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战争-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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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难想象出一个17岁的少女竟然单独进入丛林找到这个竹屋,并且把必须的生活用品一次一次搬运进来,……我已经忘掉了身外的一切,疯狂地把她搂在怀里,亲吻着她,因为抱得太紧,使她发出低低的呻吟,我们已经把国家、部队、公路、桥梁、机场、家人等等,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好像那是前几个世纪的事情,眼前才是一切。
“我们在爱的昏眩中喃喃而语,但愿此时此刻永留不逝。我们终于被搜寻飞机残骸的人们的互相联络的呼叫声唤醒,也当作搜索残骸的样子走出竹屋之外,阿妮竟然没有忘记用半枯的荒草把那张竹床掩盖起来。……
“寻找残骸的人们从竹屋附近走了过去,我们只听到喊叫声却看不到人影。但是,它却把我唤回到现实中来,一种无名的恐惧袭上心头,阿娟注意到我心绪的骤然冷落。立即安慰我说,‘在山林里迷路是常有的事,咱们就算迷路吧,几天之后再走出山林有什么奇怪的呢?’啊!阿娟,这是一个多么真挚、勇敢而又聪明精细的姑娘!我们在这间蛮荒乃至凶险的竹屋里,体验到了人生的伟美和生命的瑰奇。……”
乔文亚说到这里就打住了,我想,他已经感觉到没有必要再讲那两天两夜两人相亲相爱的经过。我正思索,在这种情况下,怎样才能挽救这一对堕入爱河即将淹死的人,我想为他们设计出上、中、下三种前程,供他们选择。
“黎老师,你刚才提到我和阿娟是异国之恋,这倒是个文学的好题目,”乔文亚的声调变得苍凉起来,“不管我们的爱情是悲剧还是喜剧,在我看来,它都是美好的,为祖国而战,马革裹尸,那是一种壮烈之美,难道莎士比亚的《罗蜜欧与朱丽叶》和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不也是一种悲剧之美吗?它获得多少青年男女强烈的共鸣啊!……”
我听了,心头不由一凛,这个乔文亚果真要决心制造一起自杀的悲剧吗?我立即反驳:
“那是小说!”
“可是,人生可能比小说更为强烈!”乔文亚为自己的行为和思想辩护,“我想,这也许是一种天意的安排,它让我在异国他乡,在炸弹轰鸣战火燃烧的土地上碰上了一个黎氏娟;它又让我碰上一位作家,将来他会记述我们纯洁的超常之爱,让我们的音容笑貌长留人间。……”
我苦涩地笑笑,觉得不可思议。此时,外面风雨突至,公务员披着雨衣来给我们送水,我站起来,走向窗口,这是我到越南之后的第一个风雨之夜,只听着近处山崖上的草木狂啸低吟,其他全都沉落在黑暗里,化成幢幢幻影,我想到了施工现场和高炮阵地,战士们在这异国他乡,在这大自然的广施暴虐中,他们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呢?而这个乔文亚却在痴人说梦。
“那天夜里,也是这样的大雨,”乔文亚又沉入美好的回忆,“那间竹屋善心地维护着我们,如果在平原上,那间摇摇欲倾的竹屋早被暴风吹上天空,像风滚草似地满地翻腾,可是周围的密林和藤萝掩护着我们。这一夜,我们充分体验了炽烈的人性的力量,完成了人生庄严的启蒙,在这一夜,我们恍惚地感到了灵魂的净化,阿娟一直喃喃地说,‘让我们这时一齐死吧,我们就永远不再分离也永远占有我们的幸福了!’
“仔细想想吧,她这话里岂不是饱含着人生哲理吗?我们常说的‘快活死了!’是不是快乐幸福到极点时喊出的那句‘我幸福死了,我高兴得要死’也有某种道理呢,不知生,焉知死,生是痛苦还是快活?呱呱坠地是什么滋味?婴儿不会说;溢然而逝是什么滋味?死人不会说,只靠我们各自去理解,人生,是一个感觉的流程,就看你去怎么体验它。……”
面对这个24岁的饱读各种书籍的大学生,我有些迷惘,他把我推进了混乱的哲思之中,和我们平时所强调的人生的幸福是在于“无私奉献和革命到底”的价值观念显然格格不入。他是在倾诉他的情感还是在说服我?“人生,是一个感觉的流程。”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从哪一位哲人那里听来的?显然,我和他的知识构成和人生的幸福观、价值观是不一样的,我既然是文学工作者,就应该了解各种类型的人,兼容各种观念,以便塑造不同的艺术典型。我让乔文亚尽情地讲下去。我先了解他,而后评判他!
