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蒲公英-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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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陈浩的回答却是:“别扫兴,这是团长的好意”。
陈浩也是伞兵司令部直属队的老人,蔡智诚当搜索营指导员的时候他是通信营的指导员,彼此间还算是比较熟悉。按道理,政训处主任在军事行动中应该担任监督纪律的执法官,可陈浩此时的胳膊上却没有佩带督察队的袖标。原来,伞三团在“护路”期间没收了一些走私物品,这些东西存在铁路警备司令部的库房里还没有处理完毕,照规矩,“变卖非法物资”的事情通常是由军需官负责的,可刘农畯团长却把这个美差派给了政训处主任,陈浩凭空拣到一个留在上海发洋财的机会,高兴得不得了,自然也就犯不着再去节外生枝多管闲事了。
政训主任不管事,其他人就更管不着了,一帮伞兵从上午十点狂饮到下午一两点,这才摇摇晃晃地上了船。营长和连长们基本上都喝高了,还没等轮船启航就纷纷酣然入睡,安排舱位的事情只好交给督察队去完成。
“中字102”号船身长100米、宽16米、吃水4米,满载排水4000吨,装备两台柴油主机,航速11节。它的内部舱位分为三个部分,底层是暗舱(弹药舱)、中层是大舱(坦克舱)、尾部是乘员住舱,另外还有舱面的岛型建筑也可以住人。
(这是“大别山号”,也就是招商局的“中字122”,“中字102”也是这个样子)
当初作为军舰,这条船安装有十六门火炮并配备了140多名官兵,虽然改成滚装轮之后只需要二十多个水手就足够了,但它的乘员住舱却依然保持着LST—1型坦克登陆舰的原样。舱内有上百张床位,是整条船中住宿条件最好的地方,蔡智诚的“国大代表团”、22兵团通讯队和伞兵的军官家眷就住在这里。除此之外,伞三团的营级军官住在舱面建筑,而基层官兵则被安排进了“中舱”,这中舱其实就是以前的坦克舱,面积大、空间也比较高(设计能装十八辆坦克),伞兵在船舱里搭建了上下铺,两千多号人挤在一起就象是屉笼里的肉包子一样,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热气腾腾其乐融融。
舱面上停满了卡车、吉普车和摩托车,大大小小的汽油桶、汽车轮胎以及各种军械配件捆在一起摞得老高,伞兵的迫击炮、火箭筒、轻重机关枪,军械修理所的车床、钻床、马达发电机,官吏家眷的皮箱纸箱、大小包裹、长短家私,再加上海员们随船私运的棉纱、布匹和中西药品……各种各样的物件堆成了一座座小山,把原本还比较宽敞的甲板变成了一个漂浮在水面上的杂乱的货场。
“货场”的四周划着警戒线,除了手持武器、臂带黄袖箍的督察队员,其他人一律不许在舱面上乱走。“中字102”的左右两舷各有两个吊架,吊架上的四艘LCVP艇 (Landing Craft Vehicle Personnel)这时已经架起机枪、成为了督察队的临时岗亭。小艇上站着一位神情严肃的年轻上尉,手里拎着“汤普森”、腰间还插着两把短枪,蔡智诚忍不住提醒他“你把枪机打开了,万一轮船颠簸枪走火,打到自己怎么办?”,那位显然没怎么上过战场的执法官这才赶紧关上了手枪的保险。
(LST坦克登陆舰上的LCVP艇。从舷号上可知这两艘小艇属于“中字201”,也就是台湾海军的“中海”号)
伞兵部队的每个营和每个连都有正副两个指导员,通常情况下,执法官的工作应该是由具备战斗经验的政工人员担任的,可这次为什么会让一个毛头小伙来领导督察队呢?蔡智诚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客舱,问过姜键以后才知道,原来伞三团的政工干部有的留守上海、有的被派到福州去打前站,整条船上就没剩下几个指导员了,而蔡智诚刚才遇到的那个上尉是刘农畯的弟弟、团部连的刘锦世连长。“小伙子很机灵,虽然没有打过仗,但管管纪律应该还行”,据姜键副团长说,这次航行中只有团部连的枪械里装有实弹,维护军纪的事情也就由刘锦世全面负责。
那一天,姜键明显是喝高了,不过他还记得蔡智诚的妻子陈丽君,说起“孟姜女哭长城”的事情依然觉得十分可乐,拍着胸脯自吹自擂:“当年要不是有我这包龙图,蔡智诚说不定就做了陈世美”,逗得大家哈哈直笑。
船舱里除了蔡家小两口,还有姜键的母亲、妻子和三个孩子,一营长钟汉勋和二营长杨鹤立的家眷也在船上,钟、杨两位是连襟,他俩的妻子是同胞姐妹,所以实际上是一家人。
男人们闲聊了几句就无话可说了,但女性之间的沟通能力却非同寻常。轮船还没有开动,几位老婆就成了亲密无间的伙伴,唧唧呱呱地交流着彼此的喜怒哀乐,并且约着晚上一起看月亮、早晨一起看太阳。可惜好景不长。下午三点,“中字102号”启航出发,轮船还没有离开上海,女人孩子们先就晕了船,一帮人趴在床头抱着脸盆又是呻吟又是吐,什么“海上升明月”的美丽景象都顾不上了。
