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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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了郭景图的桑园草庐,曹操命楼异前去叫门。楼异这两年可没少往这里跑,每次秦宜禄到洛阳送信,曹操总是嘱咐他捎回些好东西,派楼异给郭景图送去,可是老人家从来没收过。
一行人轻叩柴扉高声唤门,过了许久才有一个小姑娘来开门——是环儿。两年不见,这孩子将近十岁了,已出落得有些身段,眼睁睁一个美人胚子。
“环儿,还认得我吗?”曹操在马上微笑道。
“哦!是你呀?”环儿把柴门敞开,“真是变样了,当初又冻又饿的落魄县令,如今也有车马啦!”
这话把一行人都逗乐了,楼异也凑趣道:“环儿姑娘,你这嘴巴好厉害。”
“大个子,你莫要取笑,若论取笑,本姑娘还没有笑你呢!当初你扛着两条大棍子,扯着嗓门嚎得跟匹叫驴似的。现在也一身光鲜衣服,想必是把棍子卖了吧?”诸人更是大笑起来。
卞秉是头遭见到环儿,一双眼睛竟看呆了,不由自主掏出笛子吹了起来。那笛声清澈宛如流水,明快清心,倒把嬉笑不停的环儿吸引住了。一曲吹完,他将笛子一揣:“姑娘,这曲子可好?”
“好听好听!”环儿拍着手,“这位哥哥好厉害。”
“你要是喜欢,以后哥哥留下来,天天吹笛子给你听可好?”
“呸!你不是好东西。”环儿脸一红,“你们快进来吧!”
诸人下车的下车、下马的下马。环儿一见卞氏,眼睛可就不够用的了。她生来在穷乡僻壤,从未离开过桑园,今日见卞氏穿着漂亮的蜀锦衣裙,头戴簪环首饰,羡慕得不得了。卞氏见环儿聪明伶俐也很喜欢,摘下一支凤钗塞在她手里:“送给妹妹你了。”
“爷爷不让我要别人的东西。”环儿一撅嘴。
“拿着吧,爷爷不会怪。我家夫君多承你照料,送你点小玩意也是应该的。”
“环儿实在是不敢要……”环儿虽这么说,凤钗攥在手里却不舍得撒开了。
卞秉跟射出的箭一般蹿到环儿近前,插嘴道:“我姐姐送你的东西你只管收下,一会儿我替你去给爷爷说。他老人家要是生气,我就吹笛子哄他高兴。你就放心拿着吧!”
“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姐姐。”环儿蹲了个安。
“还有我呢!还没谢我呢!”卞秉憨皮赖脸道。
“呸!偏不理你。”环儿笑着去了。
曹操在一旁暗自好笑:这小子讨好姑娘倒是很有一套,平日里满口脏话,一见环儿竟然说话都规矩了。他也下了马,将马交与秦宜禄拴好,领着诸人进了院子。
“很长时间没来,你爷爷最近身体可好?”曹操关切地问。
“不太好。”环儿摇摇头,“这半年来时常闹病,前几天还卧床不起呢。”
“哦?他老人家病了?”曹操一皱眉。
“现在没事了。今天一早他就起来了,说病好了,精神特足,这会儿正在房里修木头呢!”
“老人家年岁太高了,叫人担心呐。你们这日子也太过清苦了。”
“还好吧,乡里百姓常来帮我们,还算过得下去。”
说话间已经到了郭景图的草庐前,门敞开着,曹操在外面作揖道:“晚生曹操,特来拜谒郭老前辈。”
“孟德多礼了,”一个苍老的声音答道,“快进来吧。”
曹操这才敢进屋,只见郭景图披着一袭外衣,坐在杌凳上,手里攥着一把小刀,正在削木头。细打量,老人家虽然须发皆白,却一点儿也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脸上甚至还泛着红润的光芒,还是仙风道骨神采奕奕。
“听闻老人家日前患病,未能前来看望,望您老恕罪。”
郭景图把小刀和木头放下:“曹家小子还是这样多礼,你我之间何必讲这些虚礼呢。这里有点儿乱,自己找地方坐吧。”
曹操赶忙把卞氏姐弟拉过来介绍。
郭景图笑呵呵地连连点头,却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孟德,你怎么连家眷都带出来了,难道……”
曹操惨笑一声:“晚生被罢官了。”
郭景图也笑了:“看来你还真听了我的话。听说你抗诏不肯征兵,能为民罢官,也算是有出息了!无怨无悔就好。”
“晚生恐怕不能无怨无悔了。不是因为抗诏一事获罪,而是因为我家四叔与宋氏结亲。宋后被废,事情牵连我家,满门都被罢官了。惭愧,惭愧。”
郭景图摇摇头:“最怕这等事情,一个跟头栽下去,弄不好几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我家已经是几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曹操自嘲道。
“别这么讲,大不了做个平头百姓,安生过日子也好。”
曹操心说:自家得罪的人太多,恐怕保住性命都要费一番心思。可是这话说出来只能平添老人家的忧虑,只道:“您这句话说得好,不怕您笑话,我这位夫人也常这样讲。”
“贤德的夫人呀!孟德你真是好运气。”老人家一句话把卞氏说得脸红,领着环儿出去玩,卞秉一见赶忙跟出去了。
“您老人家入冬还不闲着,这是要修竹简吗?”
