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冷血热-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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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张永顺”。李义臣说叫“长顺”吧,“长庚”、“长顺”,听着更像师兄弟。一路坐车有伪警察盘问,住店来查夜,让你把随身那点东西抖搂一遍。改名换姓不说,还不能堂堂正正通过“天下第一关”,走荒山野岭绕太远。这回就要到“匪区”,参加自己的队伍了,两个热血书生激动不已,就出了点儿差错。
下车时,那车门一边一个伪警察,李义臣拿着车票走在头里,盘问过了。问到一路上都叫“张长顺”的王静敏姓什么,就说个“姓王”。彭施鲁心头一紧,听到王静敏又回答“俺叫王长庚”,一颗心落了地,明白自己又得改名换姓,叫“张长顺”了。
而笔者执意将彭施鲁放到这一章里介绍,是因为他这个抗联有太多与众不同的第一。
出关第一夜,在老乡家里,他这个中原人第一次领教了东北的热炕头,烙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而在那冰天雪地中露营的日子里,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抗战胜利后找个热炕头,美美地睡上一觉。
到哈尔滨已过元旦,吐口痰,立刻在冰滑的地上冻成冰砣,就立刻想到那个“撒尿得拿根棍子敲”的传言。而这时他并不明白这滴水成冰的严寒,对他和东北抗联将意味着什么。
到4军时,正是“冻掉下巴”的腊七腊八前后。在密营里,他见到刚缴获的冻得铅球、铁蛋样的橘子,更让他惊异、咂舌的是,非但没放进热水里化,反倒放在冷水里冰。约莫半个小时后,那橘子表面就结了层比铜钱还厚的冰,把冰敲碎,橘子就变得软软的了。官兵告诉他,要是放进热水里,橘子就烂了。人冻伤也一样,不能用火烤,而要用雪搓,把伤处皮肤搓红了,血流通了,就没问题了。
4军新兵彭施鲁,一切从头起步。骑马、射击不用说了,吃饭、拉屎也得学。行军时,包米面大饼子要贴身揣着,不然就成铁饼了,一口几道牙印。有道是“小孩的屁股大酱缸”,天多冷,冻不坏。大人的屁股也挺抗冻,可生殖器呢?零下40多摄氏度,一会儿就危险了。要等到快憋不住时,赶紧蹲下,速战速决。
看他冻得鼻涕拉碴的样儿,大家都挺可怜这个关里来的洋学生。有的劝他去做地方工作,有的说他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天大房子地大炕,多少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受不了冰天雪地中的饥寒交迫,有的离队回家了,有的叛变投敌了。而来自中原大地的热血男儿,就在这东北的大烟泡中,用战斗迎接胜利。
六十三年后,老人说他能在东北抗战十年,首先要感谢“抗联第一宝——乌拉”。
鞋底、鞋面是一整块牛皮,鞋面上有一凸起的半圆形的褶,鞋口钉着一圈鼻扣儿。先把一块挺大挺厚的布,叫“乌拉腰”,沿鞋口垫放进去,再把乌拉草絮进去,然后把裹好裹脚布的脚伸进去,就开始系乌拉带。乌拉带是根长两米左右、筷子粗细的麻绳,从鼻扣儿中穿过,系紧前先把裤腿抿紧,再用乌拉腰把裤腿裹住。那乌拉腰高及膝下,乌拉带一直绑上去,连绑腿都有了。
零下40多摄氏度趴在雪地里,缴获的鬼子的大头鞋,个把小时就冻得猫抓狗咬似的。穿乌拉什么事没有,又轻快,绑上草绳子走冰雪道还不滑——不然,怎么算得“抗联第一宝”呀。
只是在人类的鞋类中,这乌拉却是穿起来最费事的,快手也得半袋烟的工夫。其中最重要的环节,是乌拉草一定要絮得均匀,展开一个窝儿,那脚伸进去可舒服了。彭施鲁个把小时也难搞利索,这儿薄了,那儿厚了,厚了硌脚,薄了冻脚。看人家乌拉带还在腿上打个十字花,走出十几里还是原样儿,他的一会儿就掉裤子似的堆到脚脖子上了。
如今新兵入伍,首先是练队列。抗联没有这一说。而彭施鲁参加抗联的第一课,是学习穿乌拉——他必须首先学会怎样做个东北人。
老人说,毛主席问他的卫兵李银桥,手重要,还是脚重要,李银桥说手重要。毛主席说不对,没有脚就不能走路,不能走路就不能革命。走路靠脚,脚靠鞋,东北冬天是乌拉。在东北,腿脚最多的不是枪伤,而是冻伤。脚是最容易冻伤的部位之一,多少人都是脚冻坏了呀。你意志再坚强,抗战再坚决,脚冻坏了,那人就废了。
露营之歌
白雪铺满大地,山中深及尺,挂满茂密参天之林木,野兽绝迹,鸦雀无声,静寂寒冽,宛若资本主义世界垂亡追悼之序幕。游击争战,最恶此景,抗日救国战士,犹着单一水鞋,日夜出没于寇贼倭奴之封锁线,其困苦颇甚。宁安军本部新移林口,诸缺准备,而日贼不断出扰,以此深为焦虑。
这是周保中1936年11月11日日记中的一个自然段。
