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码头-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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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干涉……组织决定的事,你我都无权干涉……
程璐从城南走到了城北,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她根本就不该向首长提出那样一个要求。她现在又把傅鹏称为“首长”了。她,程璐,将一个原本该由“组织”决定的事,提到了首长个人面前,那是一件多么荒唐多么幼稚的事。
程璐是这样一种人,当她经过反复思考对某一件事得出结论后,她便将它搁置一边“备查”,而再不在那事上“浪费脑细胞”了。那么现在,程璐的思想已经带着一股绝决的气概“跳”到了另一个问题上:她的婚姻,建立在一种荒唐、幼稚的“交换”基础上的她的婚姻是否还需要维持?自从接受新式教育以来,程璐就认定了“婚姻是爱情的归宿”这样一个道理。那么,她和傅鹏之间有“爱情”可言吗?这个问题其实她也是反复思想过的。她对他,只有下级对首长的尊重。然而……此时的程璐便又想到了蔡碧涛,想到了组织,想到了组织与她一次又一次的谈话,想到了组织对她的鼓励的微笑,想到了组织对她皱起的眉头……
当着程璐这么寻思她与“组织”的这一段交往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毫无来由地想到了数年前她与国民政府县长兰耀祖大人的公子兰鹏程之间发生过的那段“婚姻”纠葛。不过,那一回出面的倒不是“组织”,而是兰本人及他的公子。“组织”没有出面,家族却是出面了。她的父亲、叔父,以及舅爷们都出面了,出面力促此事。山西商人积数百年的经验啊!在中国,一个商人要想大发,没有与官府、官人的交好几乎是不可能的。为能成其好事,她的父亲程云鹤命人将她锁在屋里禁闭起来,单等良辰吉日将她贡献于兰氏家族面前。是她,不甘做这种“婚姻”的牺牲品,化妆出逃。后来,她便找到了“组织”。多年来接受的革命教育,使她对“组织”充满了敬畏之情。“组织”对她的信任是她最大的幸福,“组织”对她的“指示”她从来都是句句照办。理解的要执行,暂时不理解的也要执行!个人与“组织”是无任何条件可讲的。和兰耀祖相比,她由衷感到还是“组织”好啊!兰耀祖在利用封建专制的力量达成他个人的目的,“组织”可没有!“组织”只是启发她的觉悟,激发她对革命领导干部的热爱之情。说到底,毛病都出在她自己身上!在一个关键的时刻,她不该那样荒唐那样幼稚啊!你想和谁做“交换”?是和“组织”吗?这是多么严重的错误呀!那么,她现在是不是应当回到首长身边呢?可是,假如她以一个根本无爱的冷冰冰的躯体去面对首长,那岂不是对“组织”的欺骗对“组织”更大的不忠吗?不,她不回去!
“那么,下步我该往哪里去?再来一次逃婚吗?想我程璐,当年为逃婚从家里出走,从此走进了革命队伍。我认定只有跟着共产党,女性的彻底解放才能实现。难道经过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奋斗,到现在还需要再次逃婚?并且是逃离组织上的安排?我是为了逃婚就逃离组织吗?那我岂不是成了革命的叛徒?可是我要不逃离,组织上会放弃对我的‘安排’吗?即使这件事上不再‘安排’我,谁敢保险别的事情上不会‘安排’我呢?一个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小布尔乔亚,一个立场、感情都有严重问题的人,组织上要‘安排’你那还不容易吗?”
程璐突然感到浑身战栗不止。此刻她已经走到了北门外。这里居民不多,只有一个接一个的砖窑冒着一股股青烟红火。有烧窑工在烟火中穿行。程璐凑近一个砖窑口,想在这里暖暖身子。这时他才发现傅鹏的大衣还穿在自家身上。一个满脸皱纹的烧窑工正在火口边忙乎,听得背后动静,回身看着她惊叫起来:“你……你是谁家闺女,咋半夜三更跑这里来了?”程璐笑道:“睡不着觉,出来随便走走。”窑工说:“啊呀,你倒胆子大,这一带可是尽些乱葬岗,有鬼的!”程璐心想:怕鬼还闹甚的革命!说过这句话,程璐忽地心中一亮。是啊,怕鬼还闹甚的革命!怕,本身就是鬼呢!不!我不怕鬼!组织上,我的组织上,是绝不会因为这件事“安排”我的,婚姻自主是我的组织一直宣传的,是她赢得数万万女性同胞信任支持的重要原因之一,她是绝不会在组织内部重新搞起包办来的!蔡碧涛虽是组织部长,但她并不等于我的组织!至于傅鹏,如果他胆敢威逼于我,我就去找我的组织。我相信:我的组织有足够的力量制止他!
