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码头-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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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三月里三月三(呀嘛),
杏花开满山。
青杏未曾见,
奴就想吃酸。
(老娘)四月里四月八(呀嘛),
俺的小冤家。
你个馋嘴猫啊,
偷吃惹麻搭(方言。麻搭,即麻烦)。
(女儿)五月里五端阳(呀嘛),
奴的好亲娘。
女儿的嘴嘴馋,
都是学娘样!
……
崔鸿志有些日子不唱唱哒哒了。唱着,便想起李家山的“闹票儿”。他想这腊月正月,正是一年里最适宜“闹票儿”的季节。这一段日子他回李家山少,也不知村上有人拾闹那事不?崔鸿志一想到这事,心里便有些痒痒,因对盛秀芝说:“回头收拾收拾,咱回家去过年吧。”
盛秀芝道:“你是惦记闹票儿哩!
崔鸿志说:咱总住程家麻烦人哩嘛。现在孩儿生下了,鬼子也走了,咱得回去。这样吧,我先回去生了火,把屋里弄暖和了来接你……”
盛秀芝道:“你以为我不想回自家屋啊?穷家难舍哩。可你不想嘛,秀兰姐刚……再说,璐璐的喜日子马上就到了,咱不打帮着点能行?”
前一段,三地委副书记傅鹏和程璐商量好要在年前结婚的,后来出了盛秀兰的事,二人就决定推迟办事起码等过了丧期再说,可程云鹤和盛如蕙却坚持说兵荒马乱的还是早点办了好。于是便把日子看在了腊月二十九。
这里崔鸿志和盛秀芝正说到程璐出嫁的事,程环来了,说:“鸿志哥,我和珩哥商量了,你得去当送客哩。”崔鸿志道:“我去当然可以,可咱家不是有你和程琛吗?你们俩都比我合适呀。”程环说:“你就别推辞了。琛弟自己还没成家哩,他懂个甚?我哩,见了那傅书记,也不知该叫他妹夫呢,还是首长呢,怎想怎不得劲……想来想去,还是你去最合适。”崔鸿志笑道:“你叫他老傅不就得了?那么聪明一个人,怎到这急阵门里就傻眼啦?”程环说:“这门亲事我原本就不赞成……”盛秀芝道:“环弟,你那是说甚呀?只要璐璐乐意,你赞成不赞成的有甚意思?男客就让鸿志去,定了!可谁当女客呀?”
盛秀芝有意将话题引向别处。
程环说:“我们商量来商量去,觉得还是克俭媳妇姣姣最合适。你们说呢?”
崔鸿志道:“我得先去见见程璐,听听她的意见。”
崔鸿志找到程璐时,她正和冯汝劢在一起。冯汝劢刚去了一趟上海,在那里买了三台新式织布机。回来时又在太原买了一些新式教具,什么地球仪、三角板、量角器、圆规,还有一架风琴,几种新式教材。看起来,这家伙真是在下大力气,要把晋西模范高小办成那种半工半读的传播全新知识的学校了。十多天的南北奔波,使他显得风尘仆仆,黧黑而粗糙的面孔上布满了皴裂。崔鸿志未进门,就听他高喉咙大嗓子连说带比划地吹嘘在路过汾阳、离石日本人的关卡时,鬼子如何把他办备的那几车物件当作新式武器了,哨兵是怎样又吹哨子又摇电话,调来足足一个连的兵力将他包围起来,进行严密检查,而他又是如何从容应对,视鬼子汉奸如无物的……
崔鸿志默默坐下来听他说完,笑道:可以写一篇“冯教授历险记”了。
冯汝劢说:“您还别说,这些亲见亲历真是写文章的好素材呢。等本人将来告老还乡时,一定把它们写出来。诸位!等本人的大作出版那阵,你们可别忘记请我吃天成居的点心啊!”程璐笑道:“你的大作出版,该着你请我们呢,怎倒让我们请你?”冯汝劢说:“到时崔大哥一定当了大官,你呢,也攀高结贵了,只有冯汝劢老小子不过穷书生一个,你们不请我,倒让我请你们!况且,我的大作你们读,那可是最了不起的精神享受呀,你们还不该请我吃吃天成居的点心?天成居的点心又不是满汉全席!真是越有钱越小气呀……”
冯汝劢说到此,忽见程璐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忙住嘴了。
崔鸿志见状,道:“好了,好了。程璐,家里人都为你的事忙得团团转呢,你倒还有心在这里谝闲嘴。”程璐说:“我的事谁用你们管了?既是攀高结贵还怕什么!到时汽车来了,我往上一坐,朝冯汝劢冯先生冯教授冯校长说声拜拜就得……”崔鸿志道:“啊呀,这可真是新式结婚了。刚才我和秀芝还说,到时我和姣姣去当男女送客哩。这倒省事了。”
冯汝劢看着程璐,忽就有些莫名的感伤袭上心头。他说:“程璐你还真要走这一步路啊?我记得你当年……”
程璐打断他的话道:“你记得!你记得什么?如果你真有一点记性的话,好好记住前段我俩说过那话……”
冯汝劢沉默了。他知道程璐说的是哪些话。这个书呆子近来有些后悔自家说过那些关于托洛茨基的话了。这后悔不是自程璐同他那次谈话始,而是在他专程去兴县探望他的恩师、作家铁马之后。那一回他没有能够见上他的恩师。恩师被关在特委牢房里不准他见。不仅不准他见,警卫还将他也拘起来送到特委审查整整一天。后来还是程璐见他一去几天不回返担心出事,就跑到临县城找到傅鹏,让傅鹏给晋绥特委打了电话,才将他放出来。特委工作人员一次次问他一个问题:你和铁马到底甚关系?你着急慌忙来见他有何居心?
