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秦书-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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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呢,警察和保安团进不来,惹火了咱就叫刀子舔血!
周家人也一愣,这老汉是不想活了?土匪要走你就让他走嘛,还留这些害货干啥?真是老鼠舔猫屄没事找事。
周克文说,各位少安毋躁,我没有恶意,你们要啥我给啥,掌柜的也夸我大方呢。待客之道有来有往,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这里斗胆也向各位军爷借一点儿东西,就一点点。
嘿,土匪诧异了,抢了多少人家,遭抢的人都吓得稀屎一裤裆,没见过这么一个愣胆大,还敢向土匪借东西!
秃斑奇怪得都结巴了,他说,你、你、你……想借啥东西?
工夫,片刻工夫。周克文说。
秃斑没听明白,你说啥?
就是时间,一锅烟的时间。周克文说。
秃斑有点儿好奇,他说,我还当你要借啥呢,时间我有。另一个土匪说,二掌柜,咱时间紧得很,还有一档生意要做呢。秃斑说,闭上你的屁嘴,他啪地给了这家伙一嘴巴子。狗日的忘了规矩,咋能泄露他的真实身份呢!不过这家伙还是提醒了他,按照大掌柜旱地龙的吩咐,他们今天晚上确实还要抢另一家。秃斑只得把好奇心收拾了,踢了一脚刚才那个倒霉的土匪,说,都滚。土匪再次抬脚要走了,秃斑有点儿不忍心,最后问了一句周克文,你要时间干吗?
讲个故事,周克文说。
嘿,土匪乐了。秃斑说,你这个人有意思,好,把故事留下,以后到我们山寨讲,今天晚上我们顾不上了,忙着呢。
周克文说,你们忙的事不就是挣钱么!这样吧,我给各位每人一块银圆,买你们一点儿时间行不行?
秃斑扑哧笑了,今天算是遇见妙人了!银圆可是稀罕货啊,就算他们现在立即去抢另外一家,也未必能抢到银圆。再说了,一个故事能讲多长时间呢,听完故事再去抢人也来得及。行么,秃斑说。
周家人诧异得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这老汉不是吓瓜就是吓疯了,哪有主动给土匪送钱的?更没见过在强盗面前露富的,这不是招祸吗?
可周克文不管这些,对老婆说,你给军爷们拿钱去,又招呼周立德给土匪看座。周梁氏钻进窑洞里,土匪的眼睛一直跟着她,周克文说,甭瞄了,该给的都给你们了,剩下的是我一家人的活命钱。周梁氏不敢点灯,怕土匪看见藏钱的地方。她摸黑刨开窑洞里头的麦糠堆子,挖出了钱罐罐,从里面抠出八块银圆,又把钱罐罐塞到了炕洞里,这个地方连周克文也不知道。周梁氏多了一个心眼,这老汉要是真疯了他也拿不到钱,土匪要钱就把她打死吧,她豁出去了,这家里的男人还有长的没有!她把银圆给了周克文,周克文一人一块给了土匪。土匪大概好久没见过银圆了,高兴得不知道咋把玩。有人噙在嘴里咬,有人对着月亮瞄,有人使劲儿在衣服上蹭。秃斑对其他土匪说,都交给我,我给你们保管上。那几个不愿意可又不敢不交,秃斑把八块银圆连续相互击打,发出悦耳的响声,听得一脸陶醉。这情景让周立德更生气了,他把搬来的几个板凳咣咣咣往地上蹾,土匪也不计较,他们全被银圆迷住了。
周克文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接过儿子递上的紫砂壶,啜了一口茶清清嗓子,然后拉开架势说,我今天给各位讲一个盗亦有道的故事。
啥叫盗亦有道?秃斑问。
盗亦有道嘛,周克文斟酌着词语,周立德有点儿紧张,他怕他爹说不好惹火了土匪,土匪是说变脸就变脸的。
周克文说了,盗嘛,就是盗窃;道嘛,就是仁义道德,盗亦有道的意思就是贼娃子也要讲仁义道德。
周立德捏紧的拳头放松了一些,他爹说的是盗的原始义,这不太刺耳。
贼娃子?秃斑说。
对,贼娃子。周克文说。
贼娃子算个屁,秃斑撇撇嘴,也配讲仁义道德?
周克文说,掌柜的不要生气,我开始给你们讲故事吧。
土匪说,对,管他盗还是道,我们听故事。
好,周克文说,那我就开讲了,这个故事是《庄子》里的。
哪个庄子的?秃斑问。
周立德想笑,他爹这是对牛弹琴,他这么费劲儿干吗?
周克文说,这个庄子是古代的一个人名,不是哪个村庄。他写了一本书,这书就叫《庄子》,书里写了一个人,名字叫跖,他率领一帮人打家劫舍,别人也叫他盗跖。
甭急,刚才挨耳光的土匪说,这个刀子的故事你讲过了。他把盗跖听成了刀子,周克文想纠正他,拦不住他嘴快,土匪继续说,故事里说好土匪要一眼能看出屋里藏了多少财宝,要带头冲锋,最后撤退,抢来的东西要公平分配。他这么说的时候眼睛一直瞄着秃斑,意思当然是暗示秃斑不是好土匪。
秃斑说,我咋没听过呢?
