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队-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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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叠硬硬的、沉甸甸的东西,递到了马兰的手里,马兰低头一看,一叠银圆,在月光下闪烁着点点晶莹的光芒。这位少校递给马兰的,竟然是整整十枚银元!
少校带来的几名士兵,在一位中尉的带领下,已经摸进了阵地,按人头发放银圆。马兰这个连长领到了十块大洋,她手下还幸存的铁壁身为排长,领到了五块大洋,其他的人无论是班长还是普通的士兵,都领到了两块大洋。
“好好守住了,明天我会再过来给你们发放赏金。”
听着这位少校善意的鼓励,随意掂弄着手里那十块银圆,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马兰的嘴角不由扬起了带着几分无奈的苦笑。现在除了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就连一些中央嫡系部队,都只能领到一半军饷,这在战场上的买命钱,给得倒是挺痛快的。不过……马家大小姐的命,怎么也不是区区十块大洋就能买到的吧?
他们激战了一天,盼到的补给队,给他们送过来的,竟然是冰冰冷冷,即不能吃也不能装进机枪打进敌人胸膛里的银圆。全连已经阵亡了三分二士兵,武器弹药更是所剩无己,马兰真的无法想象,他们明天用什么去守!
少校不用问也知道马兰他们的处境,他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也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况,补给线不停被日本人飞机轰炸,投入几十万部队,战线拉得这么长,又打了这么长时间,上头已经快顶不住了。到处都缺食物缺弹药缺药品,可是我们这些人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你们这里还算好,有些最早进入上海的部队,现在鞋子磨破了都没有地方换,士兵只能打着赤脚或者干脆从死人的脚上去剥,那些部队的指挥官,只能派人拿着这些银圆到市区甚至市区外边,从老百姓的手里去筹集粮食。派出去十个人,最后往往只能回来三四个,其他人也不知道是当逃兵跑了,还是被日本人抓住或击毙了……”
马兰知道这位少校说的是实情,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她单枪匹马转战各地,早已经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很多她以前没有见过,甚至无法想象的东西。
上海保卫战打到现在,一线部队得不到粮食,没有弹药,没有药品,没有服装补给,很多部位就算是今天筹到了粮食,但是为了明天,为了在战场上一直坚持下去,他们每顿饭也只敢给士兵发一个没油少盐的饭团。
是惨的还是那些无法抬下火线,更得不到救治的伤兵。不要说是战场急救设备,现在火线上的部队,就连最基本的医用酒精都没有。负了轻伤的士兵还好一些,把盐巴放进水里调开,然后用这种盐水对伤口进行清洗,虽然痛得全身发颤汗如雨下,但是总算还能保住一条命。
但是那些受了重伤的士兵,就只能绝望的躺在战壕里,静静的感受着钻进自己身体里的子弹或着弹片,引发伤口慢慢感染。一到晚上双方终于偃旗息鼓,再也没有了炮火连天的巨响,那些伤兵痛苦的呻吟声,就在整个阵地的上空不断飘荡。不知道有多少伤兵,因为无法忍受这种绝望的痛苦,抓起步枪对着自己扣动了扳机。
最惨的还是那些连抓起武器自杀力量都没有了的重伤员,连马兰自己都记不清楚,当她在夜间从那些阵地上穿过的时候,她听到过多少句……
“求求你,帮我,给我一枪!”
面对曾经朝夕相处的兄弟,面对这些在战场并肩作战现在却重伤垂死,只能发出小动物般无助哀鸣的战友,就算是铁血的军人,又有几个人能狠下心,去他们举起手中的武器?!
掂着手里那叠沉甸甸的银圆,马兰最后把它们珍而重之的放回了那个少校的手里。
“我拿着钱也没有用了,如果可以的话,等抗战胜利了,用它们给我们修个碑吧。”
在这个时候,马兰笑了,她凝望着远方已经被日本军队占领的中国土地,她那在黑暗中烁烁生光的双眸,仿佛已经透过层层历史的迷雾,看到了未来的明天。她轻声道:“这个纪念碑不用修得很高,只要能让我们的后人,在经过它的时候,知道在这个叫上海的城市里,为了保家卫国,曾经发生过一场如此惨烈,已经有几十万兄弟阵亡的大会战;这个纪念碑不用修得很华丽,只要有一个地方,让那些躺在九泉之下的兄弟,在偶尔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可以清楚的确定,他们的血他们的汗他们的泪,没有白流,他们已经在历史中留下了永恒的一页,他们也会笑着再次陷入长眠;这个纪念碑上的字,也不需要写得多,只要四个字就够了。我只希望我们的后人,看到这块碑的时候,能够牢牢记住……勿忘国耻!”
那个不断转辗于战争最前线,早已经见惯生死,自以为已经学会漠视一切的少校,身体不由自主的狠狠一震。他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拥有了太多思想,拥有了太多梦想,拥有了太多骄傲与希望的女军人。在这个时候,她就象是集结了战争与智慧的雅典娜女神,全身上下都散着一种灿烂到宇宙极限的美丽。
在这个时候,他看着这个女军人的目光中,除了尊敬,还是尊敬!
