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戒-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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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俩不一样,他至少比你们安静多了。
小夏的嘴里嚼着一些没有吃完的五香豆,他眯起双眼,像只猫似地朝着梅承先笑了笑,他笑自己可能会死吧,但是今天真要是死了,那才是死对了地方。小夏的嘴巴猛地一张口,“呼”地一声风响,一口唾沫连同豆渣子全都喷到了梅承先的脸上。
小夏说,狗贼,我现在已经不安静了。
梅承先愣了一下,手指弹了弹脸上粘住的豆渣子,就这样他的手指还有音乐的节奏,他简直快活得要发疯了。梅承先说,就让你们先出几口气吧,可以理解的。现在,我们就把正事给办了。梅承先往上举了一下手,说,黄队长,你带来的东西呢,拿过来吧。
黄赫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手指一弹,扔给了梅承先。
梅承先的手很潇洒地接住了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事先用毛笔写好的信纸来。他把信纸抖开,提在手上,他是那么地得意,那么地亢奋,踮起脚尖转了半圈,正好就面对着张昆了。信纸上有三个大字很醒目,“悔过书”。梅承先一字一句的说,悔过书,这上面的主要内容就这两行,我,张昆,从今天开始,彻底脱离国民党军统组织,坚定不移地跟随汪精卫主席,努力奋斗,革命到底。梅承先说着话,又转过身去,将“悔过书”在书桌上铺铺平整,拿起一边的毛笔来,在砚台里蘸上墨汁,将笔头蘸得很饱满,然后再把毛笔架好在砚台上。梅承先回过一边脸来,态度和蔼可亲地朝着张昆笑了笑,说道,张昆同志,请吧,你在这张悔过书上签上字,就算办完了手续,彻底改头换面,跟我一样。我梅承先仍然还是你的上司,你的领导。
张昆把梅承先的话当耳边风,倒是觉得留声机里放出的英雄交响曲充塞了他的耳鼓,他把脸转过去,正好见到小夏的目光也朝着他,而且小夏的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挠痒痒似的动了动。张昆摇了摇头,示意小夏不要轻举妄动。
张夫人身下的椅子磨响了一下,她站起身来,怒视着梅承先,她说,姓梅的卖国贼,你以为我儿子会跟你一样吗?张夫人手指着张昆,说,他的身上流着的是中国人的血!
梅承先的手指挥动了两下,有一个起伏很大的音节刚好滑过。梅承先说,夫人,我钦佩你这么有骨气,但是你儿子是我党培养的优秀人才,这样的人才最起码的标准是有孝心,也正因为他有孝心,他才会签这个字的。人嘛,要学会拐弯,弯儿一拐,那就是条条道路通罗马。梅承先说话时瞟了一眼对面的黄赫民。黄赫民拿出那把匕首来,在手掌上拍动了两下,匕首蓦地往上一抬,正好刀尖就顶在了张夫人的下巴上。小夏和张昆的眼睛同时惊恐地望着张夫人,那两双眼睛像是被火柴划着了,正往外冒出烟火来。梅承先的嘴角挂着微笑,他的肩膀还随着音乐往上耸动。梅承先说,张昆,过来签字吧,可莫让你母亲受到伤害,多么可敬的一位母亲啊。
两名特务用枪顶着张昆,张昆像块石头似的岿然不动。
黄赫民一脸凶残,一手抓住张夫人的头发,另一只拿着匕首的手在张夫人下巴上往下移动了一点点,只见张夫人的脖子上显出一沟红色来。
张昆心惊地喊了一声,妈妈。
张夫人朝着儿子笑了笑,并且把眼睛慢慢地闭上。
小夏“飕”地一下站直了身体,就像是一颗要飞出枪膛的子弹,浑身的骨节都在发出“咯吱咯吱”地响声。三名持枪的特务,分别从三个方向对准了小夏的脑袋和胸脯。
音乐继续在响,梅承先手打着拍子,似乎再次沉迷于某个预知的音节之中。黄赫民握着匕首的手继续又往下移动了一点点。张夫人脖子下方有了第二道血沟沟,并可见到新切开的皮肉往两边微微翻开。
张夫人很安详,没有丝毫疼痛的样子。
张昆声嘶力竭喊起来,梅承先,我签字,你放过我妈妈,我现在就签字。张昆站起身来,往旁边的书桌一步一步地走去。特务的枪紧紧地顶在他的身后。梅承先的手停在了半空,他说,就是嘛,何必让你母亲为你吃苦头呢,没事没事的,呆会儿我亲自送夫人去医院包扎。
张夫人张开眼睛,看着儿子神情痛苦地往前走动,她的眼里不禁有两行热泪涌现出来。张夫人大声说,昆儿,你等等,妈妈有话要说。
黄赫民松开了抓住张夫人头发的手,冷笑了一声。
张昆回过脸来看母亲,他的脸上弥漫着无限悲情。
张夫人用手轻擦了一下泪水,双手去抚平了一下旗袍外的羊绒开衫,抬起头来,给了儿子一个灿烂的微笑,她多么想扑上前去,拥抱自己的儿子。但是张夫人没有朝着他的儿子扑去,她朝着前面三步开外的窗户,突然大声地说,昆儿,死也不能做卖国贼!
