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帝星升沉-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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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仔细一想,这能怪自己吗?国库空虚,财政支绌,这是因为满洲崛起,背信弃义,屡犯京畿,数次征讨,罔有成效,兵连祸结,战乱连年,从那以后,国库便被掏空了,自己若不加征,何以应付这“左右支绌”?
第二,便要怪李自成、张献忠等流寇怙恶不悛,贼心不死,屡抚屡叛,抗拒天兵,眼下甚至称兵犯阙,威逼皇都,试问,李自成、张献忠还不算是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吗?
接下来,便是官员的腐败与无能,这情况,那乩仙说得最好,“官贪吏要钱”。用李自成的话说,是“食肉纨裤”,这班该死的家伙,个个该杀。为什么前朝便有那么多的能臣,像太祖爷的臣子,个个了得,而自己的臣子便个个无能呢?
有此三问,崇祯皇爷真是感慨不已,心想,虽是罪己,却不能不把真相告诉世人,这就是朕并非亡国之君,而臣子却都是亡国之臣。想到此,他不由笔走龙蛇,一口气写下去:
乃者,灾害频仍,流氛日炽,忘累世之豢养,肆廿载之凶残,赦之益骄,抚而辄叛。甚至有受其煽惑,顿忘敌忾者。朕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为朕赤子,不得而怀保之,坐令秦、豫丘墟,江楚腥秽。罪非朕躬,谁任其责?所以使民罹锋镝,蹈水火,血流成壑,骸积成山者,皆朕之过也。使民输刍挽粟,居送行赍,加赋多无艺之征,预支有称贷之苦者,又朕之过也。使民室如悬罄,田尽污莱,望烟火而无门,号冷风而绝命者,又朕之过也。使民日月告凶,旱潦荐至,师旅频仍,疫厉为殃,上干天地之和,下丛室家之怨者,又朕之过也。至于任大臣而不法,用小臣而不廉,言官首鼠而议不清,武将骄懦而功不奏,皆由朕抚驭失道,诚感未孚。终夜以思,局促无地,用是大告天下,朕自痛加创艾,深省夙愆,要在惜人才以培元气,守旧制以息烦嚣,行不忍之政以收人心,蠲额外之科以养民力。念用兵征饷原非得已,各抚按官急饬有司,多方劝输,无失抚字。倘有擅加耗羡,蒙混私征,又滥罚淫刑,致民不堪命者,立行拿问。其有流亡来归,除尽豁逋赋,仍加安插赈济,毋致失所。至于罪废诸臣,有公忠正直、廉洁干才、尚堪用者,不拘文武,着吏、兵二部确核推用。草泽豪杰之士,有恢复一郡一邑者,分官世袭,功等开疆。即陷没胁从之流,能舍逆反正,率众来归,准许赦罪立功;若能擒斩闯、献,仍予通侯之赏。呜呼!忠君爱国,人有同心;雪耻除凶,谁无公愤?尚怀祖宗之厚泽,助成底定之大功,思克厥愆,历告朕意。蹐蹐
第93节:2 还有大军五十万(1)
崇祯皇爷终于将这份《罪己诏》写完了,先是默念了一遍,虽是自己骂自己,该说的话却都说出来了,抬头一看,王承恩不知几时进来了,正站在一边,恭敬地望着他,于是,他将稿子往王承恩前面一推,说:
“你看看,这么写可好?”
王承恩跪着接了稿子,伏在地上,将这篇罪己诏细读一遍,读得眼泪汪汪,直往下流。
凭心而论,要说“罪己”,这样写仍是把责任推向别人,说什么“任大臣而不法,用小臣而不廉”,这是一笔骂倒,不留余地,其实,大臣也不尽是“不法”、“不廉”之人,像袁崇焕、卢象升辈,那是何等肝胆相照的侠义之士,但他们落得什么结果呢?这应该归结到自己大事不察、小事苛求啊,既然是下罪己诏,就不能为这班屈死的冤魂说一二句吗?何况就是时下,满朝公卿中,仍不泛忠君爱国之士,这么说,他们能不寒心吗?
他很想劝谏几句,但回头一想,已经晚了——闲时不烧香,急时抱佛脚。已到这个时候了,下这样的罪己诏,就是说得十二分的彻底,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又有谁看?
但皇上既然写了,又让自己看,不说几句恭维话不行,于是他磕了一个头说:“皇爷这罪己诏真是写得太好了,就是石头人见了,都要感动的。”
崇祯望见王承恩热泪盈眶,又听他这么说,认定自己这文章是真写得好。心想,古往今来,能有几个君王,敢像自己这般反思,这般肯认错?哪怕就是翻遍史册,只怕也找不到。激动之余又想,这样做,能挽回天意吗?一想到那个噩梦,不由心寒,望了望身后悬着的那块写有“敬天法祖”的匾额,叹了一口气,命令王承恩道:
“赶快发交内阁转抄,布告天下。”
王承恩其实是来白事的,此刻跪领圣旨,转身将其交与身后一个小黄门,自己仍复转身跪下,奏道:
“皇爷,本兵张缙彦在宫外候旨。”
崇祯一怔,说:“他来作什么?”