老人们说,归屯前“讨伐”再紧,白天蹲山,晚上下山也能找个屯子睡觉。归屯后不行了,就是“天大房子地大炕”了。抗联进入艰苦时期的最重要的标志,就是露营了。
山里宿营,山沟背风,自然暖和,发生战斗,地形不利。山顶地势好,风大,冷不说,那火也刮得东倒西伏,还易被敌人发现。通常是在山腰选个平坦处,周围山上山下布上岗哨,有敌情首先抢占制高点。部署妥当,大家就忙活起来“打火堆”,就是锯树,砍柴火,弄堆火取暖,准备过夜。
1938年后,“打火堆”几乎成了每天的必修课,任何一支部队都不能不随身携带斧锯,特别是锯,甚至比枪还重要。是那种两头窄、中间宽的“大肚子锯”,又叫“快马子”,一人来长,两人合用。选那种一人来粗,或者再细点的树锯,太粗了搬不动,太细了不抗烧。无论粗细,一个暴马子,一个刺松,这两种树不要,烧起来噼噼啪啪火星子四溅,烧人烧衣服。锯倒了,再截成一截一截的,大的两人抬,小的一人扛,或拖到睡觉的地场。把雪尽量清除,底下一层摆好,上面一层十字交叉放着,再一层也一样。一人来粗的木头,每层4根,摆放3层,能烧一夜。木头细了,就得加量。
这都是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开头不懂,弄几根木头堆那儿,下半夜就烧光了。或者锯些“站杆子树”,就是死了、干了还没倒的树,倒是好烧,也不抗烧。几根干木夹在中间做引柴,大都为湿木,这样打成的火堆抗烧,还有意外收获。那湿木烧起来两头咝咝响着冒白沫子,凉了形成黄糊糊的结晶,北满叫“木碱”,吉东叫“树胶”,有没有、有什么营养价值不知道,做“饭”时放锅里黏糊糊的,口感挺好。
锅呀搪瓷盆子呀,或者鬼子的钢盔、猪腰子饭盒什么的,在火焰上方支架着,咕嘟得差不多了,管它粮食,还是树皮,热乎乎的弄一肚子,就在那火堆旁睡觉。
有狗皮、狍子皮什么的铺上,没有就弄些树枝子。从头到脚系紧了、捂严了,每人都有个背篼子,枕着。枪放在身旁,或者也枕着。敌人偷袭,听到枪响,顺手抓枪,就地滚到大树底下,趴那儿,或站起来隐在树后射击。
人少,那人就顺着火堆睡。人多,就把脚对着火堆,呈辐射状围一圈,那人一个个都弓成对虾似的,使劲儿朝一块儿挤。当然也自觉不自觉地往火堆上靠,靠得太近就危险了,有的就烧死了。有的没烧着,第二天早晨一碰,身子都硬了。
抗联管露营叫“打小宿”。1938年前,是偶尔打次小宿,1938年后就是常态了,应该叫“打大宿”了。用一些老人的话讲,那时要住回房子,反倒成了“打小宿”。
彭施鲁老人说,有部电影,抗联在雪地露宿,盖床被子。睡觉嘛,当然得有被子了,编导这么想的,观众也看不出毛病,我们就笑了,说哪来的被子呀。那时一般有件大衣,那时叫“大氅”,个别人有条同样烧得窟窿眼子的毯子,打几仗也丢了没了。那时一年四季就在山里滚,这山那山,这县那县,肚里没食,扛支枪都打晃,再弄床被子,潮了湿了,多沉?当然不排除某支部队打一仗,得床被子,盖几次,但在本质上是不真实的。你采访这么多人了,谁盖过被子?
老人说,山里有废弃的炭窑,碰上一个,那就是天堂了。
老人们都说,开头真受不了。挨火堆躺着,这边衣服烤煳了,那边身子透心凉。脚冲火堆的,你瞅吧,那人几乎都是一个姿势。两手插在胯裆里,身子使劲朝前“勾勾”(弓、弯)着,恨不能把脑袋也插进胯裆里。睡不着,冻醒了,就坐起来烤火,再不就蹦跳一阵子。飞禽走兽还有个窝呀洞呀的,咱这是算哪一类呀?还叫人吗?可这人哪,也真是种适应性动物。待到成了“野人”,老百姓说是“见鬼了”,那觉也睡得挺香了,觉得抗联就应该这样打小宿了。过去新兵上队,说当抗联打仗、吃苦,你怕不怕呀?这回就问:露营、打小宿,你受得了吗?
朔风怒吼,大雪飞扬,
征马踟蹰,冷气侵人夜难眠。
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
壮士们,精诚奋发横扫嫩江原!
伟志兮,何能消灭!
全民族,各阶级,
团结起,夺回我河山!
提起抗联,人们就会想到出自抗联人之手的《露营之歌》,是太自然了。
各军大都有过帐篷,有缴获的,有自制的。杨靖宇还亲自设计过帐篷。“梳篦战术”,“壁虱战术”,野副“大讨伐”,三江“特别大讨伐”,有时一天几仗,连最宝贝的机枪都插起来了,那帐篷也就可想而知了。
老人都说,不管天多冷,有火就行。
《露营之歌》,一年四季分四段,哪一季都离不开火。春天是“围火齐团结,普照满天红”,夏天是“烟火冲天起,蚊吮血透衫”,秋天是“草枯金风急,霜晨火不燃”,冬天是“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
无论天多热,晚上山里也凉,雨后还有潮气,没火烘烤着,也冻不坏人,却能坐病。蚊子、小咬一团一团的,还有瞎虻,没烟火熏着也不行。无论什么季节,火还能吓阻野兽。
老人们都说,那时人抗造,可再抗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