“不是。竹简是用来穿书的,我这把年纪已经不想再读书了。我想削一个小木头人给环儿玩。这孩子端水喂药伺候了我这么长时间,怪可怜的。”
“这是桑木吗?”
“桑木,在桑园里当然要用桑木。”
曹操笑道:“我突然想起孟子的话,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衣帛矣。”
“孟轲这话放到现在一点都不对。”郭景图又拾起了小刀,“老百姓种桑树的有的是,织布的更不可胜数。又有几个可以穿上好衣服的?我这里的桑园何止五亩,都周济给附近百姓,还是起不了什么作用。去年那一仗打下来,又苦了多少人家呀……苛政猛于虎也。”
“您说的是。这些桑树恐也周济不了太多穷人。”
“有多大力就起到多大的作用。你看这一棵桑树,从上到下没有无用的地方。桑叶养蚕,桑葚果腹……一会儿您尝尝我新酿的桑葚酒。等过了秋,将细枝砍下来,晾干了冬天当柴烧。三年桑枝,可以做老杖;十年桑枝,可以做马鞭;十五年干枝,可以做弓材、做木屐、做剑柄;二十年老桑木,可以做马车,车轮、车轼都有了。上等的柘桑皮,还可以做黄色染料。像你们这等县令,若无柘桑,哪里有你们佩戴的黄绶?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嘛……”
曹操连连咋舌,只要用心去听别人讲话,总会有收获。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想想自己身边的人……秦宜禄虽然有些奴才性子,但是跑腿办事却是好材料;楼异虽然不识字,但是忠心耿耿处事果断;卞秉虽然一嘴脏话,但是头脑灵活……想着想着,他忽然想到了徐佗:那个人虽然是官场上的老油子,但是做事干练也不失为办事之人,自己对他是不是太过分了呢?
“你在想什么呢?”郭景图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什么。”
“有话不要老憋在心里,人不说话是要得病的。身上的病好治,心里的病难医。你要是再病倒在路上,可未必再有我这样的人肯相救。在道路上有人能救你,在仕途上可无人能帮你啊!”这位老人的眼睛总是那么光亮,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搀我起来,咱们到桑园里走走吧。”
曹操搀扶着他,漫步到桑园之中。看见卞秉正在吹笛子给环儿她们听,郭景图笑道:“这小子的笛子吹得真好。”
“您没看见,我这没出息的内弟一见到环儿就缠着她没完没了。”
“孩子大了……环儿也大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环儿已经出落得有些婀娜了。”
“你把她带走吧!”郭景图突然道。
“哦?”
“我看她和你夫人挺合得来,你愿意认个妹妹也行,当个使唤丫头也罢。将来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就是你那个内弟也行呀。”
“您老取笑了。”曹操替环儿想到的如意郎君可不是卞秉!
郭景图没注意到曹操的眼光,只道:“这不是开玩笑。我老了,最近的感觉很不好,这孩子跟在我身边,哪天我死了,她可怎么办呢……”他抚摸着身旁一棵桑树,“卧病好几天,一直没见到桑树。天冷树都枯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到桑树开花啊。”
“您老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日子还长着呢。”
“但愿吧,我死不死都是小事。只是能多活一年,还能多为乡亲们供一年的桑叶。”
曹操觉得眼前这位老人真是胸襟广阔,到现在心里装的还是别人。
“你可答应过我,等我死了,环儿要交给你照顾的,你可不能反悔……说话呀?”
“是。环儿的事情我记着呢。只是将来我自己还不知道怎样呢?”曹操说着叹了口气。
“你将来……哈哈哈……”郭景图笑了,“你将来必定还是要踏入仕途的。”
“哦?”
“我看到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将来还得做官。”
“为什么?”
“你的眼睛告诉我,虽然罢官了,但是不甘心,你放不开手!”
曹操一愣,又被他说中了,自己就是放不开手!凭什么因为宋氏的安危毁了我曹家人的仕途?
“曹家小子,现在入冬了。我这把年纪最怕熬冬,其实世间万物都一样,好好蛰伏,等待春暖花开的时候。好好保重吧!”郭景图说这话时一直抬头看着桑树。
曹操还在品味着他这句话的深远意味,恍惚感觉到他扶着桑树的手臂往下滑:“您说……怎么了?”
郭景图脸色骤变,高昂的头渐渐向后倾斜,手突然从桑树上垂了下来,曹操还未及搀扶,他已经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老人家!”曹操伏在他身前,“您怎么了?”
“爷爷!”环儿也看见了,众人都围了过来。
郭景图身体抽动了几下,原本红润的脸霎时间变得苍白,淌着汗水,嘴唇惨灰,眼珠在眼眶里无神地晃了几晃,最后强自支撑着指了一下环儿,便把眼一闭,沉寂在渺茫的黑暗之中……
“爷爷……”环儿哭得撕心裂肺,“爷爷……你不要死!”
曹操惊呆了,刚才还好好的,眨眼间老人家就魂归天际。
环儿顾不得卞秉拉扯,兀自把脑袋扎在郭景图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