“修纪念碑的话,也算我一个。”
铁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他大手一伸,将自己那五块银圆,也放到了少校的手掌里。
发出去的奖金,一块块的重新回到了少校的手里,最后少校必须用两只手,才能捧住这些沉甸甸的银圆。在这个时候,少校的双手都因为无法承载如此沉重的份量,而微微发颤,他轻轻吸着气,他的目光慢慢从这个战场上的每一个人脸上掠过,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轻声道:“好!”
第二十二章 英雄(上)
“求求你们,退吧!你们已经做得够好,做得够多了,真的,你们就算退了,大娘也不会怪你们,大家都知道你们已经尽了全力了!”
一位年俞花甲,却和其他上海市民一起偷偷摸上战场的大娘,慢慢跪倒在战场上,面对眼前这一切,她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被炸得支离破碎的铁丝网上,到处都挂满了鲜血与残破布片,更有几片风干的碎肉在上面随风飘荡,还没有熄灭的火焰与翻滚腾起的浓烟中散发着一股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伸脚踏下去,这片几乎被炮弹烤熟的阵地上,洒满了弹片、子弹壳和竟然是烂泥般粘粘腻腻的松软,没有人愿意想象,这片土地究竟吸纳了多少鲜血,才能变成这个样子。
看着那一个个半躺在坑道里,早已经没有半点人样的中国军人,看着他们那除了还有一口气,胸膛还微微起伏之外,和死人就没有太大分别的身体,所有冒着生命危险,把食物送上战场上来犒军的上海市民,嘴角都在不停的抽动。
没有人回答,听到这位大娘的哭喊,在这片阵地上还活着的士兵,勉强转动着自己的瞳孔。当一股与战场上鲜血、硝烟、燃烧金属皆然不同的蒸包子味道,顺着微风缓缓的飘过,突然间所有人的鼻子一起耸动起来。当他们终于看清这批趁着他们再一次打退了敌人的进攻,带着食物摸上阵地的上海市民,每一个人的眼睛都发出了绿色的光芒。
他们在这里整整守了四天,他们没有食物,没有药品,没有弹药,随着不断战斗减员,他们甚至不能像其他部队一样,派人出去采购收集粮食。他们早已经丢掉了代表身份与近距离高强度火力压制的冲锋枪,抓起了那些他们平时根本看不到眼里,打一枪就必须重新拉动一次枪栓的老式步枪。
没有了手榴弹,打光了所有的机枪子弹,但是他们硬是用最简陋的武器和上面的刺刀,死死守在这样一个营才能防守住的阵地上,整整打退了敌人二十八次进攻!
他们还活着,还有十四个人仍然坚守在这片战场上。
援军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来。他们更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两天,在这个轴心战场上,日本人气势汹汹的进攻,突然开始减弱,弱得就连一些普通的市民,也能在战斗空隙中,背着食物冒死走到了战场的最前沿。
“吃吧!”
那位大娘从竹筐里抓起一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颤声道:“孩子们,吃吧,快来吃吧!白菜猪肉馅的包子,还热着呢!”
所有人都盯着那个冒着热气,终于让他们找到一点“活着”感觉的白菜猪肉包子,每一个人的喉结都在上下涌动,他们都在用力吞着口水使劲耸着自己的鼻子。但是面对已经送到阵地上的食物,却没有一个人擅自离开自己的战斗岗位,他们抓着手中的武器,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他们的连长马兰。
她只是木木的坐在由尸体堆成的掩体里,任由鲜血在她的身上不断凝固。不要说什么军事技术,不要说什么个人反应能力,更不用说什么坚韧的生命力,能活到这个时候的人,都是一种命运恩宠的奇迹。
她戴的钢盔上,到处都是子弹和炮弹片狠狠撞上来留下的印痕,她在这个时候,真的必须感谢那个疼她、爱她的爹,如果没有她爹亲手披到她身上的防弹衣,她至少已经中了三四发子弹!
在她的面前,放着三十多枝打空所有子弹的枪,这其中有她自己的冲锋枪,有从阵亡的机枪排兄弟手里抢过的轻机枪,有M34重机枪,有在他们前面防守这片阵地的中国军人,留下的中正式步枪,有从日本士兵手里缴获的三八式步枪和九一式轻机枪。
在马兰的右手边,手榴弹的拉环积成了一小小的堆,而她亲手打出来的子弹壳,几乎要把她给淹没了。
在她的右手边,一柄天皇御赐的军刀,就插在这片几乎被炮弹烤熟的战场上,它那狭长而优美的刀身,在痛饮鲜血不知道收割了多少生命之后,更加显得骄傲而危险起来。
马兰的手中仍然死死捏着一枝还有三发子弹的三八式步枪,她只是目光呆滞的默默坐在那里,看她一动不动的身体,看着她似乎她根本就是听不到,看不到,闻不到,感觉不到,已经变成了一块永恒的化石。
突然马兰犹如石像般呆痴的眼睛中,爆出一