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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血色码头-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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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年年被人“偷”得一个不剩。

(顺便说一下,谁也没有想到这情形十年后全都变了,全都翻了个个儿。民国三十七年正月二十五夜里,盛如荣竟然亲自出动去“偷”别人家驮着灯盏的仓官。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我要仓官,我要仓官!我要一条哮天犬一样的仓官……”慧长拽着爷爷扭开了股儿糖。

“好,好,好,咱爷孙俩快去那几家看看。看过了,就捏仓官……”

盛如荣正要带着慧长朝山下走,忽听一阵低沉而骇人的嗡嗡声从东面天际传来。这响声他于前些天已是经见过的了,便拉了慧长闪身躲在山石后。果然,那可恶的日本飞机又出现了。它飞得很低,好像都要擦着吴老婆山上那些黑压压的梢林了。它照直朝爷孙俩藏身的山脊飞来,却在头顶拐了个弯,然后一头扎向碛口那边。盛如荣看见它在镇街上空转圈时,便知碛口又要遭难了。果然,在转到第三圈时,那家伙屁股一颠一翘,便扔下两颗炸弹来。盛如荣忙将孙子的双耳捂了,那时就听见了两响天崩地裂的爆炸声。盛如荣再次抬头看时,那可恶的大鸟不见了,镇子上空布满了浓烟烈火。……

县长兰耀祖是飞机再次轰炸碛口的当天赶到古镇的。兰县长在视察过瓦砾腥血遍地的镇街后,当即召开了全镇绅商士民代表会。一开始,兰县长对程璐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程璐同志来了吗?”

虽然兰县长早已看见了坐在会场最后排的程璐,却还是笑微微环顾四周,做一副“众里寻她千百度”的样子,朗声问。

程璐站起来道:“‘程璐同志’出不了您的视野……”

“好、好、好,请程璐同志前边就座。”兰县长面向与会者说,“程璐同志是我临县国民政府商民部驻碛口代表,中共临县县委妇救会秘书。程璐同志在省内也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值此举国同仇敌忾,团结御侮之际,程璐同志的归来必将对碛口乃至临离二县抗日大计之贯彻建树炼石锻柱之功。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程代表在前面就座……”

兰县长说着带头鼓起掌来。程璐一边朝前走,一边笑道:“县长您过奖了,您就开始训话吧。”

兰县长站起来,朝与会者抱拳道:“谢谢诸位。兄弟这次来碛,是代表政府对遭受日寇暴行的碛口人民表示慰问的……”

兰县长说到此,突然双唇抖颤着半天说不成话,大串的眼泪顺着他白净的面皮流了下来。与会者也都低了头默默垂泪。兰县长二次开腔说话时,声音陡然提高了:

“万恶的日本鬼子啊,我兰耀祖同汝等不共戴天,我碛口人民同汝等不共戴天,我临县人民同汝等不共戴天,我四万万五千万同胞同汝等不共戴天!诸位,我兰某知道古镇碛口向有反帝爱国传统,码头上下人同此心、心同此志。最近,临县国民政府顺应民心做出决定,号召全县富商大户家家捐金献银,为抗战买飞机,往后鬼子炸咱,咱也炸他狗娘养的……”

兰县长示意商会会长李子发将事先拟好的碛口各富商大户“志愿”献金献银预收额数宣读一回,多的每户三千大洋,少的三百,不一而足。大家都知道,兰县长说是“自愿”,但你要不“自愿”,就是对抗战的态度问题了。兰县长待李子发将名单念完,突然改用严厉的口吻道:

“兰某提请诸位注意,近来有一小撮别有用心的家伙正在造谣惑众,蓄意制造事端,妄图破坏这一抗日大计的施行。他们的行为实无异于汉奸卖国贼……”

兰县长说到此,凌厉地瞟了程璐一眼,又环顾会场,等待着与会者同仇敌忾的反响。程璐看着县长笑了,笑得妩媚而淘气。

“兰县长的目光中满含着对本人的热切期望啊!”她说,“既然领导如此倚重我,那我就说两句,权当一个表态。自抗战爆发以来,碛口绅商士民献金献银非自今日始,据不完全统计,从去年下半年到目下,已先后八次捐出近二十万元,占临县富商大户捐款总额的三分之一,这还不包括离石区、县两级国民政府所捐。各位父老乡亲,诸位知道兰县长用这笔钱干了什么抗日大事吗?下面本人给诸位透露一二,不妥之处还请兰县长海涵……”

接下来,程璐便将全县所收各种捐款的数额及经由兰鹏程之手挪用多少、目下兰县长刚刚制订了什么样的开发煤矿计划、都是谁们‘入了股’、这笔投资都得等这笔捐款开支的情况具体而微地说了一遍。末了程璐道:

“按照兰县长的说法,这一切都是为了‘强国抗战’,这说法真是太美妙了,请大家快快掏腰包吧,否则就是‘汉奸卖国贼’。”

程璐在前段回县报到时因这事散发过传单,但那毕竟缺乏具体事实作支撑,因而显得空泛而虚脱,老实说,兰县长并未以此类“小儿科”为意。现在不同了,这女子突然一口气说出了一系列精确数字,不禁让兰县长惊慌起来。他白皙的手指索索颤抖着,半晌目瞪口呆如同突患失语症。在此期间,会场却因程璐的话顿起轩然大波,这大波,犹如黄河滩头的惊涛,轰轰哗哗席卷全镇,旋又转化作一场震惊晋西的罢市抗捐运动……