张夫人喊完那一声话后,似乎拼尽了全身的能量,人就像是被一阵大风刮了起来,奔向那扇窗外。一片窗户的玻璃声响起,张夫人的身体把窗户完全撞开,头前脚后往前栽了出去。接着听见后院的天井下面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楼上的地板都被那种响声震动。
张昆长喊一声“妈妈”,奔到窗口去。
张昆见到母亲仰卧在楼下的石板上,一摊血往四周漫出,母亲的身体还在血泊里一弹一弹地抽动着。
张夫人跳楼了,这都是在瞬间发生的事情,屋里人谁都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一时间的肃静,唯有英雄交响曲如从天降,翻滚着汹涌的波涛。但见小夏的身体如旋风一般拔地而起,手持椅子在空中摇动,顿时就击倒了身边三名持枪的特务。接着小夏头上的那顶礼帽像弹簧似地蹦了起来,礼帽落在他的右手指上如车轮似地转动数圈,礼帽再次回落到他头顶的时候,小夏的右手上握着一把雕刀。那把雕刀五寸余长,两头开刃,红木工匠俗称此雕刀为“龙凤”刀,此雕刀的功能是专门用来雕刻文字的,因此两头可用,文字的深浅流畅都在此雕刀的功力上。汉清制作的那张准备参加国际家具展览的罗汉床,靠背上面的文字便是用此“龙凤”刀雕刻而成,其中那篇诗文“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便是小夏在汉清的指导下精心雕刻而成。小夏清晰地记得当时汉清大哥在朗诵这首诗作的时候,手潇洒地拂动了一把额前的长发,情绪上达到了一种罕见的痴狂。小夏喜欢那样的诗文,更喜欢这把龙凤雕刀。
小夏亲眼看着刚烈的张夫人跳楼了,他的愤怒达到了极致。那把龙凤雕刀从帽子下面拿到手掌上的时候,小夏的身体已经随着音乐浪一般波动起来,弹指间的三次出手,身边三名持枪的特务全都脖子中刀倒地,就像割开了的自来水管,血水“哗哗”有声地往外喷射。
而此时张昆也一脚踢翻了面前的黄赫民。黄赫民身体后倒的时候,他身后的两名特务举枪朝着张昆发射。张昆就地一滚,再一跃起,跳到了沙发后面去。“啾啾”地一阵枪声响过,沙发上飞起一片絮花。
梅承先已经不能再打拍子了,他的反应也够快,转身就抓起了桌上的手枪来,朝着小夏这边开了几枪。小夏就手抓起一具尸体朝着梅承先的方向,过来的子弹全都打在了尸体上。“呼”地一下,小夏将尸体扔了出来,接着身体在地上滚动,捡起两把手枪来,大声喊道,张大哥接枪。
两把手枪在半空中朝着沙发那边飞去。张昆听到小夏的喊声,像头怪兽似的吼叫一声,人已经从沙发后面腾跳出来,两手接双枪。张昆手中的枪响了,黄赫民和两名特务刹那间毙命倒地他们都是眉心中弹,开出了一个很小的红眼,红眼很规整,像有一颗新鲜的樱桃。
梅承先枪膛的子弹放完了,他惊魂未定地摇动着空枪指着小夏。此时小夏跳到了一边的椅子上,身体一个侧翻,风衣在空中张开如翅,人似苍鹰扑食一股朝着梅承先飞扑下去,眨眼间那把雕刀已经横在梅承先的脖子上。
张昆喊叫,把他留给我!
梅承先全身乱抖颤,已经不再是留声机里交响乐的节奏。梅承先很想再说点什么话,已经来不及了。张昆几步跑到面前,双手抓住梅承先的胸口处,怒目圆睁,“啊”地吼叫一声,便把梅承先举在空中旋转起来。
梅承先只能听到转动的风声,听不到音乐,他的双手在空中乱弹乱舞,好像还在打着音乐的拍子,样子滑稽而可笑。
张昆再次一声怒吼,双手往前一推。梅承先的身体像一块水流中的木头,呼地冲了出去。“咚”地一声大响,梅承先的脑袋砸在了雪白的墙壁上,一大片血浆如天女散花似地扬得满屋子都是。
小夏惊呆了,去看张昆的脸。张昆的眼睛像是从石缝里裂开出来的,闪现出阴冷恐怖的光芒,那张因疯狂和愤怒的脸有如刀削过一般歪斜着,脸上溅了许多的血,像是一头猛兽。
这时他们已经听到了街道上传来警车的鸣叫声。
一群宪兵和特务赶到了梅承先的屋子。屋里继续回荡着英雄交响曲,留声机上的那张黑色唱片优雅地旋转着,好像永远也不会停息。他们见到地板上躺着的七具尸体,积了一层厚厚的血浆。他们还见到墙壁上用血水书写着的四个大字和一个惊叹号:降日者亡!
西郊的山岭地带,落叶遍地,茅草丛生,景象一片凄凉。一座新的小坟包,里面埋葬了张夫人。
小夏和彩儿伫立坟包前,他们的眼里浸着泪水。
小夏说,张大哥走了,走的时候一再叮嘱说,如果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千万记住等到抗日胜利后,要给他母亲造一座新坟,用最上等的青石板做一块碑石,墓地周边都要栽上松柏和花草,母亲这一生都是个好争面子的人,人不在了,该争的面子也都要给她争到。
彩儿说,昆哥他肯定不会走远,他就在上海滩。
小夏深信不疑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