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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血色码头-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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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太岁撒开大步一溜烟跑出学校去了。

程璐很快在门板上发现了那个大洞,不由气得柳眉倒竖、粉脸通红,心想:这国民党的窝儿里真没一只好鸟了!想占姑奶奶的便宜?我让你占……

第二天一早,程璐回到她家。这是日本人撤走后她第一次回家。两天来她一直忙于附近各村及镇街群众灾难后的安抚工作,完了又跑西湾去看了看舅舅一家。现在她终于可以回家了。平日里,程璐很少同她的同胞姐姐程珂闲话。她们是性格完全不同的两类女子。这一次程璐返回碛口,还没和程珂好生坐坐。程璐很想她的姐姐,现在听了那蛮太岁的话,心下疑惑,就再也无法按捺自己,她想马上问个明白。

程珂正独自躲在屋里读《春明外史》,两只眼被泪水渍得通红。

程璐朝四下里看看,见程珂屋里一如往常般素净。不过炕上一副单单薄薄的被盖,脚地一个水曲柳的梳妆台而已。程璐注意到,在梳妆台的左首,新设了一尊三四寸高的观音菩萨,怀前摆着一个小巧的铜香炉,炉中此刻正飘拂着一缕淡淡的青烟。程璐走上前去将程珂手中的书卷翻翻,随口吟诵道:

五侯蝼蚁各空回,

到此乾坤万事灰。

今日饱尝人意味,

他生虽有莫重来。

那是《春明外史》中杨杏园情场失意,皈依佛法,在青灯古佛下吟诵出的诗篇。程璐故意摇头晃脑怪腔怪调地念出,听来滑稽至极。

程珂漫声问:“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还来看望时代的落伍者呀?”程璐笑道:“我来看看那小说里的人物今日是不是一个个男女换位了。我来看看杨杏园是不是变成了一个流氓无赖‘蛮太岁’……”程珂一听程璐说出“蛮太岁”三个字,慌慌道:“我不认识什么‘蛮太岁’,蛮太岁是谁?”程璐看看程珂,不由火了,说:“你不认识,那流氓就说你追他了?还和他去山神庙幽会?”

程珂一怔,哇地哭了。哭着便把那一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程璐怒道:“国民党真个没有一个好东西了!”程珂点点头,旋又摇摇头说:“还是好人多。比方那郑磊、陈排长,还有李子俊……”程璐打断程珂的话说:“他们?还不知操的甚心呢,倒又感动你了?”程珂道:“可他们……反正,我说不过你。我是只看事实的。”程璐一边起身朝外走,一边说:“蛮太岁呀,看姑奶奶怎么收拾你!”程珂小声道:“妹,咱当心点儿就是了。你可别去杀人……”程璐回看着程珂冷笑道:“你心疼他呀!程大小姐别担心,他死不了……”

这一天下午程璐到商会办了点事,回到寄宿处不久见蛮太岁又鬼鬼祟祟出现在学校操场南墙角下茅厕门口。程璐笑盈盈走过去朝他招了招手。蛮太岁受宠若惊地走过来,突然间脸竟有些红了,问:“你叫俺?”

程璐不说话,拿眼角瞟着他半晌,才道:“你们这些当兵的,靠不住。”蛮太岁看着眼前这位风情万种的美貌女子,嗫嗫嚅嚅说:“俺……靠得住,俺能靠得住。只要是真心和俺好的女人,俺绝不会亏待她。当兵的,想要啥有啥,就这点好……好处。”

“真的吗?我倒要好好考验考验你。”

程璐边说边转身走开了。

第二天,几乎是同一时间,蛮太岁又在操场出现了。程璐迎上去说:“你又来了!”蛮太岁忸怩地道:“俺不是想你嘛!”程璐说:“大英雄,你这是真心啊?你可不兴作弄我……”蛮太岁道:“我要作弄你,脑后挨枪子儿……”程璐说:“哼,你这话也不知跟多少女人说过了。”说着又转身走了。蛮太岁似乎有点急不可耐了,追着道:“俺若和第二个女人说了,天打五雷轰。”

程璐头也不回走了。

二人又见了几次面。那一天,蛮太岁见面就急煎煎问:“那你……那个……啥时候叫俺到你屋?”程璐做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叹口气说:“你呀,怎这么性急?好吧,今晚十二点,你到我屋来。”

晚十一点,程璐在火上坐了一只小铁锅,熬了半锅子糨糊,又准备了一只空罐头瓶待用,插了门,关了灯,专等那蛮太岁上门来。

十二点整,那蛮太岁果然来了。蛮太岁推了推门,见里头反插着,便隔着门叫道:“妹子呀,俺来了。开门。”

屋里半晌无声。原来那程璐张了几次嘴,竟怎么也说不出白天想好的那些话。程璐将自家一根手指插进坐在火炉上的糨糊里试试,鼓足勇气坏笑着对屋外说:“这多不好意思呀!”

