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帝星升沉-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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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陶三春就斩黄袍,大侄子,看起来,这个九千岁还不好当。”
刘贵生在家时最爱听秦腔,自己闲时也能吼几句,他的历史知识便是从秦腔中得来的,眼下见侄子无聊,便和他说《斩黄袍》——其实,说赵匡胤酒醉后,是错杀郑子明那是假的,人一作了皇帝,肚子里便会长出无数弯弯肠子,那班跟他的人,听话的便杯酒释兵权,不听话的自然要杀,金銮殿上那龙椅窄得很,并排坐两人岂不碍手碍脚?大侄子,你可要小心。
刘宗敏听叔叔胡诌戏文,听到后来,心里不由抖了一下,他一边为叔叔斟酒一边想,自成哪天也会唱“悔不该错杀了郑贤弟”吗?于是,他又想到了今晚的会议,想到今后几天要天天去宫中演礼,演什么鸟礼呢,还不就是跪拜,就是磕头,难道进了北京,连磕头也要重新学?
坐在大厅里,思前想后,他身上一会儿寒噤噤的,一会儿又热烘烘的。身冷时心也连着冷,身热时便只想发泄,只想找一件事来宣泄胸中的郁闷。
刘贵生又笑咪咪地说:“这府中所有东西你心里也有数吗?”
刘宗敏不知此话何意,便说:“俺才入住,走还未走到头呢,哪能有数呢?”
刘贵生鬼谲地笑了,说:“老叔就知道你没有数,因为你还未来得及盘底。这府中,除了金银财宝,还有很多值钱的,不说别的,光漂亮的婆姨就有好几个,一个个全肉肉的,身上能掐出水来呢。”
刘宗敏不由怦然心动。打下太原城,进了晋王府,他们还每人能摊上两个婆姨,偌大的皇宫,除了罗虎他们乘乱捞了一把,其余便被李自成照单全收,他们这些当大将的,连人家指头缝里漏下的一点渣渣也没得到,当郝摇旗揶揄罗虎时,他便有气,觉得自己亏,眼下他占据吴襄府第,眼皮子底下的,难道也让溜走吗?于是,他兴冲冲地说:
“是吗?”
刘贵生说:“没错,老叔我都瞧见了,那群婆姨中,有一个水蛇腰子的,最晃眼了,听说是那老鳖的儿媳妇,不,老鳖儿子的小老婆。”
刘宗敏终于记起来了,叔叔说的,一定是吴三桂的爱妾陈圆圆。他在居庸关时,便听唐通说了,说吴三桂有一个爱妾,名叫陈圆圆,是南京名妓,原是崇祯的岳父田皇亲从南京买来,准备献与崇祯的,不想崇祯不要,田皇亲这个老鳖自己受用不了,便赠与吴三桂。
唐通说到这事时,竟流涎三尺,说陈圆圆比月里嫦娥还要美,他当时十分神往。试想,不美的女子,田皇亲能花大价钱买来献给皇帝吗?能上贡的总不是差的,不是皇后娘娘,也比皇后娘娘差不了多少。他当时就存了一份心,留了这个意,不想进城后事多,竟把这事给忘了,若不是叔叔提醒,岂不是怀中嫦娥让别人吗?
想到此,他不由一拍大腿,起身便往后面来……
吴三桂还是去年十月回了一趟北京城,至今已快半年了,因父亲吴襄六十大寿,他顾不得军务倥偬赶回来,在京师呆了不到一个月。
也就是那回,才二十出头的陈婉芬得遇吴三桂。
婉芬生就美人胎子,容比月妍,肌逾雪洁,生长寒门,决定了她终身以色事人的命运。十岁便由名师指点,学丹青、攻词曲,牙板琵琶,无所不会,一曲方终,坐客倾倒,尚不到破瓜年纪,便以艳名周旋于风月场中,慕名而至者,无不一掷千金,若不是那回田弘遇的苏州之行,她或许老死江南,也就和柳如是、董小宛、李香君等江南名妓一般,遇一知己,从良为妾,到老来,色衰爱驰,无非是与春花同落,与秋草同腐而已。
第119节:2 英雄与美人(3)
田弘遇是田贵妃的父亲,当年崇祯宠田妃,田弘遇恃国丈之尊,在北京城呼风唤雨,不想人算不如天算,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田妃竟患上肺痨,置浩荡皇恩于不顾,薨于崇祯十五年,田皇亲深感失去奥援的恐慌,竟来到苏州,想在美人堆中淘宝,寻一个能替代田妃的女子,献与皇上,从而找回昔日的恩荣。
婉芬终于出现在他的眼中。怀抱琵琶,轻移莲步,才献上一曲,眼界高似天的田皇亲就已醉了,于是,万斛珍珠千斗金,田皇亲载着圆圆回了京。
他急不可耐地上了一道奏章,说自己深感皇上宵旰忧劳,无以为乐,愿献小女,以娱耳目。可此时的崇祯,还有什么心思留连女色,他已被满鞑子及李自成、张献忠弄得精疲力竭了,所以,他一看这折子就恼火,心想,难道田弘遇以朕为桀纣之君,国事蜩螗,竟有心思征歌选美?
