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第3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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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全抖露了吗?”
这一来,玉铭才知事态严重,面色灰白,一下子象是老了十年,站在那里作不得声。
“快写吧!万岁爷在那儿等着呢!等久了!不耐烦,你写得再好,也给折了!”
“那里会写得好?”玉铭苦笑着,蹲下身去。
于是小太监帮他拔笔铺纸,打开墨盒,玉铭伏身提笔,笔如铅重,压得他的手都发抖了。
“快写啊!”
“好兄弟,你教教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写法。”
“好吧,你写:奴才玉铭……。”
玉铭一笔下去,笔画有蚯蚓那样粗,等这“奴”字写成,大如茶杯。小太监知道不可救药了,尽自摇头。
“奴才玉铭”四个字算是写完了,这里多一笔,那里少一笔,左歪右扭,如果不是知道他写的是这四个字,就再也无法辨识。
“下面呢?”
“下面,”小太监问,“你是那一旗的?”
“我是镶蓝旗。”
“那你就写上吧!”
已经急得汗如雨下的玉铭,央求着说:“好兄弟,请你教给我,‘镶’字怎么写?”
那小太监心有不忍,耐着性子指点笔画,而依样葫芦照画,在玉铭也是件绝大难事,结果成了一团墨猪。接下来,蓝字很不好写,旗字的笔画也不少。勉强写到人字,一张纸已经填满了。
“交卷吧!”小太监已经替他死了心了,觉得用不着再磨工夫,所以这样催促着。
“好兄弟,你看,这份履历行不行?”
根本不成其为履历,那还谈得到写得好坏?不过,小太监知道他此时所需要是什么?亦就不吝几句空言的安慰,“你们当大掌柜的,能写这么几个字,就很不容易了。”他说,“而且旗下出身的做官,也不在文墨上头。你放心吧!”
果然,这几句话说得玉铭愁怀一放,神气好看得多了,随即问道:“我还进去不进去?”
“不必了!你就在这儿候旨吧!”
于是小太监捧着他那份履历,进殿复命。皇帝已经退归东暖阁,正在喝茶休息,一见玉铭的笔迹,勃然震怒,“什么鬼画符?真是给旗人丢脸!”他重重地将那张纸摔在炕几上,大声吩咐:“传军机!”
于是御前侍卫衔命到军机直庐传旨。礼王世铎大为紧张,他对太监、侍卫,一向另眼看待,此时讶异地低声问道:“这会儿叫起?是为了什么呀?”
“大概是为了新放的盐茶道。皇上生的气可大了。”
“为什么呢?玉铭说错了什么话?”
“倒不是话说错了,字写得不好。”侍卫答道,“皇上叫写履历,一张纸八个大字,写得七颠八倒,皇上说他是‘鬼画符’。”
“是了!辛苦你,我们这就上去。”
进见以前,先得琢磨琢磨皇帝的意思,好作准备,“玉铭那十二万银子,扔在汪洋大海里了。”孙毓汶说,“看样子,那个缺得另外派人。”
“这得让吏部开单子啊!”世铎说道,“咱们先上去吧,等不及了。”
“是的。先给吏部送个信,让他们预备。”说着,孙毓汶便吩咐苏拉:“请该班。”
“请该班”是军机处专用的“行话”,意思是请轮班的军机章京。照例由达拉密与值日的“班公”进见。这一班的达达密叫钱应溥,浙江嘉兴人,曾是曾国藩很得力的幕友,在军机多年,深受倚重,遇事常尽献言之责,不同于一般的军机章京,此时便说:“单子亦不必吏部现开,原来就送了单子的,因为特旨放玉铭,单子不曾用,检出来就是。不过,皇上似乎有借此振饬吏治之意,所以继任人选,请王爷跟诸位大人倒要好好斟酌。陟黜之间,要见得朝廷用人一秉大公,庶几廉顽立懦,有益治道。”
“卓见,卓见!”孙毓汶很客气地说,“请费心,关照那位将单子开好,随后送来吧!”
交代完了,全班军机进见。玉铭还在乾清宫下,苦立候旨,望见世铎领头,一行红顶花翎,颤巍巍地由西面上阶,认得是全班军机大臣。心想“礼多人不怪”,上前请个安,或许能搭上句把话,打听打听消息,总是件好事。
念头转定,撩起袍褂下摆,直奔台阶,只听有人喝道:“站住!”
站定一看,是个蓝翎侍卫,便即陪笑说道:“我给礼王爷去请个安。”
“给谁请安也不管用了!”那侍卫斜睨着他说:“找一边儿蹲着,凉快去吧!今儿个,你还能回家抱孩子,就算你的造化了。”
一听这话,玉铭吓得魂飞魄散。定定神再想找那蓝翎侍卫问一问吉凶祸福,人家已经走得老远了。
※ ※※
“这个玉铭,”皇帝气已经平了,思前想后,玉铭总是自己交派下去的,谁也不能怪,所以只简略地说道:“文理不通!
根本就不能补缺。“
“是!”世铎答道:“让他归班候选去吧!”
皇帝点点头问:“他那个缺该谁补呢?”
“这得要看资序。吏部原开了单子的。”
“单子在那儿?”