蛮太岁终于等得屋里女子开了口,便道:“俺的亲亲,别不好意思。”屋里人又道:“人家不是害羞嘛……”“好妹子,俺的亲肉肉,别羞。”“人家不嘛……”“那……你说怎办嘛?”屋里人说:“人家现在都脱了衣裳……等你哩。要不,你从门板上那个洞洞进来吧,我在门这边接着你。”

蛮太岁愣住了,愣了半天,恍然大悟道:“好妹子,俺的个亲蛋蛋!哥明白你的意思了。俺让俺的小兄弟进去见你一面,你可仔细接着呀。”

蛮太岁迫不及待抹下裤子,将他那怒发冲冠的小兄弟拍了拍,对着那洞洞送进去了。程璐在门边就着炉火的亮光看得真切,忍着笑将那半锅子糨糊倒进罐头瓶,一手端着,照准那个没棱露脑的家伙一下子扣了上去。只听得屋外哇的大叫一声,蛮太岁提上裤子箭矢般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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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碛口游击队政治委员马有义,二十七八岁,高个儿,长马脸,面皮白净而生有几粒粉刺。薄薄的嘴唇半闭半启,仿佛随时都准备对公众发表什么宏论似的。一双眼睛闪动着灼灼的灵光,看上去神采飞扬,聪明透脱。

他原是出生不久就患小儿卡喉疮夭亡被父母扔在野外的一个孩儿。也是这孩儿命大,扔出野外不久他竟又活转来,并被盛如荣家的大黄狗噙了回去。于是从此被盛家收养,取名盛有福。暗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意。这盛有福自小聪明颖悟,善解人意,嘴甜手勤,让盛如荣爱他甚至超过了亲生儿子克俭、克勤。记不清是六岁还是七岁那年,有一回他同克俭打架,他一急就咬了克俭一口。待到盛如荣从字号回家时,他竟抢先状告克俭将自己胳臂拧成了重伤,最后还真让如荣相信他咬克俭完全是自卫。你道怎的?盛如荣一向有回到家后先靠在躺椅上歇息片刻的习惯。从五岁起,那有福就学着夫人的样子给老爷捶腿,亦已养成习惯。那一天他也是一见盛如荣躺下就赶快走到了跟前,一边说“爹爹辛苦,儿子为您捶捶腿。”一边动作起来。可那动作偏偏就同往常不一样了:总是一下轻一下重,且不时停下来,皱了眉头揉自个儿的臂肘。这情形当然逃不过盛如荣的眼睛。盛如荣问:怎了?有福只是不说话。如此者再三,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儿子这条胳臂怕是从此再不能为爹爹捶腿了。盛如荣再三追问因由,有福才说:是被克俭哥哥拧的。他骂儿子是野种,说儿子给您捶腿是拍马屁,说要把儿子的胳臂拧下来,让儿子从此再不能当马屁精。盛如荣未听完有福的话,就火冒三丈,要找克俭算账。这时那有福偏偏又说:爹爹呀,儿子也有大不该啊!您若要惩罚哥哥,就该先惩罚儿子哩。如荣问:怎了?有福说:哥哥拧住儿子的胳臂时,儿子担心从此不能为爹爹捶腿了,一急就咬了哥哥一口,儿子现在后悔呀!盛如荣怒道:活该,咬得好!这有福七岁起入盛家义学读书,竟也能过目成诵。按照盛如荣的意思,本想让他一直念到大学毕业的,可那有福念到十四五岁时,偏是要进字号学徒,说:儿子想早点学本事挣钱,好让爹娘享福哩。如荣只好依了有福。可是这有福偏是在学徒期满出师在即时出了问题。原来,盛家字号在学徒出师前有对其人品德行进行考察的规矩。办法是将一些银钱故意撒在字号内,看那学徒怎样对待这不义之财。当然,具体做法花样翻新,必要让你无从戒备。那一回是让有福带款去进货,账房先生故意多数了一块银洋给他。这事办完后,发现那钱被有福藏掖了,当时便追问起来。本来,那有福将那一块银洋掖起,是悄悄送给他的奶娘了。他奶娘男人亡故,身边又有三个半大孩子,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近日竟是沿门行起乞来。有福看她可怜,一见那货款多出一块来,也没细想,立马就给老人家送去了。这事如果在账房先生刚着手追查那阵儿他能说出实情的话,盛如荣非但不会怪罪于他,说不定还会夸奖他也未可知。可这有福偏是个“葛尥”脾气(方言,倔强),因那账房先生盘问他时口气冲了点,他便硬是一声不吭。先生火了,动用起号规来,给了他一顿板子。这下子更是把他一肚子的鬼火点燃了。他便于当晚将一大包巴豆粉撒进了账房先生饭锅里,几乎将老头子整死。这样一来,小伙子纵然与盛如荣有着再深的父子情分,也不抵事了,他被赶出了盛家。此后,这有福度过了几年沿门乞讨的生活,同时练就了一套打着四片瓦现编现说“练子嘴”的绝活。凭着它,这小伙子居然过得衣食无忧。

却说那盛如荣事后到底还是知道了那一块银元的去向,便着人叫有福来,让他还回盛家字号做事。可那有福头一摆道:好马不吃回头草。照旧打着四片瓦去行乞。盛如荣心里很觉过意不去,便授意他的妹夫程云鹤出面将他收留。谁知那有福进程家不久,竟和程家一个已经许配别人的婢女好上并让那女孩怀了身孕。程云鹤见府上出了这样的丑事,便不问青红皂白要吊打有福。亏得盛如荣出面求情,程家便给了他些银钱让他自谋出路。如此,这有福便在后街开了一爿杂货店。

碛口后街往西二里地处有一个村子名叫贾家峪。贾家峪财主贾耀宗,祖上原是河南人,道光年间逃荒来到碛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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