16

过了几天,杜琪瑞果然为游击队搞到了二十把崭新的德国镜面盒子。游击队所获烟土上缴后,受到了晋绥军分区的通令嘉奖。这件事令上下一片雀跃。

可是在这段日子里,马有义却是担着那么一点心事的。自从几天前的那个夜晚,崔鸿志和程璐双双对对呆在荒郊野地执行装神弄鬼的任务以来,马有义的内心深处突然感觉到了一种酸溜溜的难受。此后,每当看见崔、程二人单独在一起,那难受的感觉就更加疾凌乍舞让他无法安生。马有义不得不承认,自从程家这个二小姐,这个水灵灵又火辣辣的女子,这朵“养眼”却带了满身刺儿的野蔷薇,成为他的“战友”以来,他的心里就没有一天安生过。一开始,马有义忆起当日程府因为那个婢女对他的羞辱,故在见到程璐的那一霎,内心便不由闪出许多疑问:这“女流神”(方言,对女子卑称)还记着那事吗?往后她会不会低看我?会不会同我为难?关键时刻她会不会揭我的短?于是经过“多年”革命锻炼的他,心中那根“斗争”的弦就不由绷得紧紧。可是一段时期过去了,他担心出现的事并未出现。有一回她倒是口无遮拦地对他说:“马有义,你当日把我们家那丫头可是害得不轻!这些年你改造得怎样?可别让我抓着什么新把柄!”马有义质辩道:“我们那是自由恋爱,莫非程小姐要做封建卫道士不成?”程璐说:“啊呀,有你那么恋爱的吗?人家已是订了婚的,你却一上手就把人家的肚子弄大!”说也奇怪,程璐说出这段往事时那口无遮拦的样子,让马有义完全未产生被人揭短的尴尬,倒是让他感觉对方与自己很亲近似的。而到后来,在有程璐参加的多次会议上,马有义都发现这个“女流神”不仅未曾与他为难,反倒一次次毫无保留地做了他的同盟军。马有义的戒心完全消失了,甚至不由心猿意马起来。公允地说来,马有义同志的革命性和党性原则都是十分坚定的,对此,他充满自信。可就有一点,说不出口的那么一点,让他十分苦恼:一见漂亮的女人,有时甚至不是很漂亮的女人,他便总是难免心猿意马。如果当他看到那女人是同另一个男人单独在一起的,特别是那女人此时竟是一脸的骚情时,他便恨不得将那男人撕成碎片生吞活咽了。他自信自己是天下最优秀的男人,而天下最漂亮的女人自然应归最优秀的男人所有。马有义感到,这正是一个优秀的男人应有的社会责任感,也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应有之义。说真的,如果当日贾耀宗没有将下定给他的漂亮的张氏调换成丑八怪的张氏嫁给他的话,他就不一定背叛贾耀宗投奔共产党了。那女人长得太过难看不说了,尤其让他不能容忍的是:凭着她姑父贾耀宗有几个臭钱结交了些达官贵人,她同他说话居然还打官腔,竟将什么“忠于党国”挂在嘴上。马有义恶心得白天想吐夜里想逃,自然是哪里有自由就奔哪里去,专门寻着与“忠于党国”对着干。

崔鸿志带着程璐去西塬“弄鬼”,他是事先知道的。就在崔鸿志与程璐双双走出游击队队部的一瞬,马有义想:为什么和程璐一道去执行这任务的不可以是他马有义呢?如果换成他,他只会干得更漂亮。马有义这么寻思时,眼前不禁闪过他同程璐一起进入坟场的情景。他们相互偎靠得那么近,一股淡淡的幽香直冲他的鼻翼,他感到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处于跃跃欲试之中。马有义熟悉这种感觉,喜欢这种感觉。

那是又一个傍晚到来的时候。料峭的春风顺着黄河河道掠过古镇的上空,将阵阵寒意轻拂在行人的脸上。马有义不紧不慢地走在镇街上,脚下是铺砌讲究的石板道。不时有打着灯笼的字号伙计及码头闲人同他擦肩而过,内中也有一个两个年轻的或是半老的女人。偶尔有人朝他打着招呼,马有义点头作答,目光却是落在一个个年轻女人身上的。月光黯然,在朦胧的夜色中,马有义看那些年轻的女人竟都有点儿程璐的样子。然而,他知道,程璐毕竟不在他的身边。我也要做个崔鸿志一样说话算话的人,他想。当游击队队长,当区长,当县长,当更大的官儿。那时,只要我一句话:程璐,你跟着我,她便乖乖跟着我;程璐,你坐到我身边,她便乖乖坐到我身边;程璐,搂着我的腰,她便搂着我的腰;程璐,给我笑一个。她便妖媚地朝着我笑。在马有义的记忆中,程璐好像从未同他好好说过话,甚至从未正眼瞧过他。这真是让他气恼。哼,我要先当英雄,后当官,让她为今日对我的冷淡后悔不迭,让她找上门来对着我媚笑,笑得不媚叫她重笑。让她可怜巴巴地求我待她好,求得不诚让她重求。

说真的,程璐从未同他好好说过话,这也不能全怨程璐。马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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