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大帝-第2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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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无所求。”
“朕拟任卿为中书令,为朝廷起草诏令,如此爱卿亦早晚可在朕身边。”
司马迁的心被一种无言的痛苦抽打着,一阵阵疼痛。
皇上这个任命说明了什么呢?这个任命与其说是皇上对自己重视,毋宁说更大的侮辱,因为这个职务此前都是在中人中选择的。
可司马迁又一次做出了忍辱负重的选择,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臣……谢皇上隆恩。能够每日在皇上身边聆听圣谕,臣不胜荣幸。”
可接下来,皇上就向他提了一个尖锐的问题:“爱卿,如果要你来写李陵一案,你将如何处之?”
皇上这是在试探自己,司马迁似乎早已预料会有这么一天,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史家之德,在不隐恶,不掩善,不逢迎,求其真也。”
“朕知道你会这样说。难道你对朕也要这样么?”刘彻叹了一口气。
“皇上的意思……”
“朕知道,李陵一案多有蹊跷,朕自会给众卿一个说法。然李陵投降已成事实,那过程就不必细究了吧!”
“不可!”司马迁挺了挺脊梁,脸色顿时严肃了,“李陵降胡,情非得已。若非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怎会有李陵今日呢?倘若皇上当时能耐心听完臣的陈奏,是非曲直不难清楚。可皇上……”
“罢了!”刘彻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是朕让他降胡的么?他有今日,咎由自取,与朕何干?”
“臣不敢!皇上是要臣隐匿此事真相,以保皇上声誉么?荀子曰:‘君子博爱而三省乎己,则知而无过也。’陛下若非偏听,则博爱之恩施与忠良,李陵岂能背汉降胡;陛下若能自省,则百姓仰之若北辰。”司马迁跪在地上道。
“大胆!”刘彻的衮袖从司马迁的脸上扫过,“朕不相信,你还能再死一回。”
司马迁知道,这是皇上怒极的习惯动作。可事已至此,他没有任何退路,也许接下来等待他的是重新被投入牢狱,但死过一次的司马迁已将这些看得很淡了。
他暗下决心,就是立即赴死,也不能对不起长眠在地下的父亲。
他抬起头来,很坦然地整了整冠冕道:“皇上可以立即将臣处以极刑,可皇上能封住天下人之口么?皇上难道不明白,史书不惟书之典籍,亦存之人心。纵然皇上杀了臣,后来的太史令依然要拂尘还真的。”
说罢,司马迁不再说话,静静等待着厄运的到来。
太阳悄悄收了灿烂的光芒,大殿里渐渐暗下来。云从南山滚滚而来,压在长安城头。
这风来得也太奇怪了,漩涡一样在空中旋转,吹得未央宫内高大的树木发出“呜呜”吼声,艰难地摆动着身体。
这云也十分奇怪,南边来的黑压压的,东边来的红彤彤的,而西边来的确是土黄色的,好像有蛟龙在云海中翻滚出没。
宫娥和黄门们惦记着皇上,匆匆向殿内奔去,可包桑的一只脚刚刚迈进宣室殿,就听见里面传出刘彻的怒斥声:“出去!都给朕出去。”
包桑仓皇地定在了殿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回身向宫娥和黄门们挥了挥手,大家就纷纷退到塾门内,眼巴巴地看着黄门总管的肩头落下了铜钱大的雨滴。
“怪了!都九月了,还下这样的雨。”
“轰隆隆……”一阵惊雷掠过长安城头,在宣室殿上空炸响。
包桑“扑通”一声就跌倒在地,尖叫道:“九月了,还打雷,这老天怎么就发怒了?”
“皇上!皇上……”他再也顾不上皇上的呵斥,一头扑进大殿,可踉踉跄跄的他却看到了另一幅情景:
刘彻望着殿外,喊声盖过了隆隆雷声:“苍天在上,朕自即位以来,道德行为,天日可鉴,朕何惧哉?朕就准了你的所奏,千秋功罪,任后人评说吧!”
“皇上!”司马迁和包桑同时跪倒在了刘彻面前。
雷声在未央宫宣室殿上炸响的时候,公孙贺的车驾刚刚停在自己府邸门前。府令拿着斗笠上来,却被公孙贺挡开了,他脸色铁青地问道:“公子可曾过府?”
府令摇了摇头。
“速传他来见我。”公孙贺说着话就进了府。
夫人见老爷气呼呼地回来,便知肯定是遭遇了不快,忙唤来丫鬟为他换了干净的深衣,又安排膳房煮了姜汤。
“气煞老夫了。”公孙贺喝着汤还是打了两个喷嚏。
“谁又惹老爷不高兴了?”夫人轻提裙裾在公孙贺对面坐了下来。
“还有何人?就是你那不肖子。”
夫人笑道:“夫君一定又是听到什么传言了,他都当了太仆,老爷还不放手?”
“哼!防着放着就出事了。”
“夫人想想,皇上要不是看在皇后和老夫,以他公孙敬声,了无寸功,能做到太仆?老夫是丞相,他官居九卿,你说他还有何不满足呢?可他偏搅到榷酒酤一案中了。”
“不会吧?平日里没有听他说过呀!”
