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第3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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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又有七里路的铁轨,已经在中海紫光阁西面的空地上开始敷设,不久就可完工,供慈禧太后试乘游览。西洋的奇技淫巧,一向为卫道之士所深恶痛绝,言官自然要动奏折谏劝了。
“大家都以为我坐火车好玩儿,就跟去年造好,搁在昆明湖的‘翔云’、‘捧日’那两条小火轮一样,那实在是错了。”慈禧太后说道:“你看你七叔,从前那样子反对西洋的东西的人,这两年也变过了,上个月上折子,主张造天津到通州的铁路。我倒也要看看,铁路究竟好在什么地方?”
这是慈禧太后解释她为什么准在御苑之内建造铁路的理由。荣寿公主对这件事,不甚明了,也就没有什么话好说。只不过记着慈禧太后的告诫,通知李莲英转告方家园后家,宴请一二品大员一举,千万不可招摇铺张。
承恩公桂祥“大宴群臣”,尚未由大清门入宫的皇后,已接受一二品大员三跪九叩的遥拜,这一不合礼制的盛举,倒没有惹起言路的纠弹,慈禧太后所担心的,谏阻天津至通州修造铁路一事,却终于见诸奏章了。
一马当先的是国子监祭酒盛昱,接下来有河南道监察御史余联沅、山西道监察御史屠仁守,抗章响应。这些词气凌厉,认为开天津至通州的铁路,掘人坟墓,毁人田庐,而且足以使津通道上的舟子、车伕与以负劳为生的苦力,流离失所的议论,使得大病初愈的醇王,气恼之至。所以当慈禧太后将那些奏折发交海军衙门会同军机处“一并妥议具奏”时,他决定搁置不理,内心的想法:“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不理那些“无理取闹”的奏折,这一阵风潮,久而久之,自然而然地会平息下来。
局势外弛内张,好些人在注视着慈禧太后的动静,紫光阁西的铁路已经敷设完工,看她是不是会在禁苑以内试坐这西洋奇技淫巧之物?如果慈禧太后居然坐了火车,那就表示她赞成兴建津通铁路。这就非同小可了,非直言极谏,拚死力争不可。
六九
十二月十五,正当一场大雪以后,半夜里禁城之中起火,地点是在太和殿前的太和门。
太和门九楹三门,一水环萦,上跨石梁五道,就是金水河与金水桥。门内东西庑各三十二楹,回廊相接,除了体仁阁与宏义阁以外,便是内务府的银库、衣库、缎库、皮库、茶库及武备院贮藏毡毯鞍甲之处。起火就在茶库,很快地延烧到了太和门西的贞顺门。
大内有灾,百官都须奔救,一时九城车马,破雪而来。外城的“水火会”,一批接一批,鸣锣而至。门外虽有现成的金水河,但为坚冰所封,费了好大的劲,才凿开一尺厚的冰,而河底的水只有数寸,毫不得力,只有坐视烈焰飞腾,由西而东,烧到太和门,再烧到昭德门。重檐高耸,石栏缭折的太和门,四面是火,只听哔哔剥剥地爆响不断,眼看着画栋雕梁,霎时间都化为灰烬,急得内务府大臣福锟,只不断地顿足大喊:“断火路,断火路!”
于是救火的护军,找到工匠,冒着炽烈的火势拆掉昭德门东的两间屋子。屋子大梁凌空而坠,伤了十几个人,不过火势终于不致漫延了。在场的王公大臣,相顾喘息,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就这时有两乘轿子,飞奔而至,轿前有“顶马”开路。到太和门前,轿子停下,一先一后出来两个人,须眉皆白,前面是恭王,后面是宝洌А
所有的王公大臣,一齐上前迎接,恭王摇头叹息:“惊心动魄,奈何,奈何?”
“这场火来得太不巧了!”宝洌Ы涌谒档溃耙豢昃褪谴蠡槭⒌洌熳诱玫奶兔牛粘烧飧鲅樱芽戳恕!
这一说提醒了大家,相顾忧急,竟忘了还在救火,谈起如何从速修复太和门的善后事宜?这样的大工,光是勘估议价、鸠工集材就非数月不办,如今只有四十天的工夫,看来纵有鬼斧神工,亦难如愿。
※ ※※
外廷计无所出,深宫更为系念。慈禧太后从半夜里惊醒以后,一直到下午两点钟,得报火路已断,不至于再蔓延,方始松了口气。
这是件太糟心的事。唯一的安慰是,听说王公大臣,包括恭王及所有请假不上朝的大员,无不亲到火场救灾,能急君父之难,都算是有良心的。其次是内外城的“水火会”、步军统领衙门、神机营、顺天府、大兴、宛平两县的兵丁差役,亦很出力。慈禧太后特别传旨,发内帑犒赏,兵丁伕役,每人二两,受伤的每人十两。因此,皇太后仁慈的颂扬,倒是传遍了太和门内外。
其次就要查问起火的原因了。这场火起得很奇怪,值班的护军,在贞庆门东值宿之处烤火,半夜里,星星一火,窜入柱子的蛀孔中。太和门重修在康熙三十四年,将近两百年的木柱,不但风燥无比,而且柱中也蛀得空了,所以一点火星,酿成大患。先是闷在柱子中烧,等到发觉,已无法灌救。当然,典守者不得辞其咎,值班的章京及护军,拿交刑部严办,不在话下。
但是,就拿失职的护军砍脑袋,亦无补于这一场火所带来的损失与烦恼。慈禧太后也跟外廷的王公大臣一样,着急的是大婚期近,如何能将太和门赶快修起来?纵不能尽复旧观,至少也要将火灾的遗迹掩饰得不刺眼才好。
善于窥探意旨的李莲英,无须慈禧太后开口,就先已想到她必以此为忧,早就问过立山,得到了相当满意的答复,随即奏报:“老佛爷别为这个心烦。到时候准有照式照样的一座太和门。”
“你又胡说了。”慈禧太后嗔道:“简直就是说梦话。”
“奴才那敢撒谎?老佛爷倒想想,去年上西陵,一路的行宫,都修得四白落地,跟新的一样,那不都是赶出来的吗?”
