛋鱼子酱也用大瓷碗装着,大葱白菜心可劲儿吃。
吴春荣是明天待进门子的新娘,从厨房快步走来,一身红花面儿棉袄亮亮堂堂,人不高,长得倒是很规整,五官也不咧吧,看着还算顺眼,在农村算是好看的姑娘。不过岁数一看就没过二十,还透着股稚生的感觉。
到底农村也还是摒弃不掉早婚的习惯,女娃男娃过了二十一就难找对象了,让人嫌弃岁数大没人要,纵然计划生育规定了结婚年龄,但也要提前相门户,办喜宴,过门子,仪式过后就彻底定下来了,结婚证反而是最次要的东西。
她热络的招呼大家吃好喝好,挨桌说话敬酒,走到东屋时老远就先跟张杨使了下表情,那意思是好久没见着了,等会儿咱俩好好唠。
张杨也遥遥对她举起酒杯晃了晃。
宴席挤喳喳闹哄哄的进行,很快到晌午时进入高|潮。
大家都乐开了,男的相互敬酒,席间吵嚷,杯盏杂乱;妇女小媳妇们在一堆更闲不住嘴,东家长西家短的絮叨,小孩儿们屋里屋外的疯闹折腾,那骨头棒子打仗,不小心碰翻了谁的碗筷,家长就拽过来揍两下。
韩耀和边上人聊着,这些人都不住赞叹韩耀说话怎么怎么对劲儿,有想法。城里人在他们心中是要高看一眼的,而且韩耀说话确实有水准,让旁边的老少爷们听了不住附和,觉得非常长知识。
张杨在一旁听着,这时,吴春荣站在门边朝他招了招手,一指后屋厨房,示意他过来。
张杨看见忙点头,起身下炕,闪开小孩崽子往门外走。
韩耀余光扫见了,只一眼,就转头继续跟邻座聊天儿。
厨房里弥漫着热气和菜汤香味儿,吴春荣站在砌过道的灶台边,小声喊:“大杨子。”
张杨笑着走过去,在她的发髻上弹了一指头,“呦,都成婆子了。”
吴春荣大笑着在他肩上拍了一掌,张杨回了她一掌,吴春荣就大咧咧的给张杨一脚。
俩人还像小时候那样,玩着玩着就能打起来。
自张杨去省城后这是两年里第一次见面,笑闹够了就询问对方过得好不好,吴春荣讲了她未来姑爷,是养猪专业户,家在离祈盘挺远的上沟子,家里条件很好。
张杨也跟她讲了在省城这两年的生活。他没说学戏的事儿,农村人眼界窄,都觉得戏子让人瞧不起,张杨也不知道咋跟他们解释省剧团也田间二人转的区别,干脆避开不说,直说在剧院工作,说了省城的面貌,苏城啊,陈晓云啊,陈叔和老金爷子啊,韩耀必然大大的说上一段,后来刹不住车,就连一起去南方的见闻都说了,好悬没把走私抖搂出来。
吴春荣没见识过这些,听不够的听,让张杨仔仔细细的讲了两遍,边听还边唏嘘不已。
俩人聊到日头朝西,屋里宴席快要冷了散了,西屋门框忽然有个人影朝这边儿飞快的一挥手,吴春荣看见了,“哎呀”一声,忙道:“你看看我这脑袋瓜子!我喊你出来有个事儿忘说了,净听你在这白话白话的!”
张杨吓一跳,道:“啥事儿啊?”
“诶诶,我问你啊大杨子……”吴春荣贼兮兮将他扯到角落,含笑问:“咱俩同岁,你比我还大仨月,我都结婚了,你在省城有对象没有呢?”
张杨一愣,吴春荣紧接着就道:“你肯定没有,是不是没有?急不急?”
张杨当即懵住了。
他在省城没有对象,十八岁也确实到结婚的年纪了,二赖子十六岁就急得蹦跶了,当年他好像也急得直蹦来着,可是——
张杨被吴春荣这么一问才忽然发现,他居然一点儿也不急。
甚至……根本就不想找对象,他不想找对象!他不需要对象!
见张杨不说话,吴春荣一乐,道:“没有对象吧,城里人哪有愿意跟农村户口结婚的啊,还不好意思告诉我。二赖子都结婚了你肯定急够呛!要是张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