“糊涂!如此蝇营狗苟之事,他会对你说?桑弘羊、上官桀看在与他同为九卿的分上,暗中通报老夫,说他利用皇上的榷酒酤诏令,四处敲诈勒索,弄得民怨沸腾。有人秘密投书到北阙司马那里,幸而被老夫发现,否则送到皇上那里,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有这事啊?老爷!你可要救声儿呀!”
正说着,公孙敬声就过府来了。他一进门,也不看二老脸色,就急匆匆地说道:“听说因杅侯因为夫人作祟巫蛊被下狱了。”
公孙贺从牙缝中挤出一丝冷笑道:“老夫看你也快了。”
“父亲又听到什么了?”公孙敬声说着,就要在母亲身边坐下来。几年太仆的生涯,让一个瘦削的中年汉子发福了。
“站着听话!问你自己,装什么糊涂?”公孙贺大声喝道。
公孙敬声愣神地看看父亲,心里埋怨父亲何其多事,再怎么说自己也是有妻儿的人了,还这样管着?可口里却道:“孩儿有什么错,请父亲指教。”
“你近来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
“孩儿每天出于私门,入于公门,尽职尽责,从无违律之举呀!”
看着公孙敬声若无其事的样子,公孙贺干脆将事情点破:
“哼!你是欺老夫年迈么?说说,榷酒酤诏令颁布以来,你都干了些什么?”
公孙敬声暗暗吃惊,可还是心存侥幸,不相信父亲这么快就掌握了他的劣迹。
“一定是有人对孩儿位列九卿有微词,编排了谣言诬陷孩儿,父亲万不可听信啊!”
“混账!”公孙贺扬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人家都投书到北阙司马那里了,你还装糊涂,老夫看你是活腻了!是不是要皇上下一道诏书,让你也尝尝廷尉府的滋味呢?”
公孙敬声一听便知道穿帮了,只好如实地交代了一切。他说自己是被拉进去的,没想到会惹出麻烦。
公孙贺打断了他的话,指着儿子的鼻子道:“人家为何拉你进去?还不是你有个当丞相的父亲!当年酎金案,不是有人就拉了卫不疑和卫登么?若是皇上知晓,你轻则丢官,重则腰斩东市。你一人死倒也罢了,可你会殃及公孙一族啊!你想想,元狩以来死了多少丞相?又有多少人被灭族?”
公孙敬声这才觉得事情严重了,求饶道:“事已至此,还请父亲指点迷津。”
“你今夜就将钱还给那些关闭的民间酒肆,也好让他们在朝廷收买中少些损失。好在投书就在为父手中,明日召桑大人和上官大人来,要他们对属下严加管束才是。”
公孙敬声还要听父亲叙话,公孙贺黑着脸道:“你在这干什么?还不还钱去?”
“诺!”
雨还在下,公孙敬声出了府门,在心里埋怨父亲太胆小——都做了丞相,家境倒不如那些侍中的官员。
上了车,公孙敬声没有好气地对驭手道:“走吧。”
车驾在尚冠街上碾出咯咯的声响,渐渐地远去了。
看看外面雨越下越大,公孙贺忽然觉得自己对儿子太苛刻了,不过此念想旋即就消失了:“此事绝不能拖,越拖麻烦越大。夫人心疼了是不是?”
“唉!官做得再大,在娘的心中,总是孩子。”
“夫人是要他的命呢?还是要……”
“唉!老爷不必说了,妾身明白这个道理。”
卫君孺说着,就问起公孙敖来:“公孙夫人巫蛊惑众,可公孙将军罪不至死啊!怎么也被皇上判了腰斩?”
“晚节不保啊!名义上是纵容夫人,实则是谎报军情,在李陵一案上说了假话。他不死,皇上如何向众臣交代呢?”公孙贺起身,准备去歇息,“说来他也是大司马的挚友,为了营救大司马,还曾得罪了陈皇后,可他……”
“这样说来,还真应该经常提醒敬声。”卫君孺又一次想起了儿子,她在心里暗地寻思,“明日妾身也该进宫看看皇后了。”
第三十五章 巫蛊又生宫闱乱
卯时刚过,刘据早早动身,准备去赴早朝。
史良娣一边吩咐宫娥伺候太子漱洗,一边吩咐黄门准备车驾。刘据看着灯影中的她,心中就生出春水般的感动。
算起来史良娣陪伴他已度过了十六个春秋,她总是泰然地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安心地做个温顺的皇家儿媳。
有时候,刘据因与父皇之间的分歧而郁闷烦躁时,反倒是她做了打开心结的钥匙:“父皇一生,搏击风云,自然比殿下知道得多,殿下还需深解父皇的用意。只要父皇龙体康健,大汉江山永固,殿下就是终生做太子又有什么呢?殿下如有谏言,不妨心平气和地禀奏,父皇从谏如流,又如何会拒亲子于千里之外呢?”
唉!她受母后的影响太深了。刘据总是这样在心中不经意地想。
他穿戴整齐,史良娣又呈上银耳汤:“今日早朝,殿下凡事一定谨言慎行,臣妾和进儿在宫中等殿下归来。”
刘据点了点头正准备出门,却看见春香带着一个黄门来了。
刘据问道:“母后有何旨意么?”
春香道:“皇后凌晨起来,在神明台接了晨露,和了玉屑,此可清心明目,请殿下带给皇上。”
刘据接过玉盏,正准备上车,春香又道:“殿下慢行!”
“还有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