于是,提起朱笔,将田皇亲的奏章逐词逐句批驳,然后掷还与他。
田弘遇不意自己这马屁拍在马腿上,诚惶诚恐之余,很有些“提着猪头没庙敬”的感叹,就在这时,吴三桂出现了。
才三十出头的吴三桂出身将门,眼下手握重兵,雄踞一方,时代多警,军人受宠,田弘遇巴结不上皇帝,便想方设法巴结将军,于是,陈婉芬得遇吴三桂于田府。一个是人中吕布,少年得志;一个是拜月貂婵,无枝可依。于是,他们在田府上演了一出《凤仪亭》。在田弘遇看来,崇祯皇爷也是大年三十翻黄历,好日子不多了,能巴结上吴三桂,算是退而得其次。
于是,油壁香车,载送吴府。只可惜军书频催——满洲的老憨王皇太极突然死了,只要满洲内部有事,将是我千载难遇的战机,霎时,乌云密布三海关前,崇祯皇帝一连下了三道圣旨,催吴三桂赶赴军前待命,于是,新婚的蜜月才过了一半,吴三桂便怀着十二分不舍离开了婉芬。
那天,婉芬在闺房中作画。她庆幸自己名花有主,终于找到了可意郎君。她要把这一份无法言传的幸福诉诸笔端,于是在她的笔下,出现了挺拔的松柏,和附翼在松下丛开的牡丹,这是一幅精心勾勒的、浓墨重彩的工笔画,苍松伟岸,虬劲多姿,牡丹疏花细蕊,一片璀灿。
她特在画的左边留一处空白,除了题款,应补上团圞的月亮,可就在她画月亮时,吴三桂皱着眉头进来了,她并没有发现吴三桂的不快,只立刻放下笔,迎上去说:
“好了,才画完,题款的就来了。”
吴三桂幼时曾就学于名画家董其昌,虽算不得高足弟子,但闲时泼墨挥毫,很见功底,故在那武人成堆的辽锦,他得以儒将著称,眼下,婉芬开口求正方家,不想他却唤着她的小字,神态凄然地说:
“圆圆,我要走了。”
“走?”婉芬一惊,问道:“不是说要在家过了年才去的么?”
吴三桂微微叹了一口气,一把搂住她的腰肢,说:“我岂忍心言别,无奈君命难违。”
说着,就向她说起满洲老憨王已死的事。婉芬可不愿听这些,只把脸挨上来,用那吴侬软语、唧唧哝哝地说:
“不要走,阿拉勿让侬走。”
一听这又滋又甜的乡音,原藉江苏高邮的吴三桂的心就软了,但处此乱世,鹰隼思秋,他是想有所为的人,儿女情岂能化解英雄气?于是,他轻轻地、却又是坚决地将圆圆推了开,说:
“得得得,两情既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听这话,婉芬只好退在一边。一幅月圆花好的画就只差圆月和款识了,可吴三桂此时已无心用正眼看它了,圆圆无奈,将它搁置几上,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她只能把这闺怨化为良好的祝愿,默默地藏在心里。
吴三桂匆匆地走了,这一走就是天旋地转的大变。
虽然就在他走后才四个月,崇祯就严诏催督,令他火速率宁远铁骑回援京师,但圆圆却迟迟得不到三桂班师的确信,深闺的圆圆,呆望着月未圆而花盛开的画,屈指数归期,日日盼望,日日焦心,做不完的辽西梦,望不完的落日圆,望来望去,望来的却是李自成的大顺军。
第120节:2 英雄与美人(4)
“咚”地一声,这是大门被人撞开的声音。圆圆此时正躲在老夫人房中,一听这声音,不由胆战心惊。自从昨天大顺军进城后,吴襄一家虽未立刻遭到屠杀,但刘宗敏却带着他的大将军府的全套人马,搬到了吴家,吴家宅基广大,占地达十数亩,上下三进,前面有大厅和明三暗五的厢房,中间有中厅和套房,后面有东西花厅,再后面还有花园、戏楼,东西大跨院。
刘宗敏的入住,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就像这里原本是大顺军的军营,由一个中军官前后左右看了看,也不与主人打招呼,这边指了指,那边点了点,于是,原来的主人便被限时限刻搬走,将房子腾出来,除了身上的衣服,其余所有的东西都不准带走。于是,吴襄一家百余口,除了逃走的奴仆,剩下的暂时挤到了后面最西边的小套院内。
生死关头,什么也顾不得了,外面不断有官员或命妇自杀的消息传来,或全家殉难,或家主投环,不死的女人,几乎都披散头发,锅灰抹脸,把自己扮成吊颈鬼,但乱蓬之中,不掩芳草,那个尖嘴猴腮的“老陕”、刘宗敏的叔叔,生就一双猎艳的色眼,终于发现了圆圆。
那是在圆圆跟在家人后面,搬往后院去的途中,她的脸太白,腰肢太弱,任烟灰、锅灰涂抹,就是无法韬光晦泽,刘贵生只瞅了一眼就笑了。
吴襄没有死于国难,也没有让自己家中任何一个人自杀报国的打算,别人的自杀是绝望,他可没有绝望——只要手提精锐铁骑的吴三桂在外,吴襄便觉得自己硬气,他想,三桂迟迟不行是有道理的,五六万精骑救不了崇祯,那无异飞蛾投火,但五六万精骑或许能救全家的命,他李闯王既要江山,便也要爱惜将士生命,到时,三桂来归,还能不官复原职,合家团圆?所以,眼下刘宗敏要房他腾房,要物给物,毫不犹豫。
却不想刘宗敏要过房子,还要他儿子的心肝,当刘宗敏乘着酒兴,带着一班全副武装的护卫撞开他们栖息的后院大门后,家中仅留的老仆吴良,手提一盏灯笼,颤抖着上前打支交。
“啊,大,大将军。”吴良这一声招呼打得很响亮,他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