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第4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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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的一支勤王新军,本跟李秉衡在河西务附近,一听炮声,哗然大溃,李秉衡也就只好退到通州了。
到此地步,除了徐桐与他的高足启秀,还相信有天兵天将下凡助战的奇迹出现以外,其余没有任何人再存着能够击退联军的希望。因此,各人有各人的打算。当然,军机大臣不能只为个人之计,还得顾到慈禧太后与皇帝。
“总得替两宫预先筹一条退路才好!”赵舒翘向刚毅说:“我看仍旧只有到热河。”
“这件事很麻烦。宫里多少人,多少辎重,得要预备多少辆车?”
“不要紧!”赵舒翘答说:“陈筱石预备得有二百辆在那里。”
“都让乱军抓去了!”刚毅大摇其头:“我看不行。而且,陈筱石已经交卸了。”
“虽已交卸,人还在顺天府衙门。到此局面,还分什么彼此,只有拿这个差使硬套在他头上。”
“好吧!你试试看!”
陈夔龙是何等角色?赵舒翘那一套搬不动他。而王培佑庸懦无能,不独抓不到车,连陈夔龙原来移交下来的八十辆都让武卫军硬借走了。同时,荣禄怕慈禧太后一走,外则影响民心,内则有载漪窃号篡位之虞,所以对此事根本不起劲。
赵舒翘白忙了一阵,看看不会有结果,也就落得省事了。
军事是决没有转败为胜的可能了!唯一的希望是能够及时用和议将联军挡住在京城外面,这点希望又完全寄托在李鸿章身上。当德皇宣布以老将瓦德西为联军统帅的同一天,朝廷降旨,特授李鸿章为全权大臣,即日电商各国外交部,先行停战。而逗留在上海的李鸿章,却以体弱致疾为由,电请赏假二十日作为答复。
于是色厉内荏的载漪,又要杀大臣立威了!他的折子虽一参十五人,但自问能动得了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内阁学士联元,以守旧派而因他的女婿——当年“翰林四谏”之一,因学政任满回京,纳江山船妓为妾而自劾的宝廷的长子,寿富的影响,一变而为新党,以致为载漪所厌恶。五月间连叫三次“大起”,廷议和战时,载漪就要杀他,但因他是庄王府的“包衣”出身,载勋不能不救。这一次可就不管他了。
另一个是兵部尚书、总理大臣徐用仪。此人籍隶浙江海盐,军机章京出身,但以底子是个举人,所以在仕途上吃了亏,光绪十九年爬到吏部侍郎以后,就上不去了,而年纪已到七十。颇有人劝他急流勇退,他的女儿亲家,也是“翰林四谏”之一的黄体芳,由浙江寄一封信给他,拆开来一看,只有“水竹居”三字。原来这是徐家别业的名称,黄体芳的意思,当然是劝他退归林下,安享清福,而徐用仪不受劝。
他也有他的想法,辛苦了一辈子,自问亦是朝廷的要角,而七十三年,不说入阁拜相,连个一品都没有巴结到,未免于心不甘。他的打算,总要做一任尚书再告老,也还不迟。
这样到了上年十一月里,机会来了。吏部尚书孙家鼐,因为办京师大学堂有新党的嫌疑被旧派排走。孙家鼐是状元,吏部去了一状元,来了一状元,兵部尚书徐郙,调补孙家鼐的遗缺,而徐郙的遗缺,则以荣禄的推荐,由徐用仪调升。
在他当侍郎时,汉尚书由汉军徐桐占缺,及至徐桐升大学士,奉旨仍管吏部,所以徐用仪始终是他的部属。但徐桐并不念同姓之谊,与徐用仪非常不睦。这有两个原因:第一、徐用仪兼总理大臣,凡是办洋务的,都是徐桐的仇人;第二、徐铜虽是个通人所看不起的翰林,但他又看不起只得一榜的徐用仪。前几年友好劝他及早抽身,就因为知道两徐不相得,怕他遭受徐桐的毒手。结果,毕竟不幸而言中了。
其实,载漪对徐用仪并无多大恶感,只为徐桐有杀徐用仪的意思,载漪便无可无不可地来拿他开刀了。
正在草拟奏折时,载漪赶到了,主张将系狱已久的立山,一并列入,载漪自然同意。载漪此举倒不尽是为了修口袋底争风的私怨,事实上是立山酒醋局的巨宅,被神机营、武卫军、义和团几番搜劫,已成了一个空壳子。如果不杀立山,反而无以交代了。
天气也怪,从七月十五起,就是阴沉沉地仿佛为一片愁云惨雾所笼罩,偶尔还有霏霏细雨,那种萧索的气象,不由得令人兴起国破家亡之感。这样到了第三天,步军统领庄亲王载勋受载漪的指使,上午八点钟派兵将徐用仪、联元逮捕。同时,载漪进宫面奏,说徐用仪、联元勾结洋人,立山家掘地道接济西什库,皆是确凿有据,请旨立即正法。
等军机大臣奉召入见,慈禧太后已在仓卒之中作了决定,并已传旨刑部,召军机面谕,不过拟旨而已。荣禄自然要争,他说:“外面消息很紧,京师很危险,这个时候,似乎不宜杀大臣。即令有罪,亦要审讯明确,何况今天是文宗显皇帝的忌辰,照例停刑。可否暂交刑部监狱,到明天问明了再办?”
