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大帝-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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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常常回忆起与皇上邂逅的时光,正是那次相遇,改变了她的命运,并在她面前勾绘出绚烂的未来。
但是进宫不久,她便发现当初的憧憬过于浪漫,幼稚。她原以为从此可以与皇上终日厮守,但是她错了。后宫的一切都掌管在皇后手中,连在她身边的黄门和宫娥都是皇后安排的。
不要看他们一个个点头哈腰,谦恭有加,事实上他们个个都是皇后的耳目,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后的监视之下。于是,她想唱不能唱,想舞不能舞,有话不能说,这样的日子与坐牢有什么区别呢?
这到底是为什么?
是因为跟着皇上到了这个美人云集的后宫么?可这是自己的错么?皇上是天下至尊,她如何敢违背他的意志。
是因为她太俊丽了么?难道好看也成了罪过么?况且她并没有非分之想,她只想获得一个男人的真爱!
让她最感焦灼的是,自从进宫以后,她与皇上就咫尺天涯,不能早晚相见。
此刻正是午后的时光,卫子夫缓缓地走到楼外,凭栏而立,望着谢了又开,开了又谢的芍药花。是的,花儿今年谢了明年可以再开,而她的青春却不会回来,如果再继续这样生活,等待她的就只有孤寂地老去。
她深信皇上是爱她的。在这宫中,除了包桑和韩嫣,她是惟一知道皇上外出秘密的人。离京前一天夜里,她被黄门抬进宫中,在温室殿与皇上颠鸾倒凤——那是皇上在最郁闷的日子里赋予她的力量与激情。
那一刻她曾想,还要什么名分?还争什么地位?她只要一个男人天长地久的拥吻。但在第二天,她就听春香说,太皇太后一大早就传皇上前去质问,为什么不在椒房殿过夜?为什么要冷落了皇后?而也就在这同时,皇后传她到椒房殿,斥责她不该以色相迷惑皇上。皇后的眼里像结了冰,从那里射出的每一缕光都让她不寒而栗。
“你如果再不检点自己的行为,休怪本宫无情。”皇后警告她说。
唉!都是自己不好,给皇上带来诸多的烦恼。卫子夫在心里一遍遍地自责。
“夫人!”她没有听见,继续想着那些断肠的伤心往事。
“夫人!”这一回她听到了,是春香在叫她。
“是叫我么?”她痴痴地问道。
“外面风大,夫人还是回殿中歇息吧!”
在丹景台,只有春香才能这样温柔地与她说话。虽说都是皇后安排在她身边的宫女,可她看得出来,春香与其他的宫女不一样,她善良、正直,并无狐假虎威的骄横。
她看着春香泪光闪闪的眸子,脸上掠过一丝凄然的笑意,问道:“傻姑娘,你哭什么呢?”
春香道:“夫人,春香自小就心软,见不得人家伤心,刚才看见夫人伤心,奴婢禁不住就眼湿了。”
“别夫人夫人的叫了,”卫子夫拉着春香的手道,“论起来,你我年龄相仿,往后就叫我姐姐好了。”
春香摇了摇头道:“这怎么行呢?您是夫人,春香只是奴婢,奴婢不敢。”
卫子夫拿出丝巾,擦了擦泪水道:“有什么不可以呢?你我都是女人。再说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像夫人么?”两人说着就转回到殿中,春香为卫子夫斟上一杯热茶,她们的话题慢慢地就转到近来后宫发生的一件大事上来了。
“皇后已经圈定出宫人的名单了吗?”
“还没有呢!今早皇后唤我到椒房殿询问夫人起居的时候,我遇见了春芳,她说昨晚皇后还在为谁走谁留费心呢!长得太好看的,她不愿意留下;可全都选了好看的,又怕皇上怪罪。”
“哦!原来是这样。”卫子夫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说道,“姐姐有些累了,你先退下,有事我再叫你。”
“诺!”春香轻轻带上卧室门,蹑手蹑脚地到厢房去了。
卫子夫关了门,一个人陷入了沉思。进宫这么久了,她还没有想过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宫闱深院呢。可是现在,她可得想想了。
她透过窗户,看着天空漫步而过的朵朵白云,它们是多么的自由,玉阶彤庭虽好,可这里没有自由;她听见檐下的紫燕呢喃,它们该是多么的舒心,锦带丝罗虽美,可它是无形的锁链,锁住了她的身心;她闻着风儿送进来的花香,它们该是多么的惬意,可她没有花儿的幸运,它们有花工们侍弄浇灌,修叶剪枝,而她只能顾影自怜地承受漫漫遥夜的煎熬。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为皇上做些什么。她一想到只要自己还在这宫中,皇上就无法平息与皇后的争吵,就不免受到来自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指责,她就不能心安。若是那样,她就真成了罪人。假如自己能离开这是非之地,也许会有另外一种结果。
只要能对皇上好就行了,至于自己,只要出了这堵囹圄般的围墙,哪怕流浪,哪怕餐风露宿,哪怕嫁一个终日与耕牛做伴的男人,她也愿意。卫子夫想到这里,就铺开洁白的丝绢,几乎是一字一泪地写下了自己的心迹。
她搜肠刮肚地寻找词句把自己描绘得愚钝不堪,说像自己这样卑贱的女子,不能与各位妃嫔一样享受这瑰丽辉煌的掖庭广厦。
她乞求皇后给她一个机会,将她列入出宫人的名单,她对皇后的照顾表示深深的感谢。待她在末尾签上名字时,发现字里行间布满了泪痕。这压抑许久的情感一旦通过这曲折的文字宣泄出来,她的心境反倒轻松多了。她轻轻地封好丝绢,才唤来在外面伺候的春香。
看着卫子夫红肿的双眼,春香心中很不好受,说道:“夫人!您哭坏了身体可怎么办啊?”