那天晚上大家上床都很早,有的是因为酒醉有的是因为晕船,但蔡智诚却睡得很不安稳,也许是由于船舱太闷、马达声太响,也许是由于水兵的铺位太狭窄,他的心里总是觉得有些忐忑不安,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勉强合上眼。
14日上午八九点钟,蔡智诚还躺在床上,船舱里突然喧闹起来,先前跑上甲板看日出的官员家眷们全都被督察队赶了回来,说是为了避免遇到风浪出事故,所有闲杂人员今后一律不许出舱。
陈丽君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她一大早就溜了出去,已经瞧见了“海上的太阳”。这时候,她坐在床头比比划划,十分兴奋地向丈夫描述着黎明前的大海是什么模样、云彩是什么样、一轮红日又是如何地跃了出来……看着妻子的手势,蔡智诚感到挺好笑:“你把方向都比错了,这时候的太阳应该在船的左舷,而不是右边”。
“瞎讲,我才没有搞错呢,太阳就是在这边……”。旁边的几个老婆孩子也纷纷为陈丽君担保作证,那轮红日确实是从船的右舷升起来的——顿时,蔡智诚的胸口象是被什么东西猛然堵住了一样,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他连衣服也来不及穿,拎起披风就冲上了甲板——果然,轮船已经掉头,没有驶往南面的福建,而是转向了北方。
舱外站着一群神情紧张的士兵,从前甲板上传来一阵阵聒杂的吵闹声,有几个军官似乎想从坦克舱里往外面爬,而督察队员又使劲地把他们往下面推,双方就在舱口那里争斗起来。一位腰间插着两支手枪、胯间吊着两支信号枪、手里一杆冲锋枪、浑身上下披挂得象是“西部牛仔”一般的中尉正声嘶力竭地狂吼着:“都给我回到船舱里去!”
“回到船舱去!”,船舷上的督察队员们也跟着喊叫起来。
“发生兵变了……”,蔡智诚的心里一阵慌乱。还没等他判断清楚形势,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就把他赶回了船尾的客舱。
客舱里,姜键正在给母亲削水果,老太太晕船,头疼得厉害。
蔡智诚附在他耳边报告说:“团长,不对劲,轮船掉头向北了”
姜副团长点点头:“我知道,上峰有命令叫我们去青岛”
“去青岛?美国海军都撤回来了,还去那里做什么?再说,你们去青岛,让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不知道,反正有命令叫这条船改航就是了”
姜键的样子显得很不耐烦,可蔡智诚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含混的理由。他又跑到客舱尽头的船员铺位去找报务员应书标。那时候,轮船上的报务人员都是由军统指派的,相对比较“可靠”一些。据应书标说,伞兵从昨天晚上就接管了“中字102”的驾驶舱和电台室,说是有命令要改道青岛,全船实施战备航行,并且关闭了灯光和无线电通信,正在当班的顾庚源大副和他这个报务员都被撤换掉了。
“去青岛的命令是谁下达的?核实过没有?”
“不清楚”,应书标回答道:“我正准备跟招商局联络,伞兵的通信官就把电台的真空管拔掉了……”
“现在开船的是什么人?”
“林船长在驾驶台操舵,伞兵另外派来了两个人,一个负责领航、一个管轮机舱”
蔡智诚立刻醒悟到,“伞兵派来的那两个人”肯定就是中华海员工会的白力行和武成迹。这样看来,轮船转向的起因多半与团长刘农畯有关,但究竟还有多少人介入其中却难以判断。客舱里的姜键副团长态度暧昧、而一营长钟汉勋和二营长杨鹤立又都是刘农畯的湖南老乡,想来想去就只有住在外面甲板上的团附(参谋长)李贵田和三营长李敬宾还能够指望了。
可这时候,船尾客舱与外界已经无法进行联系,舷梯上架起了重机枪,黑洞洞的枪口正直指舱门,一个身高超过一米九的壮汉双手叉腰守在那里,怒目圆睁、威风凛凛,就象是门神一样。
舱室里的乘客此时也已经猜到外面正发生着什么不寻常的事情,陈丽君紧紧地攥住蔡智诚的衣角,丈夫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好象生怕他一时冲动惹出什么祸来。内心十分惊慌的蔡智诚此时也不得不在表面上强做镇静,22兵团通信队的吴学挺队长跑来探问“兵变了怎么办?”,他还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慰说:“不要怕,船上有那么多伞兵,中字102绝对成不了重庆号”。
直到这时,蔡智诚依然对局势的“好转”心存侥幸。他觉得军舰的哗变原本就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而伞兵部队的文化素质高、政治要求严、待遇条件好,长期以来都以“党国精锐”自居,附和叛乱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甲板上负责弹压的那几个军官明显都是刚入伍不久的新人,既缺乏威望也缺少经验,只要出现合适的机会,船上的局面就极有可能发生逆转。
临近中午的时候,舱面上突然传出一阵嘈杂的声音,听得出是有人在厮打,还听见有人在喊叫:“团长!我们要见团长……营长,营长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