“现在已顾不得那许多了!”慈禧太后说:“治乱世,用重典,成命如果可以收回,这个时候就更没有人听朝廷的话了。”
荣禄无法再争。退出来正好遇见庆王,将他拉到一边说道:“今天又要杀徐小云,真是骇人听闻。此人总要想法子保全才好。”
庆王亦很着急,“是啊!”他说:“袁、许一丧,再去了一个徐小云,将来议和就没有帮手了。”
“我想,我跟王爷俩再请起,代为求恩。不过,”荣禄想了一下说:“这两天,咱们俩也犯嫌疑,最好邀荫轩、文山一起上去,力量比较大。”
“好!”庆王深表同意,“幸好他们都在。”
于是荣禄奔到朝房去求援,先跟崇绮商量;他说:“我跟徐小云虽没有深交,亦没有什么意见。可以同去。”
“感同身受!”荣禄拱拱手说:“我再去约荫轩。”
徐桐听罢来意,未曾作答,先来一声冷笑,“仲华,”他说:“你还要假作好人?照我看,这种汉奸,举朝皆是,能多杀几个,才消我的气!”
荣禄听得这话,倒抽一口冷气,但还不死心,又说:“勉为其难如何?”
“不行!”徐桐断然拒绝,“我儿子奉旨监斩,我怎么能代他去求情。”
荣禄废然而返,有气无力地说得一声:“不成功!”
就这样,到了下午四点钟,毕竟又杀了徐用仪、联元与立山。随后便有一道上谕:“兵部尚书徐用仪屡次被人参奏,声名甚劣,办理洋务,贻患甚深;内阁学士联元,召见时任意妄奏,语涉离间,与许景澄等,厥罪惟均。已革户部尚书立山,平日语多暧昧,动辄离间。该大臣受恩深重,尤为丧尽天良,若不严行惩办,何以整饬朝纲!徐用仪、立山、联元,均着即行正法,以昭炯戒!”
就在徐用仪被逮毕命之日,联军前锋已到了通州的张家湾。全军一万八千三百人,大炮七十门,其中日本的野心最大,所以独占半数有九千人之多,到张家湾的联军,亦就是日本军队。
其时李秉衡也是刚到。他从七月十三日出京时,联军已经攻陷北仓,溃兵所阻,军不能前,夏辛酉请他退守张家湾,李秉衡不肯。到了七月十五那天,到河西务不远的地方,只见马玉昆仓皇而来,一见面就说:“鉴帅,敌众我寡,势所不敌。赶紧退!”
“什么话?”李秉衡大声叱责:“军法有进无退。现在我军还有三四万之众,拚力前进,还可以挡得住敌军。”
马玉昆看话不投机,敷衍几句,悄然退下,带着残部,直奔南宛。而日军却不取河西务,直攻李秉衡的大营。与万本华一军遭遇,李秉衡又命夏辛酉夹击,相持了一昼夜,弹药俱尽,而日军却忽又解围而去,李秉衡无法,只好退守张家湾了。
这夜,李秉衡找了奏调在军的翰林院编修王廷相、曾廉置酒倾谈,回忆到京的情况,未语之先,已是双泪交流。
王廷相大惊,“鉴帅,”他问,“何故如此?”
“我是想到当年史阁部的处境。”
明末史可法,驻扎扬州,名为节制四镇,结果号令不行,狼狈以死。如今李秉衡也是节制四军,这四军的无甚用处,与当年的“江淮四镇”相似,不听号令,亦复如是。感昔抚今,李秉衡自然要掉眼泪了。
“初到京的时候,徐相国一见我就说:”鉴翁,万世瞻仰,在此一举。‘见太后、见端王,无不谆谆期勉,逼得我非一战不可。可是,拿什么来战?“
据李秉衡说,他曾向总理衙门要天津的地图,竟亦无以为应。又向荣禄要弹药,荣禄答复他,行文山东调拨。那知第二天一问,说是忘记了!
“荣中堂何尝会忘记?”王廷相说:“是故意不给,他又何尝愿意鉴帅请缨。”
“是啊!可是当时我并不知道。后来看看不是路,我献过三策……。”
“献过三策?”王廷相诧异地:“从未听说过呀!”
“没有下文,自然大家就不知道了。”
“那么,是那三策呢?”
“第一策,送使臣回国,调甘军当前敌。”
“这第一策就行不通!”王廷相笑道:“甘军岂肯当前敌?”
“原是有意难他的。”
“难他就是难端王,何怪乎不见用。请问第二策呢?”
“第二策是斩裕禄以励戎行。”
王廷相默然,心想,兵败就该斩,则李秉衡今日就不知何以自处了。
因为有事在心,所以李秉衡所说的第三策,竟不曾听清楚。但亦无关宏旨,上中两策不行,第三策为下策,更不必谈了。
“我在想,史阁部当年在江淮煞费经营,到头来犹不免受困,某何人斯!仓卒奉召勤王,岂有旋乾转坤之力?此行亦无非略尽人臣心意而已!秉衡今日与诸公诀别了!”
在座的幕僚,无不惊骇动容,但都苦于无词相慰。其中有一个是汉军,本姓马,名字叫做钟祺,字味春。勋臣之后,袭有子爵,本身的官职是二等侍卫,与李秉衡是在关外的旧交,以后又入李秉衡幕府,从江南随同入京勤王。此时大声答道:“鉴帅如果殉国,后事都在我身上!”
居然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