那次冯汝劢虽然安全回到了碛口,但在晋绥特委感受到的那种气氛却让他一连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个书呆子有些害怕了。虽然他并不怀疑他那些关于托洛茨基的话有什么不对,尤其是并不怀疑他有自由表达自己思想的权利,但他却开始后悔自己说话的“随意”了。
冯汝劢看着程璐点点头,说:“你老人家的教诲在下一定铭记在心。”程璐道:“你还嬉皮笑脸哩!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冯汝劢说:“我想一本正经说话哩,可看见你那朝天鼻子,就想笑……”
冯汝劢已有好长时间不提程璐的“朝天鼻子”了,现在又一次提起,程璐知道他是想在这即将分别的日子,让他们的“关系”重新回复到过去那段岁月。她突然有些想哭。
冯汝劢显然是想重新活跃气氛,又说起了自家此次出差的见闻。他说他在太原见鬼子抓住一位共产党的领导人杀了头,将脑袋挂在城门上“示众”,跟前有一个班的鬼子汉奸守着,可才过了一个晚上,那颗共产党的人头竟不见了,换成了一个鬼子的脑袋。据说那鬼子是个少将。
崔鸿志不经意地问:“你知不知道那位共产党领导的名字?”
冯汝劢想想说:“好像是姓石,叫石敬民……”
冯汝劢万万没想到他这随随便便一句话刚说出口,崔鸿志竟“啊”地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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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鸿志踉踉跄跄从晋西模范高小朝外走,眼里扑簌簌掉出一串泪珠来。他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是喉咙里哽噎声不断。他跌跌撞撞走到老河边,终于哇的哭出了声。
“我的老师啊,首长呀!啊嘿嘿嘿——”
夕阳残照里,崔鸿志的恸哭盖过了二碛滩上浪涛的飞溅声。
他想起汾阳铭义中学那阵儿自己同石敬民老师的交往。他是他的入党介绍人。那时,石老师总是将一些进步书刊送他看。至今,他还保存着两册老师送他的《新青年》呢。多少个黄昏的薄暮里,他们在一起讨论时局,讨论学运,讨论这个文件那篇文章的起草等等。后来老师调省委了,他被学校开除回了家乡。他们接触少了,但心却是贴得更紧了。在不时来往的一封封书信中,他们用一些独特的、只有他们自己读懂的语言交流对革命问题的看法。后来,当他把李静介绍给老师时,老师是以怎样兴奋的心情赞扬这个年轻人呀。再后来,在李静留日归来后,老师又是以怎样审慎的态度安排他与李静间的一切啊!现在他牺牲了。崔鸿志突然有一种天将倾地将陷的感觉,一种失去主心骨的恐慌。
在老河边独自嚎哭一阵后,崔鸿志冷静下来了。他现在寻思的只有一件事:关于李静的事,现在该不该马上找组织谈。几年来,关于这个问题他也曾琢磨过好多次,可到头来,他都一次次制止了自己。正是石老师,曾经反复警告过他:对铁的纪律的任何漠视,或者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疏忽,都可能造成那些处于危险境地的同志的灭顶之灾,都是对革命、对民族解放事业的犯罪。前一段,当李家财产被当“逆产”没收时,他曾经专程去省委所在地请示过老师。老师斩钉截铁道:让没收!一切对汉奸该有的“待遇”一样不能少,都要给李家。这样李静才会安全。其实,他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呢?他是于心不忍啊!……现在,石老师牺牲了。关于李静的事,就只有他一人知道了。假如他自己……崔鸿志都不敢朝下想了。他感受到了一种莫可如何的悲哀。
这天晚上崔鸿志回到家时,程家人已经熄灯睡觉了。秀芝怀里抱着平安坐炕上等他。秀芝问:“怎说?”
崔鸿志一时倒不明白妻子问的是甚事了,愣愣地看着秀芝不说话。
秀芝又问:“璐璐怎说?”崔鸿志说:“她说了,新式结婚不用送。”秀芝道:“她说不用送,就不用送了?到时那头如果有迎客来了,这头还不得去?这种事就讲究个对等,要不,咱璐璐脸上不好看不是?”
崔鸿志还在想着老师牺牲的事,闷闷的钻进被窝,半晌无声无息,突然坐起来,对秀芝说:“秀芝,如果我要不在了,你……可得好好……好好照应子发叔一家哩。”
秀芝不明白崔鸿志的话,问:“你要出远门?”
崔鸿志自知话说得唐突了,便沉默。沉默着重新钻进被窝。可是,过了一刻,他突然又坐起来了,伸手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对秀芝说:“咱儿子长大了,要让他跟李静好好认字读书……”
“你是怎了?怎么像安排后事似的?”秀芝那时也已躺下,听了丈夫的话,一时便心跳火燎再也睡不着了,瞪着眼看定崔鸿志问:“你今儿是怎的了?”
崔鸿志一把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