“第二天醒来,微红的朝霞已经在绵亘的丛林上空飘拂,昨夜暴风雨劫掠的痕迹已经被大自然的无尽的生机抹去,一片清新,欣欣向荣,枝叶上挂着尚未被暴风摇落的水珠,它吮满了晨光,闪闪烁烁,山沟的水流和鸟雀的欢唱,好像对我们的幸福唱着赞歌。……我好像离开支队已经很久,也跟人世已经隔绝,……我们开始吃阿娟带来的牛肉罐头,还有压缩饼干。这是我们支队在春节时给民兵分队的慰劳品,……应了那句乐极生悲的话,我开始考虑我们的前程,阿娟急忙用手捂着我的嘴,‘什么也不要讲,只讲我们相爱,……我死而无憾。’
“我也不想用优戚和愧悔占去幸福的时间,我们开始想入非非,设计我们的世外桃源,如果我留在越南,我们就像她的祖先一样,改变国籍,生儿育女,我可以在学校里任教,作一个合格的汉语教师,她就在家包揽家务,作一个合格的贤妻良母,而后带着孩子回我的家乡,然后去游览故国的大好山河和无尽风光,……如果她随我回到华夏大地,她就到外语学校去当一名越语教师,……在当时,我们两人的心上,早已抹平了国界,已经进入了世界大同。……
“这就像洪秀全《原道醒世训》里写的:‘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何得存此疆彼界之私?何可起尔吞我灭之念?’……”
我笑笑说:“你们的思想落后了两千多年,也超前了几千年!所以根本就不能实现。”
“为什么?”
“你们落后于孔子的天下为公,又超前了未来的共产主义,消灭国家,所以你们的爱情注定中途搁浅。……”我不无揶揄地说,“你们的爱情,是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天是和非的短视行为,是对自身和对方不负责任的冲动,是对人生理解的一种浅薄,是一种不切实际的爱情至上,这种脱离社会生活和事业的爱情注定是短命的,在你看来是神圣的,在我看来却是极端不负责任的。……你们现在不管是情爱还是性爱,将来是注定要变化的、厌倦的、后悔的。……总的说来,你所思考和表现的一切,是一种幻想,或者是一种幼稚。……”
乔文亚被我这一阵排炮打懵了,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困惑,他抗辩说:
“我们的感情是绝对始终不渝的!但我承认,在现实情况下,我们要保持爱情,必须去隐居遁世。……”
“这已经是一种走投无路的表现了!”我忽然问道,“你陪我去卫生队的那一天夜里,你真去和阿娟约会了吗?”
“是的!自从我装作迷路在深山里住了两夜之后,友谊办公室的越方同志就有所怀疑,他们反映到支队以后,宣传科立即以工作需要把我调回。我虽然不像在友谊办公室那样方便,因为部队驻地分散,举步就是荒山,我外出时,总能找出一些时间,阿娟是自由的,她的民兵工作随意性很大,所以她可以选择任何适合于我的时间地点暗中相会。……”
我边听边想,心中涌动着挽救这两个本来纯洁却走入迷途的青年男女的热切欲望。
(三)爱情的悬崖
我的房间里另外还有一张床铺,这是军区工程处邢副处长住的,他去线路上考察施工情况了,所以一直空着,我想跟乔文亚作一次长谈,除了对同志对工作尽责任之外,对我未来的创作也是绝对需要的,我请乔干事到隔壁打个电话给张科长,就说今夜他将住在我这里,当他披上雨衣要去时,我想还是我去更好,乔干事也不勉强,便打着手电陪我。
营区一片漆黑,在丛林的空隙中偶尔露出几点灯光,闪电在天边抽搐,雷雨已经减弱了它的威势,丛林祷告似地喘息呻吟。我似乎忘记了身处何地,宛如置身在国内的某个营地。
张科长接到我的电话,在感谢之后,还表示某种歉意,觉得给我增加了麻烦。我客气了几句之后,才发现自己思想深处的一个隐秘,我之所以如此重视同张科长的关系,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我到高平、奠边府时,为乔干事陪我前去大开方便之门。
回到我下榻的竹屋后,我和乔文亚纵情地长谈,对苏长宁的婚恋问题兼作思考。“君子成人之美”,对苏长宁的婚姻是硬性捆绑;对乔文亚的迷恋却是棒打鸳鸯。我觉得我能够说服他们,这也许是我长期作政治工作的一种积习。
“你说的隐居,纯粹是一种妄想,现代的鲁宾逊是不存在的,你们在那间废弃的竹棚里不可能生活太久,因为你们离开社会就很难生存,当然,你们可以去过野人似的生活,在寒冷、饥饿、疾病、猛兽、蚁蚋、蚂蝗、蟒蛇、毒虫的侵袭下,你们怎样生存?如果第二年阿娟为你生一个儿子或是女儿,你们在那间竹屋里怎么养活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还有没有心绪谈情说爱?对那天天重复的除了‘我爱你”之外别无内容时,你们会不会厌倦?你们用什么梁木来支撑你们的精神大厦?那时的阿娟已经是满身泥垢、满脸脓疮、衣不蔽体、发如衰草,面黄肌瘦,嗓音嘶哑,她还是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圣洁的女神?
“你仔细想想吧,那时你们同年的朋友们都享受着现代文明的成果,你们是不是觉得过野人的生活太不值得?在你们神魂颠倒的相爱之后,忽然清醒过来,你‘抓到’的不是幸福而是不幸怎么办?不要以为自己是清醒的吧!咱们可以从许多文学作品里去吸取教训:我认为一部《安娜·卡列尼娜》就足够了。安娜和渥伦斯基毁坏了家庭和别人的幸福之后挤命追求到的爱情延续了多久?安娜在扑向火车铁轮之时,她想了些什么?许多评论家说她是带着满腔悲愤去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