程璐这么想着,便觉胆气格外强壮起来。她返身朝着城内走,沿途果然看见了一个乱葬岗。程璐故意离开大道,从那一个个似有若无的坟茔间穿过,并未看见有什么鬼魅!大鬼没有,小鬼也没有。只见有数团蓝莹莹的鬼火在夜风中飘荡。程璐瞅中一团最艳的,故意朝着它走了过去,踢了它一脚,它竟飘到一边去了。她笑了。
程璐照直走进客栈去找表嫂。那时姣姣刚从外面找她回来,正独自一人坐在炕沿上垂泪。一见程璐竟大大咧咧出现在自家面前,跳起来就将她搂着大哭起来。
程璐说:“哭甚!天一亮,咱就回碛口。我得去找马有义。”姣姣道:“死鬼,你想吓死我吗?你想急疯我吗?你现在跑回去,算个甚?”程璐说:“我还是我,怎了?”姣姣道:“也好。其实,我看你还是和冯汝劢更合适。”“冯汝劢?”程璐笑笑,说,“冯汝劢被抓了。”姣姣大惊道:“这一段我见他一直在忙学校的事哩,怎就……为甚呀?”
那时,临县满城响起大年初一“开门炮”的爆裂声。程璐说:“你和崔鸿志来时骑那马在后院喂着吧?快去牵。我们得赶回碛口去。我要找马有义,看看他到底是怎向组织反映冯汝劢的事的。”
程璐说着,坐下来给傅鹏写了个纸条:
傅副书记,对不起!我感觉我们还是保持上下级关系好。这样,我程璐才活得真实,才是对组织的真正忠诚!
程璐将那写好的纸条同傅鹏的大衣卷到一起,让店掌柜一并转交傅副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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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后晌,程璐和姣姣返回碛口。那时,碛口人已将程璐在县城闹出乱子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有一种说法称:程家这位二小姐是在进洞房前和傅鹏约法三章,说什么“你管地委我管你,家务之事全交你,我打伙计不由你,规规矩矩才是你”,遭到了傅鹏的拒绝,于是便赌气跑走了。还有一种说法有点不雅,居然说:程璐是在被窝里同人家“办事”时,嫌男人不中用,一脚将对方踢下炕,怒气冲冲跑走的,跑时竟连裤子也忘穿了。
这样,等程璐一踏进碛口地面,人们便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她。程璐由姣姣陪着,先将两匹大牲口送回程府。当她们进得程家大门时,全家人竟像不认识二人似的,瓷着眼张着嘴木呆呆半天无人说话无人走上前来接她们手中的缰绳。
是盛如蕙先醒过神来,她跌跌撞撞跑出屋门,跑下高圪台,跑到女儿面前,一把将程璐搂到怀里,哭道:“我的女流神呀,你怎尽做这号没底底的事哩!”
程云鹤也踱出了屋门,来到了女儿面前,他上上下下看着程璐说:“你就好好野吧。这一回你可是野出威名来了。咱程家可要沾你光了。”
程环中午多喝了些酒,这时也走上前来,指着程璐口齿不清地道:“一匹……匹不服使役……役的马驹子,骒马驹子!”又说:“当初……初我就知道……道这事不照(方言,不中)!”
程琛和他爹程云鹏、他娘白玉芹也闻讯赶过这边来了。程琛说:“回来就回来了。婚姻自主,结了婚的还离婚哩,谁能强迫谁呀!大家别慌!”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一家人这才稳住了神。程云鹏赶紧接过大牲口拴到圈里去。白玉芹平日与程璐不对“眼镜儿”,可在这事上,倒还是采取了最大的包容态度的。她说:“有甚话,回屋再说不行吗?快给孩子们做饭吃吧。”
盛秀芝和程珂正在屋里准备年夜饭,这时扔下了手头的营生也跑出来了。二人不说话,将程璐和姣姣拉着进了屋。
程璐一时不知怎给家里人解释,闷头坐着不吭声。倒是姣姣,笑着对众人道:“没事,没事!谁也不用担心。璐璐进城后有点后悔了,我就对她说:后悔了就别进洞房。她就没进。傅副书记很开通,也表示对她理解。这事已经过去了。”
程璐听了,忙点头说:“对着哩,就是这样的。”又叫:“快弄饭,饿得不行行了。”女人们便七手八脚将饭弄好端上来。程璐也确是饿了,一口气吃下去五十个饺子。
盛秀芝一直站在程璐对面,像有话想问她似的。这时见程璐吃过了饭,便说:“怎不见你姐夫回来?”
程璐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搁挂他哩,我偏不对你说……”盛如蕙说:“快给你姐说说,别让她牵挂。”盛秀芝道:“自你们走后,我这右眼一直跳,怕不是好兆哩。”盛如蕙说:“大过年的,你说甚混账话呀!”程璐这才道:“昨日走到三交时,发现大汉奸贾长发在那里,他执行任务去了。”
那时,她还不知道,崔鸿志昨晚在南沟负了重伤。当然更不会想到,更大的灾难已经在前面等着他了。而此时,当她说出“执行任务”四字时,盛秀芝、盛如蕙也便释然了。在那个年月,对于像崔鸿志那样一个人来说,“执行任务”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程璐说完崔鸿志的事,便匆匆赶到市委去见马有义。她知道,虽是过年,马有义总在机关。他孤身一人,每逢节假,总是对手下人说:“光棍汉过节,锅里肉再多,也是个素节。我来值班,你们都回!
节假日,机关值班的大都是光棍汉。
马有义一见程璐,就迎上来,显出一股子亲热的激动来:“啊呀,你果然跑回来了!”
程璐不搭茬,沉着脸直通通问:“冯汝劢的事是怎搞的嘛?”
“啊呀,你问我,我问谁去?”马有义道,“你别以为咱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