上次你没来嘛。
吧唧,秃斑气得又扇了他一嘴巴子,骂道,就你这个猪多嘴。
周立德明白了,这伙人就是前年抢劫他家的那帮土匪,那次他爹也给土匪讲过故事,只不过那次不是拿钱买时间,而是拿饭换的。那次也是八个人,他们抢完人后直呼饿死了,周克文赶紧吩咐家人擀面烙馍,在土匪吃饭的空隙里,周克文给他们讲了盗跖的故事。周立德就觉得这些人有点儿眼熟呢,虽然他们脸上抹了油彩,可声音是变不了的。
周克文说,那好,咱另讲一个《虬髯客传》。
刚挨了揍的那个土匪笑着问道,为啥要把染黑?女人喜爱黑吗?所有的土匪都哈哈大笑。
周克文没有理他,继续讲,髯是胡子,虬是拳曲,虬髯客就是说这个人是络腮胡子。周克文把虬髯客、李靖、红拂女、李世民的故事讲得活灵活现,惊心动魄,几个土匪都听瓜了。他们痴呆呆地望着周克文,周克文都讲完了他们还回不过神来。
没有了?秃斑问。
没有了。周克文说。
再讲点儿嘛,秀才叔。秃斑眼巴巴的,他把后面还要抢人的事情都忘了。那个多嘴的土匪本来想提醒秃斑,可这次他不敢了,把冒出喉咙的话和着一口浓痰咽回肚子里。
那我就再讲点儿,周克文说,虬髯客是啥人?是盗,这个盗不是盗窃的盗,是强盗的盗。说白了,周克文顿了一下,看着土匪说,就是土匪!
土匪一个激灵,周克文不管他们,接着说,可他不是一般的土匪,是了不得的土匪。他抢了那么多财宝,不是自己海吃山喝糟蹋掉,而是送给李靖,让他辅佐李世民打天下,这是大土匪,是真土匪,这种土匪叫英雄豪杰!英雄豪杰不干偷鸡摸狗的下作事,不做欺男霸女的丧德事,要干就干治国安邦的大事情。这个故事一辈一辈传下来,就是要让后来的土匪跟虬髯客学呢。
周克文讲完了。土匪们都不吭声,他们安静地坐了一阵子,然后悄没声息站起来背上褡裢。临走时,秃斑把那八块银圆搁在了桌子上。
哎,那里边还有我的呢。前面挨打的那个土匪说,我十年都没有见过银圆了。
啪!秃斑又给了他一个嘴巴子,这次扇出血来了。
土匪走了。
周梁氏赶紧把大门关上,在插上门闩的同时,她双腿一软,顺着门扇溜在了地上。娘哎,老天爷啊,吓死人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有我呢,怕啥!周克文说。
哼,有你呢?周梁氏撇撇嘴说,你就知道拿烟膏孝敬土匪。
情非得已,能屈能直,这是大丈夫的处世之道,你不知道吗?周克文说。
我不知道。周梁氏气哼哼地说,还大丈夫呢,我只知道一年的收成让狼叼去了。
妇人之见!周克文说,不知道就听我给你讲一段古经。
你不怕把舌头磨烂了?就知道显摆学问,我不听。周梁氏说。
你要听,从小不识字你就麻迷儿不分。周克文有点儿生气了,他看见周立德从地上扶他妈,也招呼儿子,你也跟着听。他知道儿子对他也有气,只是不敢说出来。
周梁氏和周立德只得耐着性子,坐在土匪刚坐过的板凳上,听周克文上课。
周克文拈住胡须,摇头晃脑地吟了一首诗,诗曰:百亩新池傍郭斜,居人行乐路人夸。自言官长如灵运,能使江山似永嘉。纵饮坐中遗白帢,幽寻尽处见桃花。不堪山鸟号归去,长遣王孙苦忆家。
周梁氏和周立德呆呆地望着周克文,像听天书。周克文知道他们听不懂,也不解释,他知道即使解释他们还是听不懂。周梁氏听不懂是可怜,周立德听不懂那就是活该了,谁叫他自小不好好念书呢?不过这母子俩的懵懂并不影响周克文继续讲下去的雅兴。他说,这首诗的名字叫《寄题兴州晁太守新开古东池》,是苏轼写的。
苏轼知道吧?周克文盯着周立德,他知道周梁氏肯定是不知道的,可周立德应该知道。周立德瓷在那里,周克文说了声,朽木。苏轼是宋朝的大诗人,周克文耐着性子往下说,在咱们邻县凤翔当过签书判官,我吟这首诗是为了引出兴州晁太守。
这兴州在哪里你们知道吧?周梁氏和周立德把头摇成拨浪鼓。就知道你们不知道!在咱们陕西略阳,大宋朝那阵子把略阳叫兴州,那里的太守姓晁名仲约。苏轼有一个兄弟叫啥名字?周克文顿了一下,这母子俩没有反应,周克文知道碰见糨子倌了。他决定不问了,直接往下讲。苏轼的兄弟叫苏辙,也是写文章的高手,他在《龙川别志》记载了一件事:宋代的庆历年间,江南出了一个大土匪张海,到处打抢人,有一次他从江苏高邮经过,高邮城的知军是晁仲约,他估摸城里兵少将寡,打不过土匪,就通知城里的富裕人家,拿出金银布帛牛羊美酒出城犒劳张海。张海吃饱喝足,拿了金银财宝绕城走了,没有进去骚扰。这事情后来传到朝廷里,宋仁宗发了脾气,要杀晁仲约,范仲淹替他辩护,说要是城里的兵力能战胜土匪,晁仲约不抵抗,反倒贿赂他们,那应该把他杀了,可是高邮城里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