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民国大文人-第14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马一浮对书院取得成就,满心欢喜,他说:“书院成才,不同于今之学校。期望从学之士人人能为王者师,方尽得儒者本分。孔子门下,从学三千不为多,其中只有颜回、曾参不为少。希腊柏拉图学园,只成就一个亚里士多德,亦足以继往开来,为西方哲学宗师。”
1946年5月,马一浮回到杭州,暂借西湖葛音山庄为临时书院院舍,继续卖字刻书,以维持书院。此后通货膨胀加剧,物价飞涨,马一浮勉强维系书院至1948年,才彻底放弃。
【新儒】
马一浮、梁漱溟、熊十力是新儒家的三位代表人物,三人亦为知交好友。
熊十力到杭州疗养,对马一浮极为仰慕,很想与之结识。熊请单不庵将其新作《新唯识论》介绍给马一浮,单怕马责怪,不敢贸然代转。熊只好将自己的著作邮寄给马一浮,但很长时间,马都没有回信。一天,马一浮亲自来拜访熊十力,长髯飘萧。熊十力问道:“我写信给你,为什么不回信?”马答道:“你如果只有一封信,我就可以写了回信。但你附有著作,我一定要把你著作读完之后才回信。你看,我现在不是来了吗?”马大为称赞熊的著作,并答应为之作序。二人遂成知己。
熊在《新唯识论》(文言文本)“绪言”中说:“自来湖上,时与友人绍兴马一浮商榷疑义,《明心章》多有资助云。”马一浮对《新唯识论》也推崇备至,为其作序,曰:“其称名则杂而不越,其属词则曲而能达,盖确然有见于本体之流行,故一皆出自胸襟,沛然莫之能御。尔乃尽廓枝辞,独标悬解,破集聚名心之说,立翕辟成变之义,足使生-肇敛手而咨嗟,奘-基挢舌而不下。拟诸往哲,其犹辅嗣之幽赞易道,龙树之弘阐中观。自吾所遇,世之谈者,未能或之先也。可谓深于知化,长于语变者矣!”
马一浮办复性书院时,将熊十力列为创议人。熊也对书院表现出极大的兴致。但二人的办学方法和目的却大异其趣,马一浮认为,书院宗旨在学道,而非谋食,他说:“西洋之有学位,亦同于中国旧时之举贡,何足为贵。昔之翰林,今之博士,车载斗量,何益于人?”熊十力对马的主张并不赞成,他认为应按现代教育模式办书院,学生毕业也应获得一种类似的学位,且须政府授与,这样才能为学生谋出路;学院应对学生进行补贴,保证学生衣食无忧;必要时,书院应进行更名。两人唇枪舌剑,颇带意气。
1939年夏,熊十力回函,表示不再前往复性书院,而改投西南联大。他的理由是自己如入川,方位不合,恐遇不吉。马一浮精通堪舆相术,逐一辨析,坚持让熊十力到乐山,并在信中附上正式聘书,及100元舟车费。熊十力理屈词穷,只好动身前往书院。
因熊十力对赴书院本就比较勉强,到达后,他对接待及住宿环境颇有微词。一次,日军以为蒋介石住在乐山,对乐山狂轰滥炸。熊的住所着火,左脚受伤,他开始对风水之说更深信不疑,决定立即离开书院。
程千帆记载,马一浮办复性书院,请熊十力去讲学,熊登台讲演一番,与马意见不合。熊讲完后,马上去说:“熊子真讲的话完全错误,一句也不能听。”两人就闹翻了。
牟宗三回忆,熊十力一到复性书院,就写信让时在昆明的牟宗三去书院做“都讲”(即助教),但他还没抵达乐山,又接到熊信,说:“你不要来了,我马上便要离开。”时距复性书院开张仅一两个月。
对于熊十力与马一浮此次交恶,牟宗三说:“马先生是狷型的性格,熊先生是狂型的性格,二者正好相反。当二者不相干时,可以互相欣赏,是好朋友,但到一齐处事时,便不一定能合得来。”当熊十力到达璧山来凤驿时,对前往探视的牟宗三说:“人心险得很!”牟感叹道:“他和马先生这样的老朋友,到重要关头还是不行,故见面第一句话便说人心险得很。”
抗战胜利后,二人友好如初。任继愈和老师熊十力通信,熊认为任的见解有道理的,便将信转给马一浮看;马一浮复信,有时熊也转给任看。
马一浮与熊十力虽为好友,但二人多有不同。对于食物,马一浮食不厌精,熊十力则食不择味。指导学生读书,马主张遴选精华、循序渐进,熊则主张开放式读书,泛观博览。熊说,马先生取人太严,而他主张取人应宽。他曾说:“王阳明取人太严,所以王阳明以后没有第二个王阳明。曾国藩取人较宽,所以曾国藩以后不但有第二个曾国藩,还有第三个曾国藩。”
