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河山一寸血-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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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张自忠以前的经历来看,他并无此好口才,似乎仍然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此番“雄辩”皆出自萧振瀛之策划。
当着张自忠的面,韩复榘也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保存实力,逃避作战,还能找到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竟然归结到“为将来全面抗日储蓄力量”上去了,太强悍了。
张自忠的话,其实是搭准了韩复榘的脉,他可不整天想的就是如何“储蓄力量”吗。
假使宋、张是错的,须受到严惩,那他韩某人今后……
我们其实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啊。
明白了这个理后,韩复榘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你们这样干,很高明!
他转而对张自忠客气有加,不仅请吃饭,还主动替对方筹谋,说要把冯玉祥找来帮忙。此时冯玉祥正要去六战区上任,济南这座庙是必拜的。
韩复榘是个聪明人,这种时候,帮宋、张说情,也是在帮他自己说情。
其实在历史上,无论是张自忠还是萧振瀛,与冯玉祥的关系都不好。
当初老西北军与晋军交战失败,张自忠曾投晋军,这导致冯玉祥一度对其不予信任,并夺去了他的带兵权,后来由于冯治安的力保,才慢慢地得以重新执掌军队。
与之相比,萧振瀛与冯玉祥之间几乎就是死敌。到老冯正式就任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后,曾派手枪队搜杀萧振瀛,原因就是萧不但不予“合作”,还到处告他恶状。而萧振瀛则以为,国破如此,你一边在公开场合口口声声大喊爱国抗日,一边私底下还偷偷摸摸惦记着要重组老西北军,以与中央分庭抗礼,实在不顾大体,所以我该告的状要告,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后来六战区被撤销,除了仗打得过于糟糕以外,与萧振瀛在蒋介石面前进言亦有不小关联。
全面抗战以来,冯玉祥战绩虽不怎样,然而在国民党内的形象一直是最坚决的主战派,如果这个最坚决的主战派兼六战区司令长官都能站出来说句话,对挽回张自忠的声誉无疑会起到别人难以替代的作用。
冯玉祥会帮这个忙吗,以前可能不会,但现在一定会,除了他要借重韩复榘,不能驳其面子外,也需要重竖老西北军掌舵者这杆大旗。
这是张自忠必见的第二人。
果然,在收到韩复榘的请托后,老冯便毫不犹豫地给蒋介石写了封亲笔信。
在这封信中,他破天荒地用了一个典故,这个典故不是出自《三国演义》,却是出自《圣经》。
没办法,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没有赎罪忏悔这一说,《三国演义》里对不忠不义只有一种解决办法——杀,不是他杀就是自杀。
比较起来,还是老外有人情味。
在《圣经》中,耶稣的徒弟彼得前来告状,说他老是被人欺负,他为此一直隐忍不发,如是者三,已经宽恕了对方七次。
他问师父,还需不需要再宽恕下去。
这是一个很无厘头的问题。
耶稣真是伟大,他继续无厘头下去。
宽恕七次就够了吗,不够,我对你说,不是七次,要70个七次,也就是490次才行。
冯玉祥是基督将军,不是佛教将军,其实类似的说法,在佛经里面也能找到。
老冯建议,宽恕张自忠,因为后者有良心,有血性,只要叫他继续带着队伍打日本,一定会尽其本分。
应该说,后面这句话,确是冯玉祥发自肺腑之言,老西北军这么多战将,他看人还是挺准的。
第37章 怎么办(1)
此时,萧振瀛已经在南京的蒋介石面前替张自忠求情了,除了上面已经讲到的那些意思外,他还传达出一个重要的使将策略,即“使功不如使过”。
有功之臣,心高气傲,驾驭必难,而有过之将,极思补过,即令其效犬马之劳亦不敢轻辞。
这一点对于身处危局之中的蒋介石来说,当然十分动心。
何况他也从萧振瀛那里了解到,张自忠禀性端正,不比石友三等朝三暮四之徒。他只是一时受人蒙蔽,现在已痛悔不已,确有立功改过之心。
过错,人人都会犯。
明代堪称最出色的宰相张居正就曾说过,只要不是天生的圣贤,谁会没有过错呢,关键还是看他能不能改。
如果你开始有过错,但“终能迁改”,虽然还有可议论之处,最终亦将既往不咎。
对如何对待这些改过之人,张居正的观点是:皆当舍短取长,优容爱惜。
要用,而且还要好好地用,用其所长,弃其所短。苟能如此,则人人乐于效用,天下无弃才矣。
这番话是张居正在当国师,也就是教太子的时候说的。当时他告诉未来的小皇帝,“此可以为万世人君之法”。