“啊!”慈禧太后想起来了,“是找裱糊匠搭一座太和门?”
“是!奴才说呢,那里有瞒得过老佛爷的事?”李莲英说,“这要找搭棚匠、裱糊匠、扎彩匠,他们有法子,能搭出一座太和门来。”
“行吗?”慈禧太后还有些疑惑。
“行!”李莲英斩钉截铁地答道:“奴才问过立山了,他说一定行!这是多大的事,他没有把握就敢说满话了?老佛爷等着瞧吧,到了大喜的日子,准有一座看不出假来的太和门。”
是这样斩钉截铁的答复,慈禧太后不能不信。不过这也只是消灭了她心头重重忧虑的若干分之一,更大更多的烦恼,即将接二连三地到来。她一想起来就揪心,真怕去触动这方面的思绪,然而她到底是经过无数大风大浪的,深知躲避不了的烦恼,只有昂起头来硬顶,所以咬一咬牙,决定自己先作打算。
打算未定以前,先要有一番了解,“外头有什么话?”她问李莲英,“你总听到了,别瞒我!”
李莲英也跟慈禧太后同样地烦恼,同样地担心,所不同的是,他多一分希冀之心,总觉得慈禧太后必能从容应付,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所以此时看到她是有担当的态度,心头先已感到安慰。
不过,回奏的措词,却须谨慎,既不宜隐瞒真相,也不宜添枝加叶,免得激怒了慈禧太后。有此理解,说话就慢了,“总怨这场火不巧!”他说,“人心本来就有点儿浮动,这场火一起,好象更有话说了。”
“说什么?”慈禧太后问:“说我不该在颐和园装电灯,西苑不该修铁路?”
“西苑修铁路,他们倒不敢管,天津到通州的铁路,都说不该修。”李莲英说,“有句话,怕老佛爷听了生气,奴才不敢说。”
“不要紧,你说好了!”
“说这场火是,是天怒。”
慈禧太后明白,这是半句话,原来那句话,必是由人怨激起天怒,太和门之灾,是天意示警。这句话听来当然刺耳,可是也无须生气。
“还有呢?”
“还有……,”李莲英觉得有句话瞒不得,“说是这两年花费太多了。”
慈禧太后默然。平心静气地想一想,修三海、修颐和园、大婚,再加上兴办海军,花费是忒多了一些,如今重修太和门,又得几十万银子,看来非得收敛不可了。
不过,可怪的是李莲英居然也这样说,虽是转述他人的话,却不妨看作他自己亦有此想法。这倒不能不问一问:“你说呢?是不是多了一点儿?”
李莲英原是一种试探。两大工程,加上总司大婚传办事件这个差使,他也“搂”得很不少了。盈满之惧,时刻萦心,此时特地要试探慈禧太后的意思,果然有收敛之想,也是惜福之道。只不防她有此反问,倒觉得难以回答。
这时候不容他犹豫,更不能惹恼慈禧太后,唯有先作违心之论,“其实也不能算多。”他说,“只为几件大事搁在一起办,就显得花的钱多了。”
这两句话在慈禧太后觉得很实在,“说得不错。”她毫不考虑地表示,“先缓一缓吧!等缓过气来再说。”
“是!”李莲英答道:“老佛爷圣明。”
“你说给立山,看颐和园未完的工程,有什么可以暂缓的?让他写个说帖来我看。”慈禧太后又问:“皇帝呢?你听他说了什么没有?”
皇帝只说过一句话。“早就知道要出事!”此外便只是两副面孔,在慈禧太后面前,勉强装出豁达的神情,背转身立刻就是阴沉抑郁的脸色,而且不断地吁气,仿佛撑胸塞腹,有数不清、理不完的积郁似的。
那另一副面孔,慈禧太后看不到,而李莲英是看得到的。可是,他不敢告诉慈禧太后,并且还严厉告诫他所管得到的太监,包括“二总管”崔玉贵在内,不准到“老佛爷”面前搬弄口舌,否则重责不饶。因为他看得很清楚,宫中从“东佛爷”暴崩以后,便是“西佛爷”唯我独尊的局面。维持这个局面最要紧的一件事,便是安静。倘或无事生非,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搞得鸡犬不宁,那不仅是极傻之事,简直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就因为他是持着这样的想法,所以也跟荣寿公主一样,无形中处处卫护着皇帝,这时当然不肯说实话。但如说皇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