钱穆比较马一浮、熊十力二人道:“一浮衣冠整肃,望之俨然。而言谈间,则名士风流,有六朝人气息。十力则起居无尺度,言谈无绳检。一饮一膳,亦唯己所嗜以独进为侠。同席感不适亦不顾。然言谈议论,则必以圣贤为归。就其成就论,一浮擅书法,能诗,十力绝不近此。十力晚年论儒,论六经,纵恣其意之所至。一浮视之,转为拘谨矣。但两人居西湖,相得甚深。殆以当年,两人内心同感寂寞,故若所语无不合。及在复性书院,相从讲学者逾百人,于是各抒己见,乃若所同不胜其所异,睽违终不能免。因念古院讲学,惟东林最为特殊,群龙无首,济济一堂。有其异,而益显其所同。惜乎一浮、十力未能达此境界也。”
梁漱溟晚年回忆,他在北大哲学系任教时,曾到杭州拜望马一浮。梁漱溟“谒先生于延定巷。入门,长揖下拜”。与马一浮谈学时,梁自称后学。马一浮指出梁漱溟研究印度哲学只重事功,而忽视心性根源,尚须商量。临行,马送梁两本木刻古籍:《先圣大训》、《旰坛直诠》。梁漱溟视为珍宝,一直藏在身边。
1953年9月的全国政协会议上,梁漱溟因与毛泽东见解不同而发生“廷争面折”,梁坚持己见,不肯认错。一连三日,会议气氛异常紧张,无人敢为缓颊。周恩来见事情急迫,便致电上海,让沈尹默赶赴杭州,邀马一浮到京婉劝梁检讨,以保护梁过关。但马一浮断然拒绝说:“我深知梁先生的为人,强毅不屈。如他认为理之所在,虽劝无效。”
【浮生】
马一浮原名福田,此后他历次更名为马忧生、马耕余、马一浮或马一佛,其心境之悲凉可见一斑。
1893年,马一浮的母亲去世。母亲去世前夕,考11岁的马一浮学业,指着庭前菊花命他作五律诗,限麻字韵。他应声而就,曰:“我爱陶元亮,东篱采菊花。枝枝傲霜雪,瓣瓣生云霞。本是仙人种,移来高士家。晨餐秋更洁,不必羡胡麻。”母亲听后喜忧参半地说:“儿长大当能诗。此诗虽有稚气,颇似不食烟火语。汝将来或不患无文,但少福泽耳。”此诗果真成为马一浮一生坎坷的先兆。
从儿时起,马一浮的三姐、母亲、二姐、父亲、妻子接二连三地去世,到大姐出嫁后,马家一家七口,除一个终身未嫁的姑姑外,唯余马一浮一人!
马镜泉回忆,1900年底,马父病重,马一浮接信后忙回乡探望父亲。父亲对马在外读书极有意见,认为马不顾生病的父亲,亦不照顾妻子,是不尽本分。马至榻前向父亲问安时,父亲激动地揪着马一浮的耳朵让其跪下。因为情绪波动剧烈,父亲的病情加剧,医生亦束手无策。此时一位长者说:“要救他老父的命,办法倒还有一个,除非子女割股和药,才有希望。”一时大家都望向马一浮。这时,马一浮的二姐跑到房内拿出刀说:“弟弟是马氏门重的独苗,如果割了他的肉有个三长两短,也对不起已死去的母亲,还是让我来承担这个责任吧。”说罢便挽起袖子,用利刃割下左臂上的一块肉,和药后让父亲服下。父亲服后病情竟有好转,但一次一次如此后,便不再奏效。次年三月,父亲撒手人寰。
马一浮在给表兄鲁同的信中写道:“弟遭多故,自癸巳九月先慈见背,频年家备极运颠连。先君数撄危疾,日就衰老,旋于庚子三月忽患中风,夏秋小愈,而家二姐竞于八月病故,九月家大姐于归丁氏。先君病遂日笃,延至今年三月,百医罔效,竟于十四日9日初弃养。弟藐然一身惨遭此变,俯仰擗咏,不如无生。”
马一浮曾感慨:“人命危浅,真如朝露,生年欢爱,无几时也。一旦溘逝,一切皆成泡影。”
马一浮自谓“不祥之身”,因称其生日为“禊日”,以修禊拔除不祥。
抗战期间,丰子恺向马一浮感慨,自己此生命运无常,又遇战乱。马一浮只是对他说:“无常即有常。”出门后,丰子恺越想越踏实,好像能坦然面对苦难的人生了。
1944年,马一浮作了两首诗送给丰子恺:
〖红是樱桃绿是蕉,画中景物未全凋。清河四月巴山路,定有行人忆六桥。
身在他乡梦故乡,故乡今已是他乡。画师酒后应回首,世相无常画有常。〗
【伤恋】
1898年,十六岁的马一浮在绍兴县试中一举夺魁,声名大噪。时浙江名士汤寿潜(民国时浙江省第一任都督、交通总长),读过马一浮的文章后,大加赞赏,将长女汤仪(字润生,私谥孝愍)许配给马一浮。
当时马一浮的父亲正患病卧床,需要冲喜,经两家协商后,决定提前办喜事。于是,1899年,十七岁的马一浮娶汤仪为妻。婚后,马一浮在绍兴府城觅得房屋,与妻子一起居住,并以秀才身份进入府学,继续学业。
汤仪比马一浮大一岁,虽不识字,但温婉贤淑。她服侍有病的公公,对丈夫体贴入微,夫妻感情甚笃。婚后,马一浮耐心教汤仪识字读诗,他对妻子说:“不能识字,比于盲瞽;不能读书,比于冥行。”
1901年,在上海学习的马一浮接到家中来电,告知妻子病危。他忙连夜动身返乡,于两日后回到家中,却只看见亡妻的灵柩。马一浮肝肠俱碎,不吃不睡,不哭不语,只是在汤仪灵柩前,握着汤仪的手。直到汤仪下葬入土后,马一浮坐在冷清的屋子里,方灵魂回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