你要想做个好皇帝,一定要记住用这个法子。
蒋介石不是昏君,儒家经典读了那么多,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现在的问题是,能不能用张自忠这个改过之将,什么时候用,还不能完全由他说了算。
平津失守之后,张自忠不但在民间责诟满天下,政府高层喊打喊杀的也为数不少,皆要求对其进行审查,并以投敌叛国罪论处,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冯玉祥的来信让他大松一口气。这就说明不是他蒋某人一个要置党纪国法于不顾,进行有意偏袒。
你们看好了,连抗战爱国叫得震天响的老冯都持此说。
处罚还是免不了的,不然无以对外界之口舌,不过事情已可大大缓和,让张自忠来南京再说吧。
萧振瀛心里一块石头暂时落了地,但他知道,这还远远不够,于是又即刻动身北上。
张自忠还必须见第三个人,然而,与韩、冯相比,这第三个人却是张自忠更不敢贸然相见的。
同样,对方也不肯见张自忠,不仅不肯见,还不能轻易原谅。这个人,当然就是重新被张自忠呼为大哥的宋哲元。
两人之间必须有一座桥,萧振瀛北去就是要做架桥的工作。
他知道,宋哲元一直有一个心结,那就是北平弃守的责任问题,而且他也知道,宋亦是耿直之人,从不会干落井下石的事情,尤其是看到张自忠已落得如此境地,他更不会舍兄弟之义于不顾而痛下杀手。
萧振瀛把他与张自忠见面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宋哲元。
张自忠已经知错了,他亲口对我说,对不起团体,对不起大哥,而且我也明确告诉他:“其错在汝”。
从事情的整个过程来看,张自忠系受汉奸挑拨和诱惑,现在他境况极糟,我们应该帮帮他。
听到第一句,宋哲元郁结已久的内心为之一宽。
听到第二句,他的心立刻软了下来。
帮是应该的,可是如何帮呢?
萧振瀛闻言大喜,只需如此如此即可。
却说张自忠在看到冯玉祥肯为之写信后,心情顿时好了很多。当天他就给过去的部下写信,信中情绪乐观,表示自己将有可能重返老部队,并通过拼命杀敌,以求见谅于国人。
这时正是59军(即扩编后的第38师)混乱不堪的时候。张自忠不在,副军长李文田暂代,可是李文田难以服众。
李文田是保定六期毕业的,按说这种军校资历,在其他军队应该金光闪耀,但老西北军发展出来的部队又不同。大家都是泥腿子出身,历来看重的不是文凭而是实际拼杀能力,对军校出身的军人,他们不仅不欢迎,还有一种本能的排斥。
李文田就是吃了这个亏,重编的59军下面,两个师长,刘振三和黄维纲,没一个鸟他的。特别是因为李文田在失守天津过程中“退亦不得,打又不能”的指挥,更是让师长们看不起。
凭良心说,那个时候的指挥失当,并不完全是李文田的错,可两个师长不会这么想,他们就认为李文田光会读书,不会打仗。
这些师长开始是不听李文田的,到后来则是连冯治安的话也不听了。
在原29军中,38师战斗力居于最强之列,四个主力师里面,可谓独占鳌头。天津之战中,连被日军抓住的小兵都能喊出“18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样的话,你就可以想见这支部队上上下下有多么骄傲。
与之能够形成竞争的只有37师。37师以卢沟桥之战而闻名,但38师仍然看低37师,认为对方战斗力不过乃尔,到头来还是打不过日本鬼子,守不住卢沟桥,致失北平。
这37师却也不是好惹的。老子们再不行,总还一直在打,你怎么样,老是“一个打一个看”,天津最后不是也丢了吗?
到宋哲元去泰山休养,第1集团军由冯治安负责指挥,两军之间的这种矛盾更是加剧。
前面吃了败仗,59军认为是77军(即扩编后的37师)的责任,而77军则认为,59军消极避战早有先科,属于屡教不改。
59军的师长把状告到冯治安这里,未料77军近水楼台先得月,已经提前把状子递到了冯治安跟前。
冯治安正为吃败仗而恼火,便想对59军训上两句,可是话才刚刚出口,对方就啪地把电话给挂掉了。
哼,我们老长官不在,这姓冯的还不是帮着他们自己的部队说话,找他告状,算瞎了眼。
从此他们再不理睬冯治安的任何命令,只要听见打仗,拉着队伍就往下面撤。
如此一来,59军的名声变得糟糕透顶。其实这些师长也不想这么干,只是以为,在内,李文田属于窝囊废,在外,受冯治安压制,没法起劲啊。
收到张自忠的信后,59军从上到下,如同被欺负的孩子盼父母一般,纷纷派人到济南,请张自忠归队指挥。
张自忠心有所动。
此时宋哲元已将秦德纯派至济南协助张自忠,但以他多年军内沉浮的经验,深知在中央未有定论之前,张自忠回军队只会弊多利少。
秦德纯到济南后,也发现韩复榘对张自忠采取了外松内紧的办法,张自忠实际处于被秘密监视的状态,万一轻举妄动,只会对己不利。
因此,当他见到张自忠时,立即告诉对方哪里都不要去,更不能回老部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宋哲元之所以要让秦德纯担此使命,无外乎秦德纯的特长就是富有心计,处事谨慎。
在大家都睁大眼睛瞪着你的情况下,这差使可不能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