世铎不敢说,已经在检了。因为天威莫测,预知召见为了何事,是犯忌讳的,所以他只这样答说:“得现检。不过也很方便,一取就到。”
“那就快检来!该什么人补就归什么人补,你们秉公办理。”
“是!”世铎回头向孙毓汶低声说了一句:“莱山,你看看去。”
孙毓汶心里明白,皇帝迫不及待地,要在此刻就补了盐茶道这个缺,是防着慈禧太后另有人交下来,也许仍是玉铭一流的货色。那时候既不能违慈命,又不能振纪纲,会形成极大的难题。同时有“秉公办理”的面谕,可见皇帝的本心正如钱应溥所说的,有借此振饬吏治之意。既然如此,军机乐得办漂亮些,也买买人心。
因此等将单子拿到手里,先细看一遍,其中第五名叫张元普,下面注的简历是:“浙江仁和;戊辰进士;刑科掌印给事中;加级五次、纪录两次。”戊辰是同治七年,他这一榜中,吴大澂现任漕督,宝廷更是由吏部侍郎外放福潮主考,因为“江山九姓美人麻”而自动被放,早已黄粱梦醒,而此人连个“四品京堂”亦还未巴结上,也太可怜了。
当然,除了科名以外,皇帝还着眼在“加级五次”上面,便即问道:“他这个加级是怎么来的?”
“是京察上来的。”军机章京答说。
三年考绩,京察得一等才能加级,张元普五次得一等,自然可以不次拔擢,因即吩咐:“你带着笔没有?拿单子重新写一张,第五改成第一。”
于是在孙毓汶一手安排之下,当天就由军机处承旨发出一道上谕:“新授四川盐茶道玉铭,文理欠通,不堪任使,着即开缺,归班候选。该缺着由刑科给事中张元普补授。”
张元普从同治七年中了进士,分发刑部,一直“浮沉部署”,混了十六年才补为山东道御史,转刑科给事中,为人碌碌,一无表见,除了忠厚谨慎以外,别无所长。二十多年的京官苦缺,穷得家无长物,最大的指望是放一任知府,不论缺分好坏,总比借债度日来得强。谁知平地青云,居然放了四川盐茶道。这个缺不谈陋规“外快”,光是额定的养廉银,照“缙绅录”所载,每年就是三千五百两。只要做上三年,不但所欠的“京债”可以还清,而且还能多几千两银子,回乡置几十亩薄田,可免子孙冻馁之虞。
在他自是大喜过望,感激皇恩,至于垂涕。玉铭也曾哭了一场,只是同样一副眼泪,哀乐各殊。哭完了痛定思痛,实在不能甘心,玉铭逼着恩丰找高峒元去办交涉,要讨回那十二万银子。
“十二万银子小事,我赔也还赔得起。不过,将来宫里有什么大工,广隆还想不想承揽?他得琢磨琢磨。”
这是一种威胁,如果玉铭一定要索回原银,他的广隆木厂,就再也不用想做内务府的生意。所失孰多?这把算盘当然要打。不过,“善财难舍”。恩丰说道:“平白丢了十二万银子,还丢了一回人,高道爷,请你设身处地替他想一想,也咽不下这口气吧?”
“丢人是他自己不好。引见是何等大事?怎么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再说,煮熟了的鸭子,凭空飞了,其中自然有鬼,而这个‘鬼’,照我看,是他自己找的,怨不了谁。这且不去说它,他那十二万银子,也不算白丢。”高峒元招招手将恩丰唤近了又说:“颐和园虽花了两三千万银子下去。工程还没有完。跟当年的圆明园一样,颐和园是个无底坑,多少银子都花得下去。他倒不如放漂亮些,李总管反觉得欠了他一个情要补报,将来随便替他说句话,就十个十二万两都不止了。”
“是,是!”恩丰连连点头,“我回去开导他。”
玉铭一经“开导”,恍然大悟,转怒为喜,索性又备了几样古玩,托高峒元送进宫去,打算着切切实实交一交李莲英。
※ ※※
“这倒真是受之有愧了!”李莲英把玩着玉铭所送的那一个羊脂玉的鼻烟壶说,“总得想个法子,给他弄点儿好处才好。”
“那不忙,有的是机会。”高峒元问道,“我就不明白,怎么一下子翻了?是不是中间有人捣鬼?”
“当然!”李莲英向东面努一努嘴,“景仁宫。”
“这可得早早想办法。”高峒元低声问说,“老佛爷怎么样?”
“还看不出来,仿佛不知道这回事儿似的。”
高峒元想了一下,用低沉缓慢的声音说:“你得提一提!
不然要不了两三年的工夫,就都是人家的天下。“
那时候是谁的天下?会是珍嫔的天下吗?这个疑问似乎是可笑的,而细想一想不然。李莲英很了解,如果说权势的相争如一架天平的两端,一端是储秀宫,另一端是景仁宫,而皇帝虽为枢纽,却无偏倚,那就不足为虑,“水大漫不过桥去”,珍嫔永远无法盖得过慈禧太后。
可忧的是,有一天比一天明显的迹象,皇帝不甘于母子如君臣的情势,他要做一个自己能做自己的主的皇帝。再抚心说句不必自欺的公道话,慈禧太后确也侵夺了皇帝不少的权力,无形之中就会逼得他倾向景仁宫,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