卫子夫眉宇间掠过一丝苦笑,说道:“不要紧,这样心里反而轻松多了。”说完把丝绢装进锦囊,让春香唤一位黄门前来说话。
不一刻,一位年轻的黄门进来了,卫子夫听得出来,他“参见夫人”那几个字说得是那么的轻描淡写,他行礼的举止也很勉强。但是,她并不去计较这些,她向春香使了个眼色,等她悄悄退出去后,卫子夫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包金子递到黄门手中,说道:“小小薄礼,还请公公笑纳。”
那黄门瞅见金子,脸上顿时换了和悦的笑容,操着尖细的嗓音道:“夫人有事尽管吩咐,这可使不得。”
在宫中待了这么久了,卫子夫早已摸透了这些阉人的脾气,有哪一个不是见钱眼开呢?哪一个不是半推半就、遮遮掩掩的呢?看着黄门收下金子,卫子夫才拿出锦囊,说道:“烦劳公公将这个递给皇后娘娘。”
“这是……”
“公公不必多问,皇后娘娘看了就知道了。只要公公送到了,妾身还有重谢。”
“夫人放心,奴才这就去了。”
站在窗口,望着黄门远去的身影,卫子夫环顾院中的花木修竹,古树奇石,它们仿佛都投来眷恋的目光,她不忍再看下去,怕自己的泪水又涌出眼眶,忙轻轻地掩了窗户……
出宫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天早朝后,皇后邀刘彻来到后宫,传来这些即将被送往各个郡国的女人们,向皇上辞行。她们中有的也曾承受过皇上的雨露,却不曾怀上骨血,因而很快就被皇上淡忘了;有的根本就没见过皇上的样子,只是在离开京城的这个日子,才有机会一睹皇上的风采。
名单是由包桑念的。他每念一个名字,就有一位女人从队伍中走出,向皇上和皇后辞行,她们感谢着皇上和皇后的恩泽,她们提心吊胆而又隐忍含泪,没有一个人敢在这样的场合哭出声来。
对刘彻来说,后宫粉黛成群,究竟哪位曾与他有过云雨之情,他早已淡忘了。在她们向他跪拜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感触,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她们就战战兢兢地回到即将出行的队伍中去。
不一刻,他就对这个没有任何意义的过程感到厌烦。后宫这么多女人,出就出了吧,没有什么留恋的。今天走了这些,说不定明天又有许多进来。放她们出去,是给她们自由,她们应该对皇上感恩戴德才是,但是你看看,她们一张张沮丧的面容,一个个落魄的身影,如丧考妣的样子。他看了看坐在身边的皇后,正要说话,却听见包桑在耳边高声念道:“卫子夫向皇上谢恩!”
“子夫!”刘彻几乎是跟着包桑的余音喊出了这个曾经让他沉醉,让他销魂的名字。当他把目光投向面前的出宫人时,随着一声悲怆的呼唤,卫子夫就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刘彻面前,而那饱含着哀怨的哭声,须臾间就抵达了刘彻的心底。
这情景大大出乎皇后的意料,这让她吃惊,让她恼怒。她用鼻翼间令人战栗的“哼哼”声表达了极度的不满,接着就是杀气腾腾的呵斥:“哭什么哭?今日……”
没有等皇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刘彻犀利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停在皇后的脸上,怒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说!朕问你话呢?”
“皇上……臣妾……”
“说!”
皇上的愤怒如同晴天霹雳,皇后顿时乱了方寸,她再也不能泰然处之地坐下了,她迅速地撩起裙裾跪在了卫子夫的右首,语无伦次地回答皇上的问话:“皇上,是……”
“说!”
“是她自己提出要出宫的。”
“子夫,是这样么?”
“陛下!臣妾……”卫子夫一句话没有说完,又嘤嘤地哭出了声。
“有话就说啊!哭什么呢?”
卫子夫心想,好赖都是要走的,皇上不问倒也罢了,既然问了,索性就说了吧!要杀要剐,就听天由命了。她伏下身体,向刘彻大礼叩拜,千般委屈,万缕愁情,平日的痛苦,今日的感伤,全都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
“皇上!是臣妾要求出宫的。臣妾……”
“说实话!朕会为你做主的。”
卫子夫暗暗地打量了一下身旁的皇后,又把一肚子的话吞了下去。
“陛下!是臣妾自己要出宫的。”只是她依然地泪流不止。刘彻见此,心中便明白了八九分,此事一定与阿娇脱不开干系。他虽是一肚子的恼火,却在这样的场合无法发泄。她是皇后,掌管着后宫,他若是在这个时候折了她的面子,往后掖庭岂不更乱了。
他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