王承恩不敢隐瞒,怯怯地说:“好象是已得确信,阳和、宣府真的不守了。”
2 还有大军五十万
张缙彦手中这份塘报,是近在昌平的巡抚何谦递来的。据何谦所知,不但大同不守,阳和、宣府也在近日接连陷于贼手。
才下过罪己诏的崇祯皇爷,不觉眼前一黑,几乎一下在龙椅上昏厥。
王承恩一见皇上容颜突变,吃了一惊,他赶紧跪直,抬头去望皇上,口中嚷着“皇上,皇上,你怎么啦?”
可皇上却没有答他的话,只双眼呆呆地瞪着,就像是一尊雕像,直到王承恩连喊三声,才猛然醒悟过来,可尚未答言,两行热泪就无声地流了下来,奇書网一双手不停地抖动着,说:
“阳和、宣府历代为军事重镇,城池十分坚固,眼下竟一齐丢了,这又如何是好?”
王承恩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说:“张缙彦仍在宫外,何不召他进来,听听他的主意?”
崇祯语无伦次地说:“是,是,快与朕鸣景阳钟,召辅臣,不,不,六部九卿全与朕召来——”
先是召张缙彦,又说召辅臣,最后竟要召六部九卿,王承恩正无所适从,不想崇祯又自言自语地说:
“唉,将这班人召来又有什么用处呢?别召了,就让张缙彦进来吧。”
张缙彦步履踉跄地进来了,请安后仍不起身,静静地跪在那里,等皇上问话。好半天崇祯才哆嗦着说:
“张缙彦,你是说,说——”
天语含混,张缙彦却明白,忙磕头说:“是,阳和、宣府已于三日前易手。流寇果真要犯居庸了。”
崇祯虽然久住深宫,不知外面的世界,但面前的舆图标得明明白白,宣府三卫已在北直隶境内,而居庸关更是距京师才一天路程。这就是说,流寇铁骑若是下居庸,包围京师便在呼吸之间了。
“那,那唐通呢,还有吴三桂呢?”崇祯迫不及待地问。
张缙彦颔下一小撮山羊须连连抖动,嗫嚅半天才说:“唐通虽已赴居庸关协助,但才二万人马,无异于杯水车薪;吴三桂还在途中,人马虽然精锐,也是缓不济急。”
第94节:2 还有大军五十万(2)
一个是杯水车薪,一个是缓不济急,崇祯一听兵部尚书下这样的断语,不由连连顿足说:“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张缙彦,你说你说?”
望着御座上方寸全乱的皇爷,张缙彦膝行近前,说:“皇上,事急矣,纵有天兵天将,恐也难退贼兵,三十六计何为上?皇上当自省。”
崇祯自然省得三十六计走为上,可此时此刻,能走得成吗?
张缙彦见皇上呆呆地望着自己,那眼光有些发绿,不由心惊,忙连连磕头说:“皇上,这以前侍郎金之俊等人主张迁都,皇上为浮言所蔽,没有采纳他的主张,此人平日谈兵,颇有见地,今日何不将他召来,看他还有什么妙着?”
彷徨无计的崇祯皇爷,已不记得因金之俊等人,自己说过什么绝情的话了,忙点头说:“好好好,就宣金之俊。”
金之俊迈着沉重的步履进宫了,来之前他已得知阳和、宣府不守的消息,心想,眼下河北、山东诸州县都已陷贼,南下之路已截断,皇上这时宣召,还有什么意义?但他还是来了,磕头请安毕,便伏在地上,听皇上问话。
望着奉召而来的金之俊,崇祯皇爷终于从经纬万端中,理出一丝头绪来,立马就记起这派人劝他迁都的细节——当时他怀疑臣下有拥立太子之嫌,于是,只一瞬间,本已打定的主意就轻易地否定了。眼下流寇将至,自己又问计于他,他是否趁心如愿,幸灾乐祸呢?想到此,不甘屈辱的皇帝,心中又升起了丝丝敌意,乃强作镇静,用那谙哑的音调说:
“阳和、宣府终于不守了,你肯定知道。”
金之俊木然地磕头道:“微臣在兵部,何谦的塘报最早过目,西来流寇已逼近居庸,南来的流寇已越过真定,若两下会师,下一步就要犯阙了。”
崇祯一听犯阙,不由恼火,一拍御案道:“胡说!阳和、宣府虽不保,不是还有居庸关吗?昔淮南子有言:天下有九塞,居庸其一。想流寇乃乌合之众,手下多是胁从,岂能越此天险?加之唐通、吴三桂已奉羽檄,数万宁远兵已经赴援,唐通已到居庸,吴三桂行将入关,另外,直隶、山东之兵也可依仗,都是百战之师,合总数仍有近五十万之众……”
崇祯滔滔不绝地说开来,金之俊听着听着,不由抬起头,仔细地打量起御座上的皇帝来,可望了半天,御容虽然憔悴,眼神虽然无光,但口中吐词,仍不失清晰,思维似也未乱,不由诧异道:皇上不像在梦游呀,怎么说梦话呢?
崇祯似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说着说着,猛然打住,说:“金之俊,你在听吗?”
金之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说:“是,臣一直在聆听纶音。”
崇祯叹了一口气说:“朕都说到哪里了?”
金之俊回奏道:“皇上说,合河北、山东之兵,仍有五十万之众!”
崇祯点点头,满腔悲愤地说:“金之俊,你与朕实话实说,朕不是还有大军五十万吗,何以就不能御敌于国门之外呢?”
金之俊此时再也忍不住了,匍伏在地,忽然放声大哭道:“皇上,事急矣,多说何益!”
崇祯却不耐烦地催促道